她身旁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红色本子,有当年的优秀党员、劳动模范,还有几枚不大不小的主席像章,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轻轻念叨:“主席真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他为人民谋幸福。”听到我在她身后,妈妈才转过身来,伸手递给了我:“你知道?这些都跟随我二十多年了,只有这些才能留住一点点念想。”
我接过他手中的宝贝,用手翻了翻:“是呀,要不是当年那场大病,外婆死活不肯你再工作。恐怕要干到今天,到了退休才肯罢休吧,想当年您实在是太苦了。”
妈妈又从我手里把本子拿了回去:“是的,你说的没错,现在多好。有了电灯,有了电话,你哥哥嫂嫂还可以骑自行车。”我看着母亲伤感的情形,耸了耸肩:“社会在飞速发展,现在国家到处都在搞建设,修公路,修电站。将来我们就可以坐公共汽车了。”
母亲50多岁了,恢复身体后,脸上开始红润有光泽,更突出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短短的头发,常常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的布衣,看上去精神十分饱满。整天抱着孙子在家乐呵呵,还教孙子唱歌。远远就能听到歌声:“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生活好……”
你瞧,我妈妈准点做好了一桌饭菜,我有一个多么温暖的家呀。
哥哥嫂嫂相敬如宾,恩爱如初。缔造了童话般的爱情、婚姻。她们工资不是很高,但始终为对方考虑,关爱对方,把对方看成是手心里的宝。这样的婚姻能不幸福吗?我总是沉迷在这童话世界里,我平时也总是写写画画,母亲总共唠叨个没完。她没文化,书面知识她不懂,我晚上看书,她会头偷偷来关电:“别浪费,要珍惜我们现在的幸福生活,千万要牢记。”
我只有依了她老人家,熄了灯睡觉。晚上哥哥拉二胡,嫂嫂唱京剧。白天家务活,两人平分,有时抢着干,快十年了,夫妇仍保持着一个记录,就是从没吵过架。夫妇发了工资,不会忘记给母亲买东西,而且夫妇都非常孝顺我的母亲。在日常生活中,他们总是和睦相处。星期天,哥哥嫂嫂会轮流陪着母亲说话:聊聊天,他们轮流看孩子。有让母亲也有星期天过过,可以随意走亲访友。
哥哥嫂嫂在日常生活中更注意的是尊重对方,这是一个重要秘诀——就是永远不忘两人最初的爱意,书信来往的六年多的美好的感觉。他们都把六年的恋爱信保留了下来,每人都有一皮箱。像传家宝那样地珍藏着,双方把臂言欢,一度阳光普照,显示和平曙光。母亲也跟着返老还童,带着孙子,唱歌儿歌,一家人其乐融融。
但操心成了习惯,岁月不饶人,母亲一天天老去,我一天天长大。渐渐地,母亲为我的婚事开始忙碌唠叨。乡下的姑娘大都早婚,十七八岁就出嫁,为此我很不服气。常常跟母亲顶嘴,母亲说我钻牛角尖。其实哪个女孩不恋家,母亲的怀中是个蓝蓝的海洋,我还从没出过远门,对外面的世界也不了解。我觉得自己永远生活在童年,母亲也常说,我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小鸟飞得再高,也飞不过蓝天,鱼儿游得再深,也游不出大海。年少的我追求浪漫,追求恋爱,追求成熟,独独忘了追求天真的本我。看多了戏剧性太强的小说,自以为生活就该轰轰烈烈,于是在无谓的自我折腾中,白白耗费青春。生活不是戏剧,不是音乐,也不是诗。它就如小河流水,安详从容,奔腾不息,它要求我们在默默的耕耘中向社会奉献自己,使自己融入社会,得到永恒。因此是儿童就该天真,而不必强行堆砌成熟。是青年就该热情,不必作伤感地怀旧。生活就是真诚与朴素,就像绿色……
我在碧溪水泥厂任职的时候,正值年方十八。每当我站在球场上的黑板报专栏下,专心致至写报道,总是有一双眼睛时不时地盯着我,但我总能镇定如常。
后来他经常送些报表数字之类,总会热情地打招呼,自报家门:“我叫李进,上城人士,父亲是小城某学校的一位校长,母亲是某床单厂工人。”
