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成年,黄月英因与庞统一般,相貌丑陋,所以也没人把她当女子看待,我与孔明徐庶,崔州平,石广元等坐论天下之时,她也会参与进来,而往往她说的话,虽朴实无华,但我与诸葛亮和徐庶却知道,那才是最有用的话。
其实士人慷慨陈词,不过故作高深,以符合名士气度,心里也知道那些大话只是说给人听的,而真正实现,还是要靠细节,要靠真正的治财理政排兵征战来实现,而黄月英在这方面,绝对可堪大才。
黄月英之才,我与诸葛孔明,徐庶徐元直,都心知肚明,我们曾经戏问黄月英有无出仕之意,黄月英曾言,女子何论官,我平生所愿,嫁一真心人,平凡一生即可。
从那时起,我们都以为她不会出仕的,而这也符合世俗伦理,庞统以前从根上觉得女子不能为官,觉得哪个诸侯用女子为官,简直笑掉大牙,所以当初才会与皇叔定下四章。
但是如今看来,皇叔麾下樊梨香,并没有庞统说的那么不堪,萧夫人也能识得大体,实为皇叔助力,以皇叔雄才大略,用人不拘一格,这普天之下,能用黄月英者,也独皇叔一人耳。
黄月英能出山,在庞统意料之外,虽不知她突然出山的缘由,但庞统却要恭贺皇叔了。”
庞统说着,突然叹了口气:“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皇叔得黄月英,当比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士好多了,望皇叔千万不可放过,皇叔珍重,庞统去劝降高驰口山贼了。”
庞统说完转身,走了两步停下,对着西方天际叹了口气:“凤雏,凤雏,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凤雏了,凤雏,雏凤,没长大的凤啊,没长大,哈哈哈。”
“没长大,哈哈哈。”
庞统大笑着走远。
“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士。”刘璋看着庞统的背影,叹了一声。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皇叔得黄月英,当比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士好多了,望皇叔千万不可放过。”
刘璋想着庞统的话,难道黄月英真有如此才能?如果黄月英真有如此才能,她能叛乱未遂?
刘璋又想起徐昭雪的话,徐昭雪那模样不像能撒谎,难道黄月英真的一直在为投效川军做准备?
用黄婉贞的名义献上那本账簿,为的是什么?
又想起黄月英来求官时,说的那些话,那些模棱两可没有鲜明色彩的话,当时确实难以勾起激情,现在想起来,平实无华之中,却的确很有道理。
如果黄月英真的是见风使舵,依附自己或潜伏川营,那更应该慷慨激昂才对。
“来人。”
“在。”
刘璋对一名小将道:“去查一查为何黄家湾山洪暴发,是否人为。”
“是。”
小将领命而去,刘璋叹了口气,如果人为,那这事就值得思量了。
刘璋步入大堂之中,挥挥手让张任等人散了,樊梨香走过刘璋身边,走出两步,停了下来,对刘璋道:“主公,庞统对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夸你了,说你是本官助力。”刘璋心不在焉的道。
“是吗?呵呵。”樊梨香笑了一下,带着陈应鲍隆离开了。
刘璋愣了一下,突然注意到樊梨香的笑容,又想起秦明的事,这个女人……法正在一旁看着樊梨香的背影,与刘璋很默契,对刘璋道:“主公,你要阻止她吗?何不如赌一把,让庞统的身死由天来决定?”
刘璋沉默着。
…………樊梨香回到营中,一边走入大帐一边对陈应道:“立刻召集精壮士兵五千人,晚上我们要夜袭张越高驰口大营。”
“什么?”陈应一惊,完全没想到樊梨香有这个决定。
鲍隆在一旁道:“主公不是让庞统去游说了吗?为什么还要攻打?”
樊梨香看向鲍隆:“前段时间派你去向百姓宣传政令,是不是宣传傻了?主公哪里是要去招安张越,小小张越会放在主公眼里吗?主公明显是在给庞统留后路,要么逃走,要么携功自赎,不过我看庞统离开的时候,那种神情,绝非要回来的样子。”
樊梨香想起庞统对着天际感叹的样子,如易水岸边的荆轲,那是绝不会回来了。
缓缓用力捏紧五指:“庞统才华超群,不能为主公所用,就为主公杀之。
我不是一直说,对付庞统这种聪明人,不能算计他,只能等待时机吗?如今,时机到了。
那张越乃张虎陈生旧部,只为顾忌部下身死,才动了投降念头,意志不坚,只要我们在庞统劝降之时,发起进攻,张越轻而无备,必然可一鼓而下,同时,庞统,他死定了。”樊梨香缓缓道。
“可是。”鲍隆道:“如此一来,我们擅自调动兵卒,实为大罪,主公不会放过将军的。”
“那总比庞统今后成为我们大敌要好吧……好了,不用说了,快去召集士兵。”
鲍隆犹豫一下,樊梨香的命令不敢违抗,只能答道:“是。”
陈应也跟着出帐,走到帐门口停了一下,陈应感觉得出来,樊梨香确实和以前行事风格不一样了,今日樊梨香没有顾忌太多,就将曲凌尘的危险告诉了刘璋,这与那日在山顶上的决定完全不一样。
樊梨香以前最爱两样,一为官职,二为性命,而今夜之后,轻则失去前者,重则,恐怕两样都要失去了,如果刘璋有意为庞统留下抉择,而被樊梨香打乱……陈应没有想下去,大踏步下了台阶。
…………“报告主公,黄家湾山洪确实为人为,据村民讲,很多天前就看到有人扎住了上游的山河口子,而昨日黄月英召集黄家子弟,刻意将山河沿岸的百姓全部召集了过去,今天黄月英正跟随黄老爷子挨家挨户,补偿那些房屋田地被洪水冲毁的村民。”
“黄老爷子不是病危了吗?都能走泥地了?”
