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晨初醒,窗外日光未醒,月光微簇生香,软软颤上脸庞,又洒落一地灰白。
待会儿可站在凉台观一观此地初日之景。
恍然间忆起昨夜的半丝半缕,因着陆一函师妹的一瞬“失神”,真可惜了门口碎掉的上好的玉石。
据说是要送我做见面礼的。唉,真是可惜。
观过日出,再三哀叹过后,我起身出了门,在客栈的一角,陆一函订了一个房间供我们一行饮些早茶。
我匆匆下楼,没想到他们都已经安然坐着,唯缺我一个。
蓁琉说她家住炼蛊袁珐和艋宣边界的绝愿山上,为着红珊瑚的伤才匆忙下山。
后来两人便结伴同寻,红珊瑚为寻一函琦琦,蓁琉为寻从未见过的父亲。
蓁琉的故事让我有些动容,失去了双亲的女子,同我一样。
但我比她幸运,还有个妹妹在身旁。
我丝毫不想怀疑她,她的眼睛里总是有一弯柔月,让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且声音面目都让人轻松,那一身红衣和那一抹鲜香…
只不过,她身上没有半分灵气,为何在艋宣族这么久都没有被魔气侵蚀?我将一口茶含在口中,默默地盯着她打量许久未果。
受陆一函的托付,以云芙和金馗翎为红珊瑚查验身体,补充灵气。
久病自成医,用了那么多次的云芙,我对它便有些许的掌控自如。
可红珊瑚看我的眼神有些怪异,在我围着她转悠之际,她一双柔目将我盯得不大自在。
我客气地回予一笑,心中暗自嘀咕…难不成,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或许,那日玉碎,是因为她看到了些不该看的…
意识到这一点,我便一下子羞红了脸。
虽说我同陆一函确是情投意合,可那般情形任一未出阁的姑娘看了,不免觉着我行事颇为随便…
她看穿了我一般,寒暄关切了我几句。
陆一函一脸满意地走来此间卧房,还拍了拍我的肩头说,自称湘水梨落的仆人受玺王之命送来了些茶果,叫我前去看看。
我愣了愣神,玺哥哥何时知晓我们的行踪了,还冷不丁赠来一份关怀,岂不是让我越发觉得愧疚。
可刚收下那些茶果,身子便越发沉了。
我在陆一函肩头略有倾倒,不对,有问题。
陆一函一指点在我的脖湾,我便惊醒了,晃了好些下脑袋,还是有那么一根脑筋是错着位的。
那帮仆人显了形,长得倒是一番人模人样的,骨子里却透着那股子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
几个身手敏捷的抓着颖儿和红珊瑚,纵身一跃便出了碧天峒萍。
我与魔兵打架之际,远远望见颖儿水汪汪的眼,心中涌起阵阵愧疚,此间大意,日后不能再犯。
客栈老板早已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我们这里打赢的话,他还有没有勇气把这客栈继续开下去。
陆一函和彧琦拖住了追杀我们的那些魔兵,我便带着蓁琉去追回被掳走的颖儿她们。
这路磕磕绊绊,眼见着那些魔兵张开了漆黑的羽翼,直直飞离我们远去。
我慌了神,凤引船在陆一函那里,所以…蓝沫!
“以至傲为尊骨,化形而大。”我念道。
蓝沫化出原身飞起,我便一把拽了蓁琉,她信不信得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先追上去。
我需要动用久未用过的移形之术,可这关键时候,他们分了队伍,一队向南,一队向北;一队带走了珊瑚,一队带走了颖儿…
而我现在,只能救一个…
幼时第一次带颖儿偷跑出宫城的那天,灰蒙蒙的小雨下着,她同我差不多高,却扯着我的衣角,怯生生地说外边太黑想要回去。
我转手变出从飞幺鸟那里偷拔的彩羽,塞到她手里,一瞬间,瓢泼的雨便停了下来,一道彩虹从她手中生出。
“颖儿乖哦,彩羽有光,这样不就好了吗?”