但是我总是不冷不热回答他:“嗯。”或是:“哦。”漂亮的脸上毫无表情,无论他用什么方式来进攻,试试我的防守能力,我都无动于衷。这样的想法太天真,我的生活不是那么安排的,他怀着悲天悯人的心情爱上了我,而我却一点不知道。或许装成不知道,他个子不是很高,但也不矮。长得不丑也不帅,而且头发像钢丝刷子。我注意不和他的眼神相遇,我宁肯苦心孤独地画起黑板报,把精力花在工作上。我知道这样的男人相处是没有结果的,他是城市户口,我是农村户口,这种结合会让人瞧不起。“黑市户口”是人们当时不齿的。
他会经常穿一身日益褪色的蓝工作服,到宣传科来串门。嘴里唱着不知所云的歌,我有时也会转过头去,把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就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他则会怦然心动般,想入非非。有事没事,会骑着一辆流行的永久牌自行车,在我工作的地方转着圈。他是搞化验的,化验室也很枯燥乏味,也许每个活着的人,都需要点令人兴奋的事。所以他就选择了我,想在我身上找到点兴奋的事。我没有理睬他,甚至不管他怎么样暗示,我都无动于衷,只顾自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对于这种不知名的纠缠,我保持了谨慎地态度,在我的世界里还是孩子一样的心透明。那时的我还读不懂爱情,写不出成人的故事,还没有向人生探险的勇气。
那是一个星期天,外婆来我家,脸上沉沉地。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她这次来太过于安静 ,我就老看着她的嘴。心里想:今天怎么不唠叨了?我又跑去厨房问妈妈。她正忙着做饭,我说:“今天外婆怎么啦。”
“等会儿,我和你外婆要去你大姨妈家里,她们正在闹离婚。”
我在想,不过就是离婚嘛,又不是要了她的命,怎么那么不痛快?有关婚姻或夫妻之类的问题,我是根本不懂。我觉得这些问题与我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因此我也不对姨妈的故事妄加评论。不过小时候我和妈妈在她家做客,他们夫妻总是吵得不可开交,但是在外他们夫妻装得像一对酸溜溜的文明夫妻。
姨父在乡下搞乐队吹唢呐,姨妈做裁缝,后来年纪大了,不做裁缝专门为乡下的男女青年牵线搭桥,做起红娘来了。练就了她口多的坏毛病,所以在家里就找丈夫的茬,女人口强,男人手强,他们离婚就成了拉锯战,旷日持久。他们夫妻有三男三女,差不多儿孙满堂了,外婆说什么也不同意大姨妈离婚,主要是为了这一大堆孩子。这天,外婆来到姨妈家,她老人家双膝一弯,“咚”的一声跪倒在我姨父跟前。那时候老人已经是一副骨头架子,一些稀松的皮肉软搭搭地挂在上面,她一连叫了三声女婿,说什么也不怪他,但无论如何不许离婚。“现在我就当面给你磕头。”母亲不让外婆磕头,但是拗不过她,大姨妈也哇地一声哭起来了,外婆的一跪,姨父被击溃了。又一次把离婚的把戏给收拾了。
外婆生了八个女儿,可没少为儿女操碎心,抗日的时候两个女儿跟着当兵的人走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三个女儿送给了别人做童养媳,大姨妈是最活跃的那种,喜欢吃嘴巴饭。她的穿着打扮和神态都有一种与众不同,她的大方阔绰使我感到吃惊,小时候只要听说去大姨妈家,我就拼命缠着母亲,使她脱不开身。去她家有饱饭吃,一年常有腊肉、大鱼,还有山上的野味,不论什么时候去都有。她穿的羊毛衣,真皮鞋,我母亲可摸都没摸过,生活简直没法比。尽管大姨妈会给些旧衣服,旧毛衣,但母亲从来不穿,全让给了我和姐姐。她从来不打扮自己,总是穿他蓝色的衣服,黑裤子,总像是为父亲守孝一辈子似的。
外婆和母亲回到家里,外婆脸上浮着一种灰色,头发乱的像一个鸟窝,声音也有些嘶哑。屁股如坐针毡,目光也显得那么神混不定和可怜兮兮。我走到她面前:“外婆,外婆。”只见她抬着头,微微睁着双眼,深情地望着我,泪水从那凄楚的眼里留下来……
大约就在这些日子里,外婆病危,一个陌生男人,穿着一身蓝色衣服来我家报丧。我吓得目瞪口呆,心惊肉跳。我想不到外婆突然离去,小时候外婆最宠我,差不多我是外婆带大。曾经亲热得像母女,好吃好穿的都留给我。她的离世,使我沉重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