“今早突然好了。”
刘璋挥了挥手,让士兵下去,现在情况已经很明朗了,想起庞统的话,黄家老爷子对黄月英言听计从,看来还真是这样。
“来人,备马,去黄家湾。”
…………当刘璋带着亲兵到了黄家湾时,天已经黑了,小雨初歇,月光透过乌云昏昏沉沉地洒下来,照得大地晕乎乎的。
刘璋抬头望了一眼天,不自觉冒出一句:“萧何月下追韩信。”
牵着马过了黄家湾临时搭的便桥,刘璋看到了一副很美的乡村画卷,梯田,山雾,散落的民房,荷花覆盖的水田,蓄水的堰塘,刚刚耕作回家的村民,在高高的田埂上驻足,向刘璋一行望来。
刘璋将亲兵留在了村口,带着十几个人进了村落。
这样的村落与一般的平原村落不同,因为是山区,村户都零零落落地分布着,大多是单家独户,就算院落,也不过五六户人家。
除了一条主要的通路是油石铺就,其他都是土路,刘璋不忍打扰了这乡里的宁静,也因为自己很享受这片宁静,跨过便桥后没有骑马,牵着马前行。
“老人家,知道黄月英的家在哪吗?”刘璋问一个扛着推耙路过的老人,高高地挽着裤脚,光脚和小腿上都是干的泥巴,身上也都是泥点子,花白的头发和胡子,看起来却神采矍铄。
可是老人家一听到刘璋的问话,再看到刘璋带着一群士兵,立刻扔了推耙,向刘璋跪下叩头:“大人啊,你千万不要抓走黄姑娘,黄姑娘可是为村里做了不少好事,谁家有灾有病,遇到荒年,都是黄姑娘求黄老爷子接济的,你看这推耙……”
老人跪着挪开身子,将推耙凸显出来,恳声道:“以前咱们平田都是手去平的,自从有了这推耙不知省了多少事啊,都是黄姑娘为我们做的,你可千万不能抓走黄姑娘啊,要抓,要抓就把我这把老骨头抓去吧。”
王绪等亲兵也稀奇地看向那推耙,果然在家乡都没见过,平整的实心木板,上面是一个方便前推的把手,下面是许多铁钉,果然适合用来翻田。
刘璋扶起老人,老人却固执地跪着不肯起来,刘璋道:“老人家,起来吧,我们不是来抓黄姑娘的,只是要问问路,去拜访一下。”
“大人别欺负我老,你是带兵的,拜访一个姑娘做什么?我听说荆州新来了官老爷,现在官兵到处都在抓人,今天村里两个马家大户,全家都被抓走了,躲在岩洞里的老爷子也没逃过,我才不信你……”
老人说着,突然左右一扫,拿起自己的推耙就横在了马路前面,大声道:“你要过去,就从老头子尸体上跨过去吧。”
吹胡子瞪眼的老人一夫当关。
两名亲兵上前,老人举起推耙就砸,亲兵不敢刺矛,被逼的接连后退,好厉害哼了一声,两柄大锤交到一只手上,踏步上前,另一只手直接握住了推耙的铁钉,肥厚的身体架着老人,一把将钉耙抢了过来。
老人手里没了武器,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你们这些贼官兵啊,砍脑壳的,都不得好死,你们要是抓了黄姑娘,摔脱脚干,跶脱手干,阎王爷都饶不了你们。”
刘璋苦笑不得,正要叫亲兵架开老者,这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皇叔,怎么的,欺负一个老百姓有趣吗?”
刘璋回头一看,黄月英从一条岔路上慢悠悠走下来,老人见了黄月英,疾声大喊:“闺女,快跑,快跑啊,他们是来抓你的。”
黄月英走到老人面前,扶起地上的老人,“二公公,回去吧,再不回去二奶奶要喊了。”
黄月英刚说完,就听一个声音从远方传来:“老头子,回来吃饭了,老头子……”
老人不放心地看了黄月英一眼,黄月英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笑容,老人对着喊声方向,大喊一声:“回来了……”拖着长长的尾音,提起推耙大踏步离开。
这一幕,刘璋忽然有些感动,这才是最朴实的乡村画卷,相比于自己的征战杀伐,要淳朴美丽太多。
“王绪,回去传令,除世族子弟外,一律不得诛连百姓,参与的世族家丁仆役,只杀一人,不牵连妻小。”
参与叛乱的百姓不少,刘璋之前一直将他们当愚民处理,可是老百姓为了平静的生活不打乱,而产生抗争心里,也没有太大过错,而另一些,世族也会积聚恩德,就像黄月英一般,打心里肯为他们卖命的普通百姓,大有人在。
“是。”王绪答应一声。
黄月英对刘璋笑道:“怎么,皇叔良心发现了吗?还是今日放过我后悔了,要抓我回去?”
