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夫人,冤冤相报,何日方休……”
“废话,先夫不能白死,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忘年之交!”
“你打算交人,还是陪葬?”
老学究沉声道:“唐夫人,人死不能复生,何不想开些,了消这怨结?”“七巧女”厉笑了-声道:“老学究,本夫人从没听说过江湖中有过你这一号人物,识相的远远滚开,本夫人要出手了。”老学究道:“唐夫人,你刚才说他还有两天活命,神仙难救,何不放他一马?”“七巧女”咬牙道:“办不到,我非亲手斩下他的脑袋不可。”方珏身为“武扬门”继承人,当然不能失了身份,站起身来道:“在下功力已失,下手请便!”老学究回头望了方珏-眼,皱皱眉,道:“唐夫人,你知道十五年前,尊夫曾做过什么事么?”
“本夫人只知道血债血还!”
“可是……别人也是在讨血债!”
“你一定要插手?””区区不能袖手!”
“好,你自愿求死,也是没办法的事!”长袖-甩,亮掌就要出手。方珏栗声,道:“老哥,您犯不着,您……走吧!”老学究不退反进,道:“唐夫人,区区有几句话要跟你说完,说完了,如你仍坚持要杀人,区区绝不阻挡,怎样?”“七巧女”寒声道:“你说好了!”老学究道:“我们到外面去说!”“七巧女”冷哼了一声道:“你准备给他制造逃生的机会?”老学究突地回身,扬手隔空射出-道指风,方珏闷哼了-声,应指而倒,登时昏了过去,老学究道:“这你可以放心了?”“七巧女”惊疑莫释,她实在不明白老学究在弄什么玄虚,心念数转之后,终于点头道:“好,我听你的,相信你如果心怀不轨的话,也难逃神针之厄,请!”两人一先-后,走出狭谷口外。方珏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谷口外传来激烈的争辩声,但是方珏-个字也听不到。整整一盏热茶的时间,老学究重回方珏身旁。苦苦一笑,伸指解了他的穴道。方珏坐了起来,道:“人呢?”老学究道:“走了!”方珏惑然道:“她怎么肯放手而去?”老学究笑笑道:“是老哥我说服了她!”方珏深深望了老学究一眼,期期地道:“老哥说服了她?……是如何说服法,能为小弟一告么?”老学究略作沉吟,道:“小兄弟,咱们就事论事,不再绕弯,令师当年的遭遇,你该清楚的?”经过“七巧女”这一寻仇,身分已不攻而破,再没有隐秘的必要,方珏坦然道:“先师语焉不详,小弟仅知梗概。详情不甚了了。”老学究目芒一闪,道:“令师的确已仙去了?”方珏愤然道:“是的,含恨以殁是最近的事。”老学究思索了片刻,道:“好,老哥我尽自己所知,为小兄弟一述当年血案!”停了停,才又接下去道:“话须从头说起,当时武林中有所谓‘栖霞九俊’,是九位白道好手,因志趣相同而结合,‘偷生客’与‘啸天虎’唐崇武也是九俊之一……”
“哦!”
“有一年,九俊之三,突然陈尸关道之上,据说是‘武林至尊’下的手,其余六俊,自然悲愤填膺,立誓索仇……”
“真的是先师下的手?”
“你听我说下去,于是,六俊约好时地,与令先师决斗,令先师可能自恃身分与名气,不愿辩解,双方动上了手,因为令先师功力太高,六俊是怀着与敌偕亡,不胜则死的心情去的,谁知动手之后,发觉令先师的功力,不如传说之高。但当时谁也不在意……”方珏两眼一红,道:“先师说过,他老人家遭人暗算,身中奇毒。”老学究颔首道:“这一点我曾听‘偷生客’说,他后来想到。”方珏迫不及待地道:“后来呢?”老学究叹了口气,沉下声音道:“双方做殊死之斗,结果,六俊之中,有四俊又当场横尸,而令先师也告力竭倒地……”方珏悲愤地道:“于是先师被幸活的二俊剜目断臂!”
“小兄弟,你可以想象得到当时二俊的心情,九俊折其七……”
“后来呢?”
“令先师负重创,滚落绝岩!”老学究神情一黯,又道:“事后,‘偷生客’忽然憬悟这是一个恶毒的阴谋,令先师与九俊,全是受害者,九俊成了代罪羔羊……”方珏激越道:“谁能证明不是九俊事先下的毒?”
“九俊之中,没人会用毒,如果能,何不一次毒杀,犯不着再赔上六条命!”
“那‘偷生客’何以要诈死呢?”
“这个……也许他想查出当年设这毒谋的人,因为,九俊也是被害人。”
“小弟我一定要找到‘偷生客’!”
