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杏花等人随着夏朗月行了一日, 虽没到夏家, 可是沿途之中,时有走卒商贩或者路边农人,看样子倒像是认识夏朗月, 恭敬地行个礼。
夏朗月对他们点头一笑, 看样子倒像是习惯了的。
见旁边的姑姑疑惑,夏朗月这才解释说:“方圆几百里, 都是族中的地,方圆几百里的老百姓, 租赁着族里店铺,耕种着族里的田地,自是对我夏家之人颇为敬重,因我如今帮着祖父料理一些琐事,时常在外走动,他们都是知道我的。”
萧杏花这才明白, 想着夏家在这南疆, 也算是无冕之王了。
待到他们又行了两日,迎面便是一群人, 坐着车马轿子的,却是夏九寒亲自过来迎接女儿了,随行的还有几个侄子辈,一个个恭敬地立在一旁, 穿着却和夏朗月极为相似的。
萧战庭和夏朗月自然是连忙迎接过去, 一个口称岳父, 一个口称九爷爷,可是夏九寒却只是应付罢了,急匆匆便来到萧杏花身旁。
“这一路上,可累坏了?你娘原本是要亲自来接你,我说让她好歹在家候着,说了半响她才同意,如今怕是在家里巴巴地盼着。”
萧杏花忙对父亲施礼,笑道:“一路过来也还好,如今好不容易到家了,更不觉得累了。”
夏九寒听着这个自然喜欢,又对萧杏花道:“这是朗月,你想必已经见过了,是你的堂侄,还有这边几个,也是族里的。”
那些子弟整齐划一地道:“拜见十二堂姑。”
萧杏花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排行十二了?正胡乱想着,已经被拥簇上了马车,准备启程赶往夏家。
一路上倒是有些近乡情怯,虽说早见过父母,可这到底是多年未归的家,自己是否还能认出那几次在梦中出现的刀树?模糊中记得的那学堂,可是昔日模样?
旁边的秀梅见婆婆有些神不守舍,便上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安抚道:“娘,没什么好担心的,外祖父外祖母不是已经见过了,他们都是疼爱您的。”
萧杏花心中稍定,也对儿媳妇笑了笑,自己兀自摇头叹息:“我啊,一把年纪了,其实遇到什么事也不至于怕的,只是,只是——”
只是这年幼时的家,影影绰绰在梦里不知道多少次,她从未想过,有那么一天,她真得会重新回到那个遥远而缥缈的梦里。
一时喉头有些哽咽,她还是努力笑了笑:“许是我爹说得没错,我这辈子,命中注定半生厄运,方能熬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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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家一行人到了夏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却见眼前是一条望不到头的青砖墙,看上去年代久远了,墙边有那几人合抱的古树,树上落叶缤纷落下,稀稀拉拉洒在了打扫干净的青石板上。
夏家门前,早立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神态慈爱,雍容贵气,而那老太太旁边便是自己母亲。
随氏见自己渴盼许久的女儿终于来了,自然是松了口气,连忙拉起就要拜在那里的萧杏花,对萧杏花介绍道:“快叫祖母。”
祖母?
萧杏花不曾想到自己祖母竟然还活在人世,掐指一算,这应该是七十多岁了吧?
那老祖母显见的也有些激动,上前一步,拉住了萧杏花,仔细打量一番,最后老泪纵横:“这可不正是我的洙蘅嘛,我的乖乖孙女儿啊,可算是把你给盼回来了!整整三十年啊!”
