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并箸成欢?上册 10

那时候林与然没有说他会去多久。或许十天八天,或许是一年半载。

等到他再回来的时候,盛宁想了一想。

从他离开,到他回来,一共是五百二十一天。

五百二十一天够做很多事情。

但是五百二十一天过去的很快,快的让人抓也抓不住。

那天清晨醒来,什么都与往常一样,或者说,与过去的五百二十天一样。

盛宁轻手轻脚把盛世尘的手臂从腰上拿开,赤着脚下床,一路悄没声息的把散落一地的衣裳捡起来穿上身,但外衫肯定是不能穿了,卡在书斋的门缝里,一半拖在屋里,一半垂在屋外。晚来应该是下了场雨的,衣裳已经被水和泥沾的很脏,不能再穿了。

盛宁低头弯腰去捡外衣,单衫已经一路捡一路穿,只是带子没有系严。

有一只手先伸过来,捡起那件满是泥水的衣裳。

「少爷起来了。」一个头上扎两条小辫的男孩子站在台阶下,穿着件桃红的对襟短褂,脸蛋儿红扑扑的,笑的彷佛一朵早开的山茶花,让人见就想抱起来咬一口。

盛宁抬起头:「早,摇光。」

「早,少爷。」摇光腮上一对酒窝特别的可爱,用稚嫩的腔调中规中矩的说:「还以为少爷不会起这么早呢。」

「晚上好像下了雨。」

摇光回答说:「下足了约莫一个半时辰,雨不算大。」

盛宁再看看那件外衣。糟了,那不是他的,只是盛世尘昨天包着他抱回来的,是盛世尘很中意的一件衣裳。「不知道还能不能洗掉……」

「少爷放心,一定没问题。」摇光说:「玉衡他就算把布搓破了,也一定会给洗的点污不存。」

「洗破了,哪还能穿啊?」盛宁哭笑不得,「好了,要是不能穿,就扔了吧。反正……玉衡的手艺也满巧的,再绣件一样的不成问题。」

摇光拎着那件衣服站在檐下,「其实如果不是少爷交代,您和庄主两人独处时不让我们靠近,昨天雨起的时候我就会来把衣服拾……」

「行了行了,」盛宁赶紧着挥手让他打住,「你去练功吧,我去做早饭。」

「庄主还没起身?」

盛宁摸摸酸痛的腰,微笑着说:「不要吵,小声些。」

从那一天起,盛宁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迷离的梦境之中。

若说是梦,却又如此真实。

可若是真实……真实中又怎么可能得到这样的幸福快乐?

盛世尘几乎很少走出房门,最多不过是在庭院中消闲,他也不想见外人,只愿意接触盛宁一个。盛心一门心思在钻研着如何能医治好盛世尘现在的内伤,但是这种练功造成的奇怪状况实在难以捉摸,无从下手。

别人的大概印象,就是盛世尘在修身养xing,深居简出吧?

盛宁有意无意间隐瞒了大部分盛世尘现在的境况,他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有的时候他甚至想,假如林与然不再回来,也没有关系。

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过下去,也不坏啊?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快活,是没有办法用话语来述说的。

盛世尘完全是一个温柔而浪漫的情人,儒雅风liu,处处妥贴。

时日久了,有时候早上醒来,盛宁会觉得,这样的日子,就算要用一年的寿命来抵,也是划算的很。

「少爷,面和好了。」玉衡慢吞吞走过来,眼睛似睁非睁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好。」盛宁活动了一下手臂,「回来给你尝尝蟹黄灌汤包。」

摇光马上说:「我也要。」

盛宁笑笑:「都有,反正馅预备的多。」

少年的身形在厨间忙碌,大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水气腾腾的冒出来。玉衡在一边打下手,把笼屉铺好,包好的包子一个个精致非凡,像是一朵粉白的花朵,小巧玲珑,整齐的摆在笼里,然后架到大锅上。