她还是有些怕,但仍然点点头,环顾周围,攥紧了彩羽,说:“颖儿不怕,有姐姐就什么都不怕的。”
她就是那样乖,我便赖着她的乖,多年陪我胡闹。
那日父王在龙湾找到迷路的我们的时候,我甩着脏兮兮的双臂,刚砸死了一条毒蛇,吓得四肢发颤地挡在颖儿前边,护着她。
父王后来说,颖儿不像我那样脸色苍白,一直机警地盯着我的四周,生怕我被什么伤害了。
我觉得愧疚,明明我才是姐姐…
从那以后,即使是面对我特别怕的东西我再也不能表现出害怕,因为我要护着她。
可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几个月来陆一函辛辛苦苦地找寻红珊瑚的情景,尤其是在袁珐的那两日,他眼中的忧郁是我心底的不忍。
明明他们才刚重逢,明明我一直想为他做些什么的。
那一瞬,我做出了决定,从蓝沫身上跳下,飞身向南,手中玉笛一曲至音,伤了那魔兵的黑羽,手中化出一把碧玉的剑,穿透魔兵的身体。
我抓住了下落的红珊瑚。
颖儿,对不起,我食言了。
红珊瑚昏着,被我横腰揽着,我比她稍短些,有些吃力。
我不知道魔族为什么要抓她们两个,而且偏偏挑这么个地方。
明明在艋宣族更容易抓红珊瑚,在天行山更容易抓颖儿,其中到底有什么阴谋?
一阵气息不对劲,这是…我一手揽着红珊瑚,另一只手持玉剑急促促向后砍去。
清晰地感受到玉器铁器碰撞的声响,和玉器被砍碎的触感。
玉笛碎的前一瞬,多亏蓝沫带着蓁琉赶到,我落了上去。
方才与敌人拼击那一瞬,手臂被震得生疼。我转身化回重塑的玉笛,正要上前,敌人却已经走了,而那魔气我实在熟得。
魔域第一冥卫士,月天城。我的杀父仇人。
蓝沫显然是没有追上颖儿,便权衡之下回来帮我,后来我便考虑,蓁琉一个普通人是怎么让月天城离开的?
我以金馗翎的灵力感应颖儿,那个方向,北盟妖族的本土地带。
我蹙眉看着那个方向。不能慌,不能慌。我对自己说着。
蓝沫原路返回,好与走散的陆一函汇合。
我强压住内心的不安,坐在凤引船的厢房内静静等着。
“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没有选择救你妹妹,而是救一个你才认识没几天的女孩?你大可以告诉他们兵分两路的情况下,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才弄丢的珊瑚。”
蓁琉一双眼睛里清清澈澈地没有恶意,虽然我心神不定,也没有完全信任她,却飘了飘眼神,不得不回答她的问题。
她也很厉害,我们的关系似乎被她看透了,所以才挑个陆一函彧琦都去救治昏迷的红珊瑚的时机,让我可以毫不避讳地讲原因给她听。
“很简单,这个更容易救。”我很随意地回了句。
骗人的,其实只是我的私心。
遇见陆一函之后,我好像经常大意。
没想到蓁琉竟来握了我的手,涌来一瞬通灵的感觉,我下意识地问了句:“你能查探别人的内心?”
她咯咯轻笑,圆圆脸蛋流露出的温暖让人对她毫无防备。她轻言道:“哪儿有那般厉害,只是能感受他人波动的情感罢了。”
我顿了顿。那我这般复杂波动,岂不是要被她看个通透了?
“莫不是你有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这才有些担心被我发现什么?”她笑嘻嘻说道。
我深觉心堵…
“莫怕莫怕,我只是想同你交个朋友,想来你同你妹妹虽然相貌完全相同,却各有千秋得厉害,并且,你要更有趣得多。”她挑眉说道,将我的手握得紧了紧,还歪头来看我的表情。
巧的很,我对你也很感兴趣。
“那你这是,已经试探过我妹妹了?”我收回手腕,捋了捋袖子准备出门去查一查颖儿的消息。
“这倒没有,只一眼,便能看出她是个单纯又不单纯的女子。”她起身,在我身后说道。
我咧嘴对她一笑。真有意思。
晴空万里,青原一片安然。
站在凤引船上极目远眺,才发觉远处群山掩映的平原,略有些不平凡的气息。
循着金馗翎对颖儿的追寻,我们入了那处名曰“北盟”的妖族平原。
于是下了凤引船,便用上了之前严霍教识妖的方法。
我怕蛇,结果偏偏是我撞上了一个蛇妖,他扭过头来,人身还在,却气呼呼地露出了蛇头,那血红的信子在我面前绕了三圈,我便吓得昏天黑地不知身在何处了…
等我醒来,睁眼一看,又是一条蛇,还是一条纯白的小嫩蛇,在我面前,轻飘飘地荡来荡去。