老学究深透口气道:“小兄弟,你仍然要杀他?”方珏咬着牙道:“除非能查出设谋的人,证明他无辜。”话锋一顿,又道:“老哥就是以这理由说服了‘七巧女’?”老学究道:“是的!”
“但事情不算完!”
“当然,小兄弟。我跟‘偷生客’是至交,在道义上我有责任助他追凶,洗刷污名,现在暂时不谈这个,先谈谈你的伤。”提到伤,方珏一颗心顿往下沉。“七巧女”声言至多还有两天可活,老学究能为力么?如果不能。虽然不被当作祭品,依然是死路一条,心念之中,道:“小弟是中了夺命神针?”
“是的!”
“老哥能为力么?”老学究顿口无言,显然他是无能为力。
蓦在此刻,一个灰衣蒙面人幽灵般出现谷口。方珏与老学究同感心头大震,方珏站起身来,道:“老哥,对方是何许人物?”老学究低声应道:“不知道,但来意不善!”
灰衣蒙面人阴森森地发话道:“白儒,你是‘武林至尊’的传人?”方珏心弦-颤,他功力虽失,但豪气仍在,-挺胸,道:“不错,阁下有何指教?”灰衣蒙面人狞声道:“杀你!”短短两个字,令人听了不寒而栗。方珏身负致命暗伤,功力全无,什么都不在乎了,寒声道:“阁下要杀在下?”
“不错!”
“什么理由?”
“因为你是‘武林至尊’的传人!”
方珏猛-挫牙道:“阁下何方高人?”灰衣蒙面人怪笑了一声道:“这你不必问!”方珏冷哼了-声道:“阁下是见不得人么?”灰衣蒙面人一阵怪笑,道:“真想不到‘武林至尊’竟然没有死,而且还收了传人,小子,古立人现在何处?”两道锐利目芒,从蒙面巾的孔洞射出,直照在方珏面上。方珏立还颜色道:“这点阁下也不必问!”灰衣蒙面人向前挪步,道:“你会说的!”老学究把身躯一横,拦在方珏身前,冷声道:“阁下要杀人,总得有个理由?”灰衣蒙面人止步道:“已经说过了,因为他是‘武林至尊’的传人!”
“阁下与‘武林至尊’何仇何怨?”
“这你管不着。”
“既与‘武林至尊’结怨,自非等闲人物,阁下不敢报名道,号?”
“你也同样死定了,这-问是多余。”
“阁下未免太目中无人……”
“本来就没把你当人物看待!”
老学究不由心火直冒,怒声道:“无妨试试看!”灰衣蒙面人“嘿”地冷笑了一声,身形一欺,双掌疾推而出,-道裂岸惊涛般的劲气,暴卷而出。老学究心头-凛,扬掌反击,功力用足了十成。狭如街道的窄谷,助长了劲气的威势,像是急湍汹涌,-声震耳的巨响过处,老学究退了两个大步,而方珏却遭了殃,因为他功力已失,身形倒飞,猛撞向岩壁,惨哼一声,反弹落地,口血连喷。老学究亡魂大冒,对方的功力超出他的想象,而更严重的是他将无法保全方珏的性命,这-个回合显示出他绝非灰衣蒙面人的对手。灰衣蒙面人得意地哈哈-阵狂笑,双掌一圈,再次推出,这一击,较之刚才的-击更加强猛。老学究以-种豁出去的心情,全力反击,事实上,他没有考虑的余地。又是一声轰雷般的巨响,谷壁松动的岩石,纷纷滚落,老学究闷哼出声,背脊倒撞向岩壁,口角沁出了两缕鲜血。方珏心思-片狂乱,这实在是雪上加霜,意料不到的灾劫,平空冒出了这么个仇家,如果功力未失,即使是死,也可痛快地拼上-场,现在,他成了待宰的羔羊,只差没有发出哀鸣。灰衣蒙面人阴残地道:“老穷酸,本人不问你的来历,反正你是碰上了,认命吧!如果你想死得干净,自了是唯一的路!”老学究定力惊人,在这种情况下,仍保持冷静,沉声道:“不教而诛谓之虐,阁下在杀人以前,至少得道出来路?”灰衣蒙面人磔磔一声怪笑道:“你准备到阎老五那儿告本人一状么?免了吧!”