「你将来会不会娶媳妇儿?」

盛宁正在捏面折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继续熟练的包他的包子,「问这个做什么?」

「他们都说……」

盛宁扫了他一眼,玉衡下面的话就自动又吞了下去。

「就是奇怪……」玉衡小声嘟囔:「这庄里好像都是光棍……没一个娶老婆的,奇怪,也没有媒婆到咱家来说亲。」

盛宁拍拍手上面粉,笼里的包子在等待变熟。手在围裙上蹭蹭,盛宁斜眼看他:「你别闲着,把盛下的馅儿都包出来,这个不能搁的。」

玉衡答应着:「知道啦,少爷。」洗了手过来@皮。

盛宁把已经蒸好的第一笼端下来放进托盘里,盛了粥,备了醋碟,吩咐他:「好好看着火。偷吃可以,小心烫嘴。」

玉衡头也不抬:「知道啦,保证出不了错儿。」

端着托盘的盛宁一路步子走的又轻又稳,轻轻推开房门。把托盘放在桌上,将靠后的一排窗子打开,窗子底下是一池水,波光粼粼映上墙来。

盛宁掀起帘子,内室纱帐低垂,长长的幕穗半挑半斜,完全是一幅现成的闲逸倦起的卧云图。透过纱帐可以看到榻上睡的人,盛世尘侧卧着,一只手臂露在被外,长长的青丝散了一枕,呼吸细沉,薄唇如蔷薇花瓣般,带着晶莹的微光。

盛宁一手掀起帘子,坐在榻边,轻轻推了下他的肩膀,「尘,起身了。我做了灌汤包呢,不趁热吃可不好吃了。」

盛世尘没睁眼,懒懒的说:「你天天都不肯多睡,就为了弄这些……我不想吃。」

「不一样的。」盛宁好气又好笑,拿筷子挑破一个汤包的口,鲜香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你闻闻,馅料完全不一样对不对?」

盛世尘鼻翼动了两下,那姿态只有可爱二字可以形容。「你用什么油调的?」

「蚝油。」盛宁顺势把他拉起来穿衣服,「好,起来梳洗,吃了早饭,我陪你一上午,别的什么也不做。」

盛世尘软软的靠在他肩上,捏了一撮头发轻搔盛宁的耳朵,「昨天不是说今天吃鹿肉?」

「那个晚上再吃。」盛宁笑着把他拉起来,腰带围过来,把玉扣扣好:「一大早的吃烤肉,你不觉得腻?」

「那也不成。」盛宁替他草草挽一把头发,卷起袖子,「好了,先洗脸。」

先漱口洗脸再梳头,最后才是吃早点。摇光站在门口看着,只要盛宁在,那么盛世尘的一切都是他来打点,贴身的活计从来不假他人之手。

而且盛世尘也是如此,别人靠近他,便会被冰冷的眼光刺得又缩回头来。可是盛宁却一直让他注意学着如何服侍,怎么样才更让人妥贴舒服。

「我学这些做什么?」摇光曾经私下里不满,向盛宁抱怨:「天玑他们学的东西比我要有用多了。我也想跟着小少爷去学医术的。这些鸡毛蒜皮似的事情,我学来做什么用呢?少爷,难道你让我一辈子就当个贴身小厮吗?」

盛宁摇摇头,又发了一会儿呆,才跟他说:「是我想的不周到,我觉得我一心喜欢做的事,别人也会喜欢。好,等过一阵子盛心不那么忙了,我去跟他说,你也去当他的学徒吧。」

他脸上的神情那样黯然,摇光一下子就慌了。「不是的少爷,我不是……我就是,你看,我的意思不是说……」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盛宁说:「不说这个了。」

