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盐小朋友的一天从寻找兔子先生开始。
钟盐小朋友一直有一个疑问, 为什么前一天晚上睡觉时还抱在怀里的兔子先生,等到醒来之后就出现在枕头下、床边边、被窝里、甚至地板上各种奇怪的位置呢?也许是因为自己睡觉没有陪它玩,所以兔子先生要亲自出发去找好朋友。
他爬起来, 迷迷糊糊找了一圈, 最终在床尾发现了它的踪影。男孩把玩偶抱回到自己枕头旁边的小小靠垫上, 给它盖好专属的小被子, 这才算正式起床。
他乖乖自己去刷牙洗脸, 放好牙刷,摆好毛巾,从小凳子上慢慢爬下来, 回到房间穿好幼儿园的制服,找出围巾帽子, 连同小书包一起拿到客厅等待。
昨天的牛奶小饼干爸爸忘记收起来了, 放了一夜还能吃吗?
围巾是新买的, 上面还有毛茸茸的小熊耳朵。
转眼进入冬天,衣服穿得越来越多, 不喜欢的围巾也要裹起来。爸爸说过,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他就四岁了。
爸爸问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要什么好呢?
……
小孩子忽然从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来。
说到爸爸——他怎么还没起床呀?
这可不太对劲。往常也有过爸爸比自己起的晚,可那都是周末,在需要上幼儿园的日子可从来没有犯过这样的错, 正常情况下都会是他做好早饭来叫自己起床。
盐盐有些担心, 敲了敲钟隐房间门也没有得到回应, 干脆直接推门进去。
成年人躺在床上, 还在睡, 眉头紧锁,脸色潮红, 看起来很不舒服。
小病秧子钟盐是熟悉这副模样的,自己难受的时候也总这样,所以,爸爸是生病了。
他摸了摸钟隐的额头,很烫。
“爸爸……”
也许是听见到孩子的呼唤,也许是凉凉的小手有了异感,钟隐挣扎了一会儿醒过来,迷蒙睁开眼:“盐盐啊,几点了?”
小家伙还没到认数字和时间的地步,钟隐转头看了眼手机,居然已经这么晚了:“抱歉,我现在就起来。”他强撑着刚起了点身,一瞬间天旋地转,又重重倒下去。
“爸爸!”
“没事。”钟隐痛苦地捂住眼睛,等待眩晕感消散,“就是有点头晕。”
昨天晚上就已经不舒服了,本来以为睡一觉就会好,没想到反而恶化。他清楚现在的身体状况是没办法开车把孩子安全送达幼儿园的,在征求盐盐同意以后,打电话给老师请假。
挂了电话他拍拍孩子放在额头上的小手:“放心,爸爸没事。对不起,今天不能送你上学了。”
盐盐摇摇头:“爸爸要不要喝水?”
比起水,现在还是得起来给孩子准备早饭。家里也没有存粮了,也许叫个外卖……
然而app的页面都没打开,手机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他昏了过去。
盐盐吓了一跳。
从他记事以来,爸爸从来没有病得这样重过。爸爸一直是无所不能的超人,他没见过他虚弱的时候。
小孩急得不得了,他晓得自己处理不来,必须寻求大人帮忙。跑出去到对面敲门,却没有得到回应。
向青山和女朋友约会去了,而这是孩子不知道的事情。
盐盐重新回到家里,想了一会儿,觉得需要打电话求助。他捡起手机,用爸爸的手指解了锁,打开认得的微信。
打给谁呢?
孩子并不认识字,每一个备注都是陌生的符号。他翻了翻列表,忽然看到熟悉的头像。
这个人……是霍叔叔!
他想他找到了希望,可铃声响了很久,就像刚才的敲门声一直无人回答。直到孩子打算放弃了,那边终于接通。
声音并不清晰,甚至刻意压低,仿佛不想被别人听见似的,又有难以躲藏的期待和忐忑。
“小隐?怎么突然打电话——”
总算听到熟悉的声音,像孤苦游了很久的人终于看见岸边,小家伙鼻子一酸:“叔叔……”
“盐盐?”那边楞了一下,似乎没能预料到来电者是这个小孩子,嗓音关切起来,“盐盐别哭,告诉叔叔怎么了?”
“爸、爸爸他、生病了……”
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
“小悬怎么了?”
任夫人放下筷子,看向去接了个电话回来之后神情严肃的霍西悬。
今天霍世骁宴请任家,甚至亲自下厨做了两道菜,为的就是好好招待“亲家”。现在虽然还没有谈到那一步,但餐桌上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今日就是为了接下来的正式提亲做铺垫。
霍世骁虽然明面上说是退休,集团事务全权放手交给儿子处理,但青悦真正遇到了危机,还是需要他来扶一把,而与交情深厚、行情又正好的森云拧成最稳固的结盟,再高效不过。更何况独子已经年近三十,也是时候建立属于自己的家庭。
他是有所耳闻的,这些年霍西悬过于“洁身自好”了,不但没有一段正式关系,甚至连偶尔的“放松”都少之又少。
他越是这样清心寡欲,霍世骁就越是忧心,难道四年前那场异国同性的闹剧,在霍西悬心里至今仍未收场?