“刘璋特来请姑娘出山相助。”
“我说过你不要后悔,现在后悔也晚了,我要回去吃饭了,再见。”黄月英转身向前走,速度并不快,刘璋带着亲兵跟着。
“姑娘在村里造福于民,还不如到官府任职,不是可以造福更多人吗?”
“小女子又不是侠女,没有天下仁心,造福黄家湾就够了,何况……”黄月英看向刘璋:“跟着你,能造福于民吗?你看看你踏过的土地,哪个地方的百姓生活比以前好了?”
“所以才需要姑娘出山啊。”
“我叛乱未遂,你也要吗?”
“那是聚众闹事未遂。”
黄月英笑了一下,走到一个转角处,刚转过去,忽然一下子缩了回来,对刘璋道:“完了,我娘在门口,要是她看见你,一定不会让我投效你,完了,完了,你还是先走吧,别让我娘看见。”
刘璋心里笑了一下,黄月英不过嘴巴硬。
同时更好奇黄月英投效的原因。
“怕你娘做什么?你要投效官府,也算出人头地,她还能拦着?”
“那叫忤逆不孝,你不知道世族与你什么关系吗?我娘是蔡家名门,我父亲是黄家名士,他们要是知道我要投效你,非把我打死不可。”
刘璋凛然,这些世族对待背叛世族的子弟,打死的确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对黄月英小声道:“那你现在就跟我走吧?”
黄月英看了刘璋一眼:“怎么走?私奔啊?”
黄月英想了一会:“穿甲胄的都不准过去。”
刘璋左右看看,就只有自己是一身布衣,王绪立刻道:“不行,我们必须跟着主公。”
刘璋已经被刺杀两次了,王绪再也不敢有任何大意,现在这十几人跟着王绪都觉得不保险,村口的亲兵全部上马,随时准备增援的。
“放心吧,有我在,任何人伤不了你主公一根汗毛。”黄月英道。
刘璋虽然不知道黄月英怎么这么笃定,但是不知为何还是从心里相信她的话,好厉害眼珠子一转,哼了一声,“这还不简单。”
说完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盔甲脱了,只剩下贴身的小衣。贴在壮硕的身体上,健壮如牛。
黄家虽是大户,却从表面上看不出来,甚至家丁丫环也只有两三个使唤,一个独立的大院子虽比普通人家富有,也不像是大户,更显得清幽一些。
黄月英带着刘璋和好厉害到了门口,门口一个妇人正在洗衣服,半老徐娘,却看起来不乏姿色,正是黄月英的母亲蔡氏,蔡瑁蔡洺的大姐。
蔡夫人抬起头来看了刘璋和好厉害一眼,刘璋觉得倒与蔡洺有几分相似。
再看看黄月英,这么美丽的娘,能生出这样的女儿?看来基因突变确实不是胡诌出来的。
蔡夫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诧异地看着刘璋和好厉害,“闺女,这两人是谁?”
“哦,这位公子叫董永,这是他大哥董大牛。”黄月英正经地介绍道。
董永,你以为你七仙女呢。
蔡夫人又道:“他们来做什么?”
“他们来向你和爹提亲啊。”黄月英淡淡地道。
“真的?”
在刘璋惊愕的眼神中,蔡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看了刘璋一眼,转身就跑回了院中,完全没了一个大家名媛的气质,朝着院里大喊:“老头子,快出来,有人来提亲了,还是见过闺女的。”
刘璋和好厉害看着蔡夫人那兴奋劲,彻底傻了,黄月英向刘璋摊摊手:“我就说这一招很有效。”
不一会儿,就看到黄承彦拿着一个酒壶,三步并着两步从堂门跑出来,在门槛上还差点摔一跤。
大家名媛,荆襄名士……刘璋心中暗想,黄月英的婚姻大事都把她爹娘逼成什么样了?
黄承彦提着酒壶出来,上下打量刘璋一遍,一把拽起刘璋的手拉了进去,好厉害赶忙跟上,蔡夫人也乐滋滋的进了厨房,就剩下黄月英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走在最后。
“哎呀,女婿啊,别看我这闺女长相不咋,但是这人啊,都得注重内在美不是,我这闺女,打小心善啊。”黄承彦把小几搬到刘璋一起,并排而坐,为刘璋一边斟酒一边说道。
这时端了一盘胡豆的蔡夫人走上来,脸上笑开了花,“对了,女婿,你是哪儿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