那件事摇光后来没有敢再提过。盛宁也没有再提,不过盛心也因为南方的一片镇子爆发瘟疫的事情,一直没有在府中。

盛宁仔细的把一把头发刷顺挽好,从盒中抽了一根玉簪打横别好,看着镜中的人一笑:「还行吗?」

「不错啊。」盛世尘眼波流转,脸色有些晕红,「你手轻重正好。」

盛宁细心的上下看一眼,捏掉落在他肩上的两根头发,「好,先吃饭。」

汤包已经放了一会儿,可挑开一个破口的时候,还是热气腾腾,香味一点没跑。

「慢点吃,小心汤滴下来。」

盛世尘夹了一个包子放在盛宁面前的碟子里,「你也吃。」

「我不饿。」盛宁微笑着说:「我喜欢看你吃。」

盛世尘丢给他一个白眼,「肉麻的很,一大早给人灌什么迷汤?」

「不是灌迷汤,是灌汤包。」盛宁笑着替他吹凉,「不过今天的粥是你说的配料熬的,好不好喝你都得认下,不能怪在我头上。」

盛世尘一笑:「不怪你头上?那我还能怪谁头上么?要我说,你就乖乖……认了吧?」

盛宁只是笑。

看着盛世尘吃了几个汤包,喝了半碗粥,就停箸不动,说:「饱了。」

「那含口茶漱一漱。」

盛世尘眉梢一抬:「怎么,嫌我有气味?看我呵气熏你……」

两个人在桌边嘻嘻哈哈,盛世尘抱住盛宁,细细密密的吻住他,良久分开,问道:「还嫌不嫌我了?」

盛宁怪叫:「一股螃蟹味儿!腥死了。」

两个人低声又说了两句话,盛宁唤摇光进来收拾碗碟。

「你要是还困,就再睡一会儿。我给你点上香。」

盛世尘摇摇头,「不睡了,衣服刚穿好,头发也是梳好的,一睡又都揉皱了。」

盛宁想了想,「要我找天璇来,陪你打棋谱么?」

盛世尘还是摇摇头。

「那,你弹琴给我听?」

盛世尘狐疑的看他,「你听得懂么?前天你就听着琴睡着了,睡的那叫一个香。」

「就有,」盛世尘咬着唇吃吃笑:「还流口水儿来着。」

盛宁的脸有点红,「那,是你弹的那曲调太慢太软了,就跟催眠曲啊瞌睡虫叫一个调。今天你弹个清亮的,我保证不睡着。」

盛世尘揉揉他的脸,「好,那我今天弹一曲提神儿的。」

盛宁说:「哎,且慢,我去把果脯端来。」

「正好一边听曲儿一边儿压压整齐,下午正好就茶。」

盛世尘似笑非笑:「你是不是又怕睡着?」

盛宁理直气不壮的说:「自然……不是了!等我啊!我马上回来。」

盛宁转了两个弯子,放茶果的房里面掏了一小格果脯,想了想,又抓了一把炒好的松子,一起装在碟子里捧了拿回来,两个碟子里装的都是松散的东西,步子就慢了些,怕把手里在的东西颠散掉落了。

摇光在房角遇着他,问:「少爷,我帮你端?」

盛宁摇摇头,「不用。嗳,你帮我拿根圆杖来压果脯。」

摇光答应着去了,盛宁笑一笑继续走他的路。房门掩上了,盛宁愣了下,伸手去推门没有推开,门从里面上了闩。

「尘?」他勉强用一只手扶着两个盘子,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敲了一敲。

盛世尘是不是不满意刚才那件衣裳,想换下来?他再敲了两敲,「尘?你在吗?」

门里有个淡然的声音说:「你且等一等,暂不要进来。」

盛宁怔了一下,那声音?那声音是?

手再举起来敲门时,就有些后力不继:「……林公子?」

彷佛一下子失去了力气,盛宁手一侧,碟子里的果脯和松子哗啦啦撒了一地。

林与然回来了。与上一次的来去匆匆一样,无声无息的就来了,那样突然,令人措手不及。腿一软,盛宁跌坐在地上。

摇光远远的拿了杖来了,刚上回廊就瞧见盛宁靠着墙坐在地上,急赶了两步,「少爷你……」

盛宁冲他摇了摇手,低声说:「不要过来。」

摇光住了脚,没再上前来,可也没有离开,一双眼明澄澄的盯着盛宁看。

「守着院门,别让人进来。」

「……是。」摇光忍住了没去问原因,便听话的转身离去了。

盛宁坐在门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轻轻一响,开了。

林与然迈步出来,看了一眼盛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脸色有些苍白,额角汗意隐隐。

盛宁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林公子……几时来的,都没有让人通报一声,我好出去迎接你。」