眼下话题由四位长辈主导,两个孩子在旁边乖乖巧巧听着,偶尔附和两句,菜品也上到霍世骁亲自动手做的那道拿手菜,气氛正好,马上就能谈及订婚的事,霍西悬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响了起来。
如果在往常——霍世骁自信教出的儿子不会不懂分寸——如果在往常,霍西悬根本不会接那个电话,天大的生意在双亲和未婚妻面前也得靠边站。
可是霍西悬接了。不光接起,还离席去了他们都听不见的地方。
现在霍西悬回来了,带着所有人不同思虑的目光。
然而他并没有重新入席,而是微微弯了腰:“叔叔阿姨,抱歉。”
“这……”
阴云降下。霍世骁没有知晓他通话内容的本领,却有他此刻踏出门、回来时就会地覆天翻的诡谲预感。他面色铁青:“坐下!”
可霍西悬不为所动,没有看向父亲,也没有看向任绡,视线只对着任家父母:“我这边突然接到很紧急的事情,需要现在立刻过去一趟。很抱歉现在不能继续陪你们。”
“诶,是什么这么急啊?自己弄得好吗,要不要联系小蒋?或者让你任叔叔那边……”
“不用,我能处理好。”
剩下的话没有说。
——也只有我能处理。
他向任家郑重道歉,低声向妈妈解释了一下,全程忽略了父亲阴沉的面色,转身之前却又想到另一个人,迟疑片刻。
然而任绡对上他的视线后没有犹豫,起身拿上手包:“我送你出去。”
“是要去见他,对吧。”
那是个陈述句,而霍西悬也予以默认。
“你不用跟我解释,也不需要道歉。”穿过中式风格的长廊走向门口,任绡一路上都没看他,“我不是需要你对得起的人。但是你要想清楚了,你做的这些事情,有没有对不起别人。”
霍西悬握了握拳。
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会处理好所有。
他不想去想对得起、对不起谁,他希望一切都对。
*
事实上钟隐是个很少生病的人,他虽然不是去健身房打卡的类型,也想当注重锻炼。毕竟身体是革*的本钱。
病得这样重,就是连曾经亲密无间的霍西悬也没见过,更别说小孩子了。霍西悬到的时候盐盐哭得像个小花猫,却还在努力给爸爸敷冰毛巾,虽然他力气小拧不干,水渍滴了一路。
钟隐的确烧得不轻,霍西悬当机立断抱他到车上,送去医院。
第二个拥抱,居然会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他和钟隐的关系摆在这儿,霍世骁还在气头上,自然不能找家庭医生或私人医院。他在路上联系了一个在第一医院工作的朋友,优先安排了专家去急诊科等待。
医生检查了一番,好在没什么大碍,连日工作劳累过度,昏迷也很大程度上和低血糖有关。用不着住院,回去好好休息、补充营养就没事了。
中间钟隐醒过一次,看到是他,眼神还停留在当年的信任与……霍西悬不敢瞎猜,那真的是他以为的留恋吗?
钟隐看着他的眼神,仿佛他是在他的梦里与他相见,压根没把这一切当做现实发生。
霍西悬有些心痛,又怕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他的清醒没有持续太久,又睡了过去。霍西悬带着他回去,再次到家已经是下午,给盐盐简单做了午饭,自己却胃口全无。
到了平时的午睡时间,男孩还担心地跟前跟后,霍西悬可不希望盐盐休息不好、再让身体不好的钟隐反过来担心孩子。
“盐盐去睡觉吧,好不好?”
男孩仰起小脸,眼睛里写满了担忧:“爸爸……”
“他不会有事的。”霍西悬蹲下来,拍拍他的肩膀,“相信叔叔好吗?”
钟盐随着他的海拔降低也将视线放到平行。孩子点点头。
他还不到四岁,短短的人生里见多的人并不多,能够深入接触的更是寥寥,也许年幼的分辨力尚不明白什么是信任,可打从六月的一开始,在初见的第一次,他就特别相信这个叔叔。
现在的小钟盐并不会理解,缘分是怎样神奇的东西。
他只知道,爸爸即便嘴上说着以后不要再麻烦霍叔叔、能不见面是最好,却比以前任何时候发呆的时间都要多。
他尚年幼,不知爱恨,只懵懂感知,霍叔叔对爸爸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