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口_四

扇子铁青着一张脸站在范成大面前。圆脑袋板寸头,干干净净的,范成大喜欢扇子的这个模样。第一次看见扇子是在值班室门口,他正和柳姨妈呵呵地聊,忽然听见有人喊妈,一抬头就看见扇子了,穿了一套崭新的军装,板寸比现在还板寸,腰挺得笔直,满脸堆着笑。看见范成大正和老妈肆无忌惮地笑,复员军人有些不快了,拉着妈就往值班室去了。范成大也不气,起来掸掸屁股,往焚化间那头去了。

“来了!”范成大笑着问。

扇子不吱声,恹恹地看了一眼立在门边的范成大。

“来了好,来了好。”范成大说。

扇子更不安逸了,朝范成大翻了翻白眼,范成大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问候很蹩脚。

“就在这地儿啊?”扇子伸出脑袋朝焚化间瞟了瞟问。

“嗯!”

“挺干净哈!比那边还干净呢!”

“比不上,比不上,那头啥子都是新家伙,听说炉子都能把人烧出几个模样来,有全化的,还有烧掉肉留下骨的呢!”

扇子白了范成大一眼,说还有烧成熟肉的,你要不要尝尝?范成大脸上的笑容瞬间没了,他侧着身子绕过扇子,拱进旁边的小屋。

夜晚火葬场安静得像一面湖水,连一枚树叶降落的声息都清晰可闻。

梁子把尸体送过来就走了。死者是个建筑工人,四川那边过来的,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的,脑袋差不多都让角铁给齐齐斩掉了。本来范成大已经睡下了的,听见房门砰砰乱响,打开门,范成大吓了一跳,是办公室主任,还笑眯眯地看着他。要知道,平素火化工是看不见主任的,更别说主任的笑容了。范成大穿好衣服,主任说老范啊这样晚把你叫起来真难为你了,有具尸体得麻烦你马上开炉。啥人这样急啊?范成大问。脚手架上跌下来的,四川的,家人等着要骨灰回老家安葬呢!范成大说这样啊!嗯,确实是急,我马上开炉。

出门来,范成大拐到值班室边,值班室一个进出,柳姨妈住里屋,扇子在外面一间搭了一个行军床。

凑过耳朵,范成大听见了扇子的呼噜声,范成大举起手准备敲门,想了想他的手又垂了下

来,转身走出去几步,他又回头走到门边,毫不犹豫地敲响了门。

扇子揉着眼睛打开门,愤愤地说半夜三更敲哪样鸡巴毛?

送人过来了,主任喊开炉呢!范成大说。

“夜半三更开炉烧人,哪来的规矩?”扇子咕哝着。等他披上衣服出来,范成大都走出老远了。

掀开面上的塑料布,范成大就被哽着了。血肉模糊的脑袋黏糊糊地歪在一边,齐脖的巨大创口堆满了黑黢黢的已经凝固了的血,还有血泡从一团黢黑的缝隙处咕咕往外冒,特别是血淋淋中那双还睁得斗大的眼睛。范成大忽然听见身后一声惊叫,回过头,扇子一屁股落在墙边的椅子上呼呼喘着粗气。

“惨绝了,妈妈的。”他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看你,不是还当过兵吗?”范成大说。

“老子是当过兵,可没杀过人啊!”

范成大说你去打盆水来,扇子看了他一眼,脑袋歪开,不说话。范成大看扇子没有动作,也不喊了,自己拐出去打了一盆水进来。

范成大开始在血糊糊的脑袋上来回抹,脑袋抹干净了,脚边那盆水也变成了血红色。把水倒掉,范成大从小屋里拿来剃头工具,准备下剪了,看见扇子还歪在椅子上,两个鼻孔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两团餐巾纸。范成大说你到你妈那里拿根缝衣针和一卷棉线来。扇子瓮声瓮气地问:“你想干啥?”

“叫你拿你就去拿!”范成大的口气忽然变得僵硬了。

扇子拿来了针和线,柳姨妈也跟着过来了,披件单衣,火化间有些凉,一踏进屋子她就打了一个寒噤。范成大扭头看见了,就说你来干啥呢?这天凉飕飕的。像是在关心,又像是责怪。扇子把针线扔给范成大,一脸的乌青,倒不是让他去拿针线他不乐意,而是刚才范成大对老妈说的话让他很不受用。

“你谁啊?轮到你问三问四的。”他心里说。

柳姨妈把头凑过去,身体剧烈抖了两抖,披着的衣服滑落了下去。扭过头,她低鸣着说这是咋整的,咋成这样了,我还说扇子拿针线干啥呢。

柳姨妈呜呜哭着,范成大也不说话,他低着头,把歪在一边的脑袋掰过来,和断开

的脖颈凑在一起,对齐,然后仰起头穿针,屋子里灯光不好,穿了好一阵都没有穿进去。柳姨妈看了,接过来穿,鼓捣了一阵还是没有让线透过针眼。扭头看了看窝在椅子上一脸难看的扇子,柳姨妈生气了,说你倒享清福了,过来把针线穿上。

扇子一甩手说:“那是我们干的事情吗?我们负责的是把尸体烧了。”停了停他又小声补充:“娘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声音很小,柳姨妈还是听见了,她蜷起拳头过去给扇子的脑门吃了一核桃,咚一声空响。扇子跳起来,瞪着眼,柳姨妈也瞪着眼,扇子最终被母亲看毛了,才不情愿地把针线拿过来。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和针尖穿透皮肉的声音。柳姨妈和扇子静静地看着范成大缝合,他缝合得很慢,每缝一针都要抬起头长长地吐一口气。此刻,柳姨妈脸上的惊惧已经退潮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每一次针尖穿透皮肤,她的嘴唇都要紧紧地咬一次,仿佛那针尖会刺痛躺着的人。

范成大脑门上布满了汗珠,柳姨妈侧头看了看聚精会神的范成大,眼里荡开一片温暖的涟漪,她回手捞起衣袖,往范成大的脑门上抹了抹。范成大也侧目看了看她,嘴角拉开一线笑。

砰的一声,扇子摔门出去了。

两人看了看还在来回抖动的大门,都没说话。缝合完毕,柳姨妈给范成大把椅子拉过来,范成大困顿在椅子上,嘴张了张说:“既然是亲人等着抱骨灰回去安葬,咋不见他的亲人呢?”

是啊!这事还真轮不到你呢。柳姨妈说。

柳姨妈拿来一块白布,范成大把尸体裹好,推上焚化台,他又开始念叨:

昔时贤文,诲汝谆谆,集韵增文,多见多闻。

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

知己知彼,将心比心。

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

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

相逢好似初相识,到老终无怨恨心。

……

手指往按钮上轻轻一按,焚化炉张开嘴,一团洁白跟着履带进去了。

“上天咯!”范成大一声喊。

柳姨妈脸上一片炽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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