「我与他不讲这些虚礼。」林与然淡然的说:「你……这一年多,看得出费了不少心思。」

这句话的意思似乎很简单,也似乎,很复杂。

「尘……他怎么样了?」

林与然点一下头,「还没有醒。」

盛宁的声音都发抖了:「他……他好了吗?」

林与然停了一下才说:「已经全然恢复了。」

「我能进去吗?」

他侧过身,盛宁轻轻推开门,踏进了屋里。

盛世尘斜躺在窗前的竹椅上,晨光照在他的脸上,令他的肌肤带着宝石似的光泽,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如美丽的羽扇。

盛宁有些恍惚,一步步的走近,然后在竹椅前蹲下身来,那么渴望的贪婪的注视着他,看一眼,少一眼。以后……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眼光一点一点的描摹他的容貌,眉毛,眼睛……粉色的嘴唇。心中那隐约的痛楚,慢慢的走近,慢慢的清晰。

尘……

舍不得,怎么都舍不得。明明过去的五百二十天,都在为着今天做预备。可是这一天真的来了,却还是如此的难受,舍不得他,舍不得那样的时光。将来会怎么样?

盛宁眼睛专注的看着他,把落在榻边的长衣拿起来,轻轻搭在盛世尘的身上。

一滴水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盛宁的手捂住了嘴,眼泪汹涌的流出来,沿着脸颊,手指……涔涔而落,无孔不入。

尘,尘。好舍不得,宁可现在就死去。

不想被遗忘,不想被厌弃。

现在就死去……也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盛宁的手颤抖着放下,慢慢的俯下头去。

就死在这一刻……

印象里,这一天已经发生过无数次。每一天睁开眼之前,都惶恐,这一天,是不是最后一天。

闭上眼之后,就会见到末日到来的一刻。莫名的惶恐,莫名的慌张。

尘,就让我,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这一刻我们在一起,这一刻我相信你对我还有爱。

这一刻如此安静。这一刻,会永恒。

唇终于贴在了一起,咸的、涩的、苦的让人心悸。

早晨起来的时候,还是甜蜜柔软芬芳动人的,春天来了又去了,像一场梦一样,没有痕迹。盛宁的眼泪落的更凶,一滴滴落在盛世尘的脸上。

原来人是这么贪心,永远不会满足。幸福一天,就想要再一天,一个月,一年……一辈子也不会够。

盛世尘的身体忽然间僵硬了。

盛宁睁开眼,正对上盛世尘的视线,那双明亮又深邃,清冷中带着幽暗的眼睛。盛宁的舌尖撬开盛世尘的唇,探了进去。身体翻上去压住了他,放肆的伸出手去抚摸,唇间模糊的低语:「尘……尘……我爱你,我爱你……」

昏沉间盛宁忽然想到,扑向烛火的飞蛾,大概就是这种心情。

绝望,而又幸福。焚心以火,焚情以火。在这火中化成烟,化成灰。

但是,仍然觉得很幸福。

耳中听到门开的声响,听到有人怒喝,听到了拔剑的声音。这一刻,就是爱情和梦想的终结。

他早已经预见。

盛宁恍惚的站起身。那些闪动的银色光芒,一瞬间从一点变成无数,爆出耀眼的银光,整个眼界里全是寒光。那是林与然那柄名剑的剑光,叫做疾星。

果然疾如电,明如星。

盛宁不知道那剑尖是如何落到身上的,林与然武功真好,盛宁都没有觉得疼痛。接着是凌厉的掌风扫过来,他的身体被重重一下击飞了出去,撞碎了窗子,落入亭轩下的湖水里。湖水应该是冷的,可是盛宁只觉得热,热而痛。

那耀眼的、银色的剑光,在眼前闪动着,湖水从口鼻耳孔中灌进来,很苦很腥……

隔着湖水听上面的动静,像是隔着一个远远的世界的距离。那个有爱、有恐惧、有伤害的世界正飞快离他远去。

盛宁觉得自己没有太遗憾,他憧憬的爱情,他接近了,触摸了,虽然又失去了,可是……可是他不后悔,即使是此刻。

真是巧啊,两世都淹死在水里,叫江宁的时候是,叫盛宁的时候也是。只是这一次,大概没有再一次借尸还魂的机会了……

耳朵里彷佛传来含糊的、听不清楚的人声,水波振荡的声音,所有的知觉渐渐消失,盛宁感觉到自己在下沉。

忽然间来自各个不同方向的重力同时消去,那种陡然间的轻松反而让人觉得世界在翻转。身上湿淋淋的向下滴水,胸中被压迫着,五脏六腑都要倒过来。

苦水从喉头倒涌而出,从鼻间和嘴里一起向外呕吐。

有人在按他的胸,有人在捶他的背。所有的痛觉迅速的都回来了,剑伤、内伤,肋骨大概也断了,还被这样的挤迫,痛得像是有无数把锯子在他的全身不停的、硬生生的磨着锯着,把他割裂、切碎,剁成一点点的又胡乱拼凑起来!