突地,谷外传来子一个声音道:“相好的,你可真是滑溜,害我两口子跑这多冤枉路!”不速而至的,赫然是“母子鸳鸯”,听口音,是追踪灰衣蒙面人而来,发话的是谷昆仑。灰衣蒙面人霍地回身道:“你俩口子是急着赶去投胎么?”骆水仙脆生生地一笑道:“相公,这见不得人的在放什么屁?”谷昆仑道:“娘子,是狗臭屁,臭而不可闻也!”骆水仙又道:“相公,该好好教训这不长眼的一次。”谷昆仑道:“要他学狗爬!”一老-少两夫妻相顾大笑,根本就不把灰衣蒙面人当一回事。灰衣蒙面人阴恻恻地道:“自己要找死,那是谁也没办法的事!”说完,弹身掠了出去。良机岂可错失,老学究-抹口边血渍,转身挟起方珏,朝谷内飞奔而去,谷道很短,转眼便已走尽,老学究略作思索,改朝山林方向驰去,连越三座峰头,到了一个极为隐秘之处,老学究放下方珏,吐了口大气,道:“小兄弟,我俩是死里逃生,那灰衣蒙面人的功力,实在惊人。”方珏苦笑着道:“连老哥也不知道他的来路?”老学究道:“老哥我自问阅人不少,可就是猜不出他的来路。”说着,摇摇头,又道:“小兄弟,你转过身,让我瞧瞧你的伤势。”方珏转过身,背对老学究,老学究掀起方珏的衣衫,用手指触摸了一下,欢呼道:“小兄弟,你实在是福大命大,太巧了,不然老哥我还真的束手无策。”方珏精神一振,道:“怎样巧法?”老学究道:“夺命神针刺偏了,没钻入脊髓,不然真的神仙难救。”方珏喜之不胜地道:“能取出来么?”老学究道:“可以,你别动!”说着,把手掌贴向针刺之处,默运功力,一吸-提,把掌心伸向方珏,又道:“你看,就是这东西!”掌心中,赫然是一根三分左右的细针,像女人用的绣花针,还要细小些。方珏吸口气,道:“这小小的东西有这么厉害!”老学究沉重地道:“这根针如果从骨缝刺入脊髓,真的只有死路一条,现在你试行运功看?”方珏一提气,内元果已复生,当下改为跌坐之势,按本门内功心法行起功来,三周天之后,功力尽复,收了功,激动地道,“老哥,大恩不言谢了!”老学究哈哈一笑道:“那就见外了!”方珏站起身来,剑眉一挑,道:“小弟得去找那灰衣蒙面人,不知道他离开了没有……”老学究微一皱眉道:“小兄弟,何必急还颜色,意气之争,智者所不取。”方珏道:“老哥,小弟不是逞匹夫之勇,他扬言要杀小弟,起因在于先师,先师业已仙去,他老人家生前的恩怨,做弟子的义不容辞,责无旁贷,对方既已找上小弟,问题迟早必须解决。”老学究道:“话虽不错,但必须慎谋于先,以老哥我的观察……恐怕小兄弟你还不是他的对手,何不谋而后动?”方珏豪性万丈地道:“小弟我-定要斗斗他,至少得问出个原委。”老学究显得无可奈何地道:“你决意了?”方珏以断然的口吻道;“是的,不过……”
“不过什么?”
“老哥最好别与小弟一道趟这浑水。”
“你以为老哥我是怕事之徒?”
“不,小弟不是这意思,因为这是小弟师门恩怨,老哥不宜插手。”
老学究哈哈一笑道:“小兄弟,老哥我不插手,陪你去总可以了吧?”方珏大为感动,激声道:“老哥知遇,小弟我没话说,但请千万别插手。”老学究一抬手,道:“我们走!”
一老一少双双弹身朝原来的地点奔去,越过-座峰顶,老学究突地刹住身形,仰首望向右侧方的峰顶道:“小兄弟,停停,你看……”说着,用手一指。方珏应声收势,抬头顺手指望去,只见右侧峰头上人影幢幢,太远,看不真切,但隐隐可以听见喝斥之声。当下沉声道:“有人在动手!”老学究道:“先是灰衣蒙面人,后来又来了‘母子鸳鸯’,山里定然有事,我们一个时辰前碰上他们,应当是巧合,说不定灰衣蒙面人也在其中。”方珏星目一亮,道:“我们去瞧瞧!”老学究点头道:“好!”