我吓得如同心尖上有万只蚂蚁在爬,大声尖叫,遂唤了玉笛,只片刻,笛音便将那可怜又可恶的小家伙撕得粉碎。
我心里一阵哀嚎…
小蛇啊小蛇,你这要是去了地府,莫要对阎罗说我的不是,大不了我以后为你烧香拜佛吃素戒荤,千万不要做个小鬼回来找我的麻烦。
被一阵笑声叫回了神,我定睛看向床帏,这哈哈大笑的人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手里提着的那个棍子,我恍惚一瞬,才发觉方才撕落的原来竟是他用布条做的假物…我嘞个乖乖哟,好你个陆一函。
就在这北盟之外小城之中的一个小客旅中,我拎着玉笛,满屋子追着陆一函打,竟然这么骗我。
我好不容易拽到他的衣角,一把玉剑横在他脖子上,在他“没有下次”的保证下,刚松开他,便被他一口亲在脸颊,我脸热了热,瞧着他铺开的信原,再挪动不了。
“你说我师妹会不会是灵石使者?”他立在桌旁,柔声柔色地说。
我一愣。这个…我竟然从来没有想过,彧琦有颗火珍珠,记得之前过层色结界的时候便用它来照过明,而且那雪莹女之前也是一直跟着她的,说不定,真有可能。
但若真是这样,雪莹女为何不像瑕幂那样直说,是她另有目的还是时机尚未成熟?
“我说的是珊瑚。信原对她略有些反应,我来不及辨识清楚便消失了。至于宝石,虽说你确有一颗紫水晶,可我却实实在在没有一颗海蓝宝石。怕是之前的方法有些偏失。”
我只一片茫然,好像之前也没怎么将有没有石头当做判断的依凭吧,除了那只小狐狸。
对红珊瑚,同她并没有过交流,只从陆一函的眼神里发觉,她之于陆一函,等同于颖儿之于我,其他的实在是知之甚少。
我说:“于我,目前最重要之事便是颖儿的行踪,我们本来的打算是先去千时饕猴族,可这下愣是被逼着进北盟,许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这一路上也正好在对你那师妹探查一番。嗯,还有些问题,有关魔兵抓她们两个的事情,想知道你的看法…一,为什么只抓她们两个?二,抓到她们为什么一个往南一个往北?三,若是失手,对他们又会有什么好处?”
陆一函揉着信原的手顿了一顿。
“我先问你几个问题,一,你觉得你妹妹近日来是否有些变化?二,那个蓁琉是否真的完全治好了珊儿的病?三,此处相比艋宣族,对魔族有何优势?”
这个…我拿了一杯茶的时间来思考,偏看那白茶花从浮到水面到吸饱茶水沉入杯底,窗外的光打到脸上,陆一函的手指圈成环敲在头顶。
之前,在天行山出发前,严霍曾经狠狠地批评过我,说我性情急躁,不可置大端而后思,静默成事。
我闭了眼拔了玉笛,他便嬉笑着要躲。
我便停了手在脑子里细细思量一番,嗯,好像是有那么些道理。
怕是有这个铺垫,这次颖儿被掳,便细致了许多,也少了急躁,同陆一函好生商量对策再稳稳地救回她。
“一,你好像在批评我对颖儿的关心少了;二,据之前我的查看,她的伤确实是完全好了的,但是不可大意;三,相比艋宣族,此处离魔域更远,魔气更薄,魔兵更少,你我戒心更低。”
陆一函好像明白了:“是了,我们此行为寻找灵石使者,魔族一路本该追杀我们,却掳了毫无干系的她们,明明诸多不利,怕是有意将我们引入北盟。可能是想让我们快速找齐灵石使者,好助于他们一网打尽。”
“那么确定北盟有我们要找的人了?”我眼前一亮,给那杯快要喝完的茶水,又添了添满。
“不确定,但是极有可能。那么你妹妹既然成了诱饵,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他说着,似乎又有些凝重。
我一瞬失神,喃喃道:“用来钓我们的诱饵吗?”
这夜,月色凄凉,我披了一单纱苇在肩上,白日里打架的余痛还在手心。
所幸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应对月天城,便多了几分熟稳,没有被他偷袭到险些丢命。
旧伤在胸口,阵阵作痛。
之前的伤连圣姑大人都无法治愈,想必是有那希玉的毒在里边。
我以紫水晶之力护身,却不防手腕的印记已渐渐变黑…
一不小心触到了左肩的旧疤…
幸哥哥,玲儿遇到了极喜欢的人,你会放心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