天,他怎么还没有死?

耳边有人呼喊,有人喝叱。盛宁听到盛安怒喝。

「林公子!你为何对小宁下这样的毒手!他不会武功的!你想要他的命吗?」

那个清朗的,却令盛宁觉得像死神的声音说:「他是死有余辜。你们先生走火入魔,心智退变如简单的孩童。我托付他好好照料,可是他却如何照料了?这样人品卑劣的恶徒,一剑杀了还便宜了他!」

盛安顿时语塞。这其中的缘故如此复杂,当事人都说不清楚理不明白,他又怎么能厘清其中的是非对错?

盛安回过头来,看着气息奄奄的盛宁,「小宁你,没事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盛宁的眼睛其实没有焦距,他只是在看,他想看到的也只有一个人。盛世尘缓缓从屋中走出来,步子还不太稳,扶着门框站在那里。盛宁的眼中只看到他。

盛安惴惴不安的说:「先生……林公子伤了小宁,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他心中也是半信半疑,但是既然盛世尘在这里,那么盛家庄的事情,当然还是盛世尘说了算数的。

盛世尘的目光淡淡扫过眼前的一圈混乱不堪,经过盛宁身上的时候,似乎也没有多停留片刻。但是这种漠视,本身也说明了林与然的话没有错。他的眼神显得空洞,若是盛宁还镇定清醒,他一定可以看到那眼神里没有盛世尘一惯的神采和宁定。

但是,盛安也好,盛心也好……他们看不出来。

不然,一向护短的盛世尘,怎么可能漠视别人在他面前这样伤他的囧囧?就算不是他的徒弟,盛家庄哪怕一个下人也不会任外人欺负。

盛安沉默了。

盛心紧紧抱着盛宁冰冷的、不停颤抖的身体,似乎想多给他一点保护和温暖。

但是……没有用。四周的冰冷,敌意,漠视,尴尬……像是一把把有形无形的刀刃,毫不留情的逼过来,要将盛宁解剖、割裂,将他碎尸万段令他无地容身。

盛心低下头想说句什么,却发现盛宁已经合上了眼。

他晕厥过去了吗?也好,比他清醒的面对这一切,要好得多。

其它的人不清楚,可是,林与然和盛心却是在那一天的石室中,看到了一切的。虽然他们去的时候,一切已经发生过了,可是盛宁明明是被动的那一个,那天他甚至受了那样屈辱的对待,忍着自己的伤痛,却还牵挂着盛世尘的伤势。

这些日子虽然盛宁刻意和所有人都保持距离,和盛世尘两个人避居起来,盛心也绝不会相信盛宁是林与然说的那样。

但是……盛世尘呢?他为什么那样的态度?一句话也没有?他默认林与然说的那一切?

他也认为盛宁现在这样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么?

盛心把怀中的人抱起来,一语不发就向外走。盛世尘没有出声,林与然脸上也是一派漠然,似乎这个卑劣小人物的生死,也与他没有干系。

盛安看看站的这两人,又看看盛心越走越快的背影,跺了一下脚,「先、先生,我去看看……」拔腿去追盛心。

这事情太诡异了!可是无论如何,盛安也不想看着从小一起长大,亲厚如兄弟一样的盛宁就这样送命!