说着间,抱住萧杏花,已经是大哭不止。
就在这老祖母身旁,还站着一个约莫六十岁年纪的老人,此人一身雅青缎衫,看上去不苟言笑的,此时也陪在老祖母身边劝说:“娘,总算十二侄女已经寻回来了,若是再哭,仔细哭坏了身子。”
他这一出口,其他人等,男男女女不知道多少,纷纷上前劝说。
这个时候夏九寒过来,对萧杏花和萧战庭道:“这是你嫡亲的大伯父。”
萧杏花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夏家现任的族长,夏朗月的祖父,也就是自己的亲伯父夏大念了。
萧杏花连忙和萧战庭一起见礼了,夏大念自然连忙道不必多礼,一时还多打量了萧战庭几眼。
萧战庭感觉到他的目光,对他敬重地拱手,夏大念便没再说什么。
这边老祖母抹了眼泪,拉着萧杏花的手道;“先进屋去吧,家里人多,你一时半刻认不全也没什么,祖母教你慢慢认,你也就记住了。”
一时萧杏花随着这老祖母,在众人拥簇下,踏入了大门,先坐了轿子,到了一处垂花门前,又换了轿子,穿过一道道抄手游廊,过了一处处穿堂,终于到了正房大院中。
萧杏花一路随着,心中不免思忖,想着夏家虽是在南疆多年,可是这家中宅院格局却仿若北方模样,可见这宅子是不知道几百年前老人家就造下的吧。
到了正房,萧战庭陪着萧杏花,再次拜见了这位老祖母,之后夏家人分列两行,一一拜见,从夏大念这般伯父伯母,到比夏九寒年纪还要小的叔叔婶母,之后便是堂兄弟辈互拜。
堂兄弟辈分过去了,终于轮到了堂侄子辈。
堂侄子辈有男有女的,人数太多了,就没一一见礼,只是统统上前给萧杏花磕头见礼。
萧杏花至此已经是头晕眼花,哪里分得清,只能笑着点头。
这个时候眼看着已经是晚膳时间了,老祖母便命随氏带着女儿,夏九寒带着女婿,各自下去洗漱,等下便要开家宴了。
其实时间紧得很,萧杏花带着女媳妇,随意洗漱过后,换了身衣裳,就该赶赴这接风洗尘的家宴了。
却见是正厅之中两排子桌椅,一溜儿过去,从长到幼。
萧杏花论起辈分怕是不知道排哪里去了,不过老祖母特意安排她们一家子在近前挨着。
席间众人自然都把目光放在她身上,问起她这些年许多事。
萧杏花一一作答,众人早知晓这位夏家女婿是当今萧国公,其实是有些不喜的。但是夏家族中,也有些人,久闻萧战庭大名,知道他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对他没有寻常官僚的厌烦,反而多了几分敬佩,甚至夏大念都不免和萧战庭谈起边疆之事,天下大局。
老祖母却拉着萧杏花的手,细细问起分离后诸事:“虽说已经听你娘提过了,只是终究想听你再说说。”
因其间提起才一周多岁的小儿子和小孙子来,老祖母想见,萧杏花忙命人抱过来。
老祖母看着这小孙子,自然是疼得跟什么似的:“这都是玄孙儿辈了!说起来,你大伯成亲就晚,如今朗月才多大,还没成亲,我是想趁活着能见见玄孙儿辈,不曾想,他们没能让我如愿,反倒是在你这里看到了!”
萧杏花看得出老人家对自己的疼爱,再望眼旁边盯着自己仿佛不舍得眨眼睛的娘,心里也是感动不已,想着分离了三十年,如今再见,竟一眼便知,这就是自己的亲人。
这一晚的宴席,不知道吃到了什么时候,饭菜凉了又重新上新,杯盏中的酒水换过了一轮又一轮,萧杏花陪着母亲并祖母,还有诸位伯伯婶婶,又不知道叙了多少话。
待曲终人散,宴席尽时,她跟着母亲来到了一处院落,却见那院落不大,墙角种着一些蔷薇,此时因过了季,早已经枝叶枯黄,廊檐下挂着些小东西,有木风铃,还有摇晃的石马,显而易见,在这里住着的,是个小孩儿家。
随氏望着这院子看了半响,才拉着萧杏花的手道;“你可还记得这院子?”
萧杏花呆呆地看着那院子,最后鬼使神差一般,她来到了廊檐下的窗边,颤抖着伸出手,在窗棂和墙缝之间轻轻摸索着。
最后,仿佛被闪电击中一般,她整个人僵在那里。
“洙蘅?”
萧杏花听母亲叫自己,这才从那难以名状的震撼中醒过来,伸着颤抖的手,捏出了刚刚自己摸索到的那个小东西。
摊在手心,却见这是个月牙形的玉佩。
“娘——你看这个,”她哽咽着道:“这,这是我小时候偷偷塞进去的……”
她并不知道这月牙形的玉佩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她是因了什么缘故塞进窗户缝里的,可是在三十年后,在她根本把这个院子忘得干干净净的时候,她竟然知道就在这个院子的窗户缝里,一定有她偷偷藏起来的个小东西!
随氏看女儿竟然掏出这个,眼泪纵横,一下子抱住了女儿:“洙蘅,你自然是不记得了,不记得了!这是当初你和几个堂姐妹在屋里玩藏宝,胡乱把你佩戴着的平安玉藏起来,结果再没寻到过,娘万万没想到,你竟然藏在了这里!”
萧杏花听这话,泪如雨下。
她怎么会忘记,小时候她曾习惯性地寻遍了萧家的门缝窗户缝,总觉得那里藏着个什么,只是找遍了所有的门缝窗户缝,却根本一无所获!
原来根本是记错了,记错了!
她又怎么能在萧家,找出她藏在这里的月牙儿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