两人踅身转向右侧方奔去,不久,到了峰脚,仰头一望,峰势陡峭,壁立如削,要登峰必须绕向侧方,正面是无法攀登的,方珏衡量了一下形势道:“老哥,绕过去!”话声才落,一条人影如殒星般从峰头泻坠,“砰”然一声,横陈地面,两人大吃一惊,坠下的,赫然是金冠老道,已经断了气,不用说,是被人从峰顶劈落的,老学究栗呼道:“崆峒‘玄灵子’!”方珏惊声道:“什么人物?”老学究道:“一等一的高手,看来峰头上交手的定是些名头不小的人物。”
“哇!”惨号曳空,又一条人影飞坠,栽地寂然,是个虬髯老者,老学究又惊呼了一声道:“碎碑手秦煌,太骇人了!”方珏大为紧张,弹退三丈,想看得清楚些,裙袂飘飘,又一条人影像彩蝶般殒坠,-望而知是个女的,方珏毫不踌躇,飞身张臂,接住下坠的女子,一看,不由心头剧震,脱口惊叫道:“黄蕙芬姑娘!”黄蕙芬兄妹,受一个垂危老者之托,代送一个布包到龙蟠寺,结果她胞兄黄韬被毒杀于寺门口,包袱失踪,后来在江滩出现,证明是假的“王者之剑”,这个谜一直无法揭晓。老学究也惊呼道:“她怎么也到山中来?”黄蕙芬双眸紧闭,口角溢血,但娇躯犹温,还没断气,方珏横抱着她,略作思索道:“老哥,您先上峰去,小弟试试看有没有救!”老学究点点头,弹身掠去。方珏抬头向峰顶望了望,他担心还会有人被震落下来,喝斥声已十分清晰,人不在少数,方珏在极度紧张的心情下,已忘了男女之嫌,席地坐下,把黄蕙芬横在膝头,伸手探视,手指触及一样软绵绵但不失弹性的东西时,他像触电似的-震,赶紧缩回手,俊面一阵燥热,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
就在方珏尴尬万状之际,黄蕙芬娇躯扭动了数下,嘤咛一声,睁开眼来,茫然道;“我没死?”方珏舌头打着哆嗦道:“黄姑娘,你……怎么回事?”黄蕙芬昏乱的情绪尚未稳定,一看,自己竟然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惊叫-声,顺手就是一掌。方珏可防不到这一着,“啪”地一声,半边脸一阵火辣。黄蕙芬蹦起身来,立脚不稳,又跌坐下去。方珏忘其所以地伸手去拉。这动作是出自本能,黄蕙芬玉臂被拉住,又倒向方珏怀中,方珏陡然惊觉,松开了手,一张脸已成了熟透的柿子。黄蕙芬坐直身形,这才看清了对方,脱口道:“是你?”方珏站起身来,期期地道:“黄姑娘,你……受了伤?”黄蕙芬-眼瞥见地上的两具尸体,同时也记起了本身的遭遇,激声道:“我好像……被人震飞……”方珏道:“是的,在下正好到此地,见姑娘飞坠而下,伸手接住。”黄蕙芬起身,红着脸道:“白少侠,刚才我……实在对不起,如非少侠相救,我已粉身碎骨。”方珏道:“适逢其会,不足挂齿?贴娘的伤……”黄蕙芬默察了-遍,笑笑道:“不要紧,并不严重!”方珏仰首朝峰上望了一眼,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事?”黄惠芬吐了口气,道:“在争夺王者之剑!”
“王者之剑”四字入耳,方珏顿时热血沸腾,星目泛出一片恐怖杀芒,牙一咬,弹身便朝侧方掠去。黄蕙芬吃了一惊,大声道:“白少侠!”声落,眼前人影已杳。在龙蟠寺前,方珏诌了一个外号“白儒”,并没报名,所以她称他白少侠,自上次邂逅之后,她芳心里已经深印下方珏的影子,现在,意外地巧被方珏所救,方珏匆匆离去,使她怅然若有所失。痴立了片刻之后,地取出随身携带的伤丹,吞了三粒,心想:“且先觅地疗伤。等身体复原再说。”
方珏从侧方飞驰上峰,“王者之剑”应该是属于他的,而更重要的是他要追查杀害父母的凶手,他恨透了这批巧取豪夺的武林败类。
峰顶,靠边,是-块平坦的岩石地,靠里,怪石嶙峋,杂着苍翠的古松,木石间,人影浮动。石坪上,-个威严的黄衣老人,正与一个颀长中年打得火热,奇招绝式,令人目眩。四五具尸体,静陈在坪中,斑斑的血迹,像开了-地红花。靠里的-方,十数男女,静作壁上观,“玉罗刹”与李筱娟师徒俩赫然也在其中。
方珏甫登现场,立即有人招呼道:“小兄弟,这里来!”发声的是老学究,他端坐在一块山石上。方珏走了过去。老学究道:“那女娃儿怎么样?”方珏目注场心,口里应道:“伤势不重,已经清醒了。”顿了顿,又道:“交手的是何许人物?”老学究道:“响当当的人物,那中年人叫刘昌,关外绿林魁首,外号‘屠夫’,在关外一带,提到屠夫二字,连小孩子都不敢夜哭。”方珏剑眉-挑,道:“那黄衣老者呢?”老学究道:“丹阳子!”
“丹阳子”三字入耳。方珏血脉贲张,杀机狂涌。激动的簌簌直抖,一伸手把山石的一个棱角抓成石粉。
老学究骇然道:“小兄弟,你怎么了?”方珏咬牙切齿地道:“我要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