盛心沉着脸忙碌,替他灌药,包扎剑创,接续断骨。盛宁彷佛是昏沉的,可却也像是醒着,他的眼睛一直没有闭拢,可是从头至尾他都没有呻吟过。

盛安在一边搓手,「这可怎么是好……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这、这真是……」

盛心嘴唇发抖,把盛宁身上那又是水又是血迹的破衣一把扔在他脸上,「你给我滚出去!别在这里碍事!」

「你凶什么凶!我,我也就是……」就是……

盛安说不出话来,这一切实在是太乱了!他转身跑了出去。

混乱的白天过去,盛家庄里充满了**不安的气氛,明显的压抑着,所有人都是。

盛宁有时候睁开眼,有时候又闭上眼,他一个字也没说,精神好像一下子垮了下来,只剩一具无用的囧囧。

「师兄,喝药。」

盛宁没有反应,盛心把他的头抬起来,掰开嘴硬灌。药汁灌进一半洒掉一半,盛宁还是那副样子,行尸走肉一样。

「师兄!」把碗重重的一顿,盛心心里的郁闷和狂躁都快将他逼疯了。

盛宁看着房梁,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盛心还想说什么,咬咬牙却又闭上嘴,悻悻的关门离开。

伤势不轻又溺水,盛宁两天的时间都在昏沉的发着热。他看见许多景象,前世的、今生的……那些他以为自己遗忘了的,还有,他记忆最深刻的,全都翻腾出来一一的从眼前闪过去。然而热度退下去,人应该好转的时候,他却显得更加没有精神了。

来送衣送粮送药的小僮也都隐约的听说了,看着盛宁的眼光也和以前不同,躲躲闪闪的,带着怀疑和鄙薄。但是盛宁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也没有为自己说半句辩驳。

「师兄!」盛心的脾气越来越控制不住。

他只想要一句话,一句可以让他释疑,让他放心的话!可是盛宁却始终不看他。他明明是睁着眼,可是他的眼睛却没有目标、没有焦距一般的,望着虚空出神。

「你是被先生强迫的?是不是?你不是林公子说的那样?对不对?你说话啊师兄!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你!是他们在说谎,你告诉我啊!」

盛宁的目光闪了一下,似乎听见了他的话。可是盛心刚刚觉得有些希望,他又恢复原状,眼睛合了起来。

盛心的小僮听到屋里踢翻风炉打碎药罐的声音,心惊肉跳问:「公子,没事吧?」

「滚滚!都滚远点!全都滚!」

从屋里扔出来乱七八糟的东西,似乎是抓着什么扔出什么来。

小僮吓的急急的跑开,离这院子远远的。

「师兄!你给我说话!我在你心里就什么也不是吗?只有先生才能让你看进眼里放进心里吗?我对你来说,就没有一点存在的意义?」

盛宁身体被摇晃着,伤处似乎又痛起来。

他能听到……只是,他太累了,只想把自己蜷起来,不想听,不想说,也不想看……

领口被扯散了,盛心的目光敏锐的看到一块淡色的瘀红齿痕——不是剑伤也不是内伤……那是,那是……

盛心想到了那是什么。

在想通的瞬间,盛心的理智也崩断了。

这个人,明明应该是他的!他们一直在一起,他一直对他那样好,他怎么可能不爱他?

盛宁应该是他的!

盛心手一松,盛心宁倒回榻上。盛心像发狂的、绝望的小兽,向着流血的猎物扑了上去,袖风带倒了烛台,屋里顿时变成了一团沉沉的黑。

惊慌的、短促的声音,然后成了被堵住的呜咽,在黑暗中发生的,侵犯与伤害,失控与绝望……

一切的一切……

「盛宁……我要你!给我……都给我……

「你是我的,对吧,师兄……

不。

没有谁是谁的。

以为自己可以得到的,最后常常会失去。

盛宁闻到血腥气,未愈合的伤处全都在疼痛叫嚣……

盛心终于清醒,可是,眼前的一切将他吓坏了。

像是破碎玩偶一样的盛宁,满床的狼籍。这是……这是怎么了?是他做的吗?

不不……不是!他不会伤害盛宁的!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可是这一切,这一切……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恐惧的低喊,跳起身来,衣衫不整的冲出门去。

盛宁没有失去意识,他一直清醒。只是,他宁愿自己不再清醒。

他的爱恋,他的努力,他的手足一样的兄弟……盛宁缓缓撑起身体,看着自己的破碎和丑陋。一切,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更坏,可以再失去了。

或许一切正应该在这里结束,曲终,人也该散了。

《上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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