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君逸站在她身后,看着花容的背影,脸色越发难看。
也许像段君扬所说的,她不会原谅他,但是至于会不会到他身边,这不是她能决定的,即便是禁锢,也不会让她有机会逃离。
他筹谋了这么多年,却少算了一样自己的心,他想要祈彦律看看,他当年所做的是多么错的事,历史重演中,却唯独忘记将自己的心算进去。
祈彦律当年是为了木漓青弑兄夺位,而他的儿子一个个在走向皇位途中互相残杀,而祈浩天爱上的女人,最终到了他的身边。可是这么多事件中,错估了花容的心,错估了祈浩天对她的影响力。
她瘫跪在雪地上,没有哭,只是怔忪的出神,虽然发不出声音,嘴里张合地喃喃着什么。
良久,她站起身来,段君逸以为她会回身走向他,不料她跨前几步,踏上薄冰之上,段君逸大骇,疾飞上前,柴清脚已经碰上冰面。
刚结的薄冰自然承不住她的重力,瞬间侵陷下去,段君逸飞身只来得及抓住她的手腕,人已经整个没入冰川,连想要生还的挣扎也没有,安静地想要把自己沉下去。
段君逸掌凝集,一拍厚实的冰面,借力拉出柴清的身子,在厚冰要崩裂开来时,搂着她的身子飞离。
浑身的冰水渗透入肌理,段君逸察觉怀中的人,冻得已经僵硬,眉心一蹙,施展身形,快速飞向宅院。
席莫把着柴清的脉,直摇头:“风寒未好,又进了冰川之中,怕是会落下病根,暂不宜动身。”
段君逸寒着脸,现在是九月十二,还有三天便是登基大典,对于那个皇位,他并不眷恋,这么多年的苦心筹谋,只是为了向祈彦律复仇,拿回他该得的东西而已,而现在得到了却远非想象中酣畅快乐。
在得到的同时,也许某些东西已经在他身边失去。
席莫轻叹了一声,掀了一下柴清的眼皮,摇了摇头,拿出针灸包,在烛火上烧了一会儿,扎进她头上的穴位,片刻柴清的额际冒出汗来,眼睛紧闭,眉心皱起,看似很痛苦的样子。
“怎么样?”段君逸站在一旁,看着席莫收了针,花容却未醒过来。
席莫摇摇头,叹道:“这丫头心思那么通透的一个人,怎么会做这样的傻事。”
“若是以内力为她驱寒,是不是可能会好?”以前他身中寒毒,段君扬一直用内力把寒毒bi离心脉,才得以拖缓了这么多时间。
“可是可以的,但是二公子......”段君逸早年用了邪门的法子抑制住了身上的寒毒,虽然因为服了白玉莲得了一甲子的内力,但他练的那种功夫,不适宜妄动内力,身上被硬锁在某处的寒毒可能会蠢蠢欲动,万一触动了......
段君逸此时已经扶着柴清起身,盘腿坐上了床,闭目凝聚内力,掌心贴上了她的背脊,结成了薄雾似的内力推进她的身体,柴清头顶冒着一阵青烟,周身都是寒意。
额上渗出汗珠黏住发丝,柴清眉心越发紧锁,面色由原先的苍白,渐渐布上了个血色,身子猛地一场,口中吐出鲜血,人软软地想后倒去,段君逸收了内力,堪堪接住。
柴清再度苏醒,已经又过了一日。
睁开眼睛,阳光有些刺眼,身上的力气好像被抽空了一般,连用手想要支起身子都难。
周围的环境让她知道自己并有死,而且还在这个宅子里。睁着眼睛,脑子越发清明,看着帐顶,祈浩
天陷入冰川的那一幕,在她眼前一遍遍重演。
席莫端着药推门进来时,看到便是柴清这样平静的样子,睁着眼睛,没有眼泪,没有挣扎,像是魂魄抽离了一般,看着帐顶,似又像透过帐顶看到了别的什么。
席莫轻唤了一声花容,她恍若未闻。席莫叹息般摇了摇头,走到传遍,把药放在一旁的矮几之上。
“丫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也犯不着和自己过不去,不是吗?”席莫把了把脉,“二公子虽然是冷心冷情,也是真的挂心于你,他连续妄动了内力,不顾体内的寒毒,连登基大典快要到了,他也愿意为你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江山,你.......”
柴清终于有了丝反应似的,侧转过头了,目光空洞地看着席莫。
“若是他还活着,你也要有力气去寻,不是吗?”席莫自知说段君逸无用,便转到祈浩天身上,“若是他活着,而你却去了,那他回来这里,怎么办?”
柴清眸中渐渐有了点反应,席莫见有效果,便接着道:“依我看,六皇子是个福大命大的人,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没了,二公子那晚命人去寻尸首,也没找到,许是逃了呢,你千万别在做那样的傻事,活着总是还有希望的。”
柴清动了动手指,席莫马上会意过来,扶起她来喝药。
喝完药,又扶着她躺下,席莫转身出门,见段君逸已经负手站在门外,不禁惶恐,他应该是听到了那番话了。
“她喝药了?”段君逸看着院子里那颗被他掌风击得残破的梅树,祈浩天那日中了他一掌有七成内力的掌风,又掉入水流湍急的冰川里,几乎绝了所有身还的可能,她竟然还愿相信席莫的话。
“嗯,花容现在身子虚弱的很,之前好像也中过别的什么毒,没有好好调养,身子本来就虚,又加上凝香毒提早发作,寒气浸了肌理,已经受不得半点别什么伤了。”席莫几乎可以说是看着段君逸长大的,他的性子却怎么都让人琢磨不透。他曾经以为他对花容有意,却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别人,明明担心,昨日却能狠心地卸下她的下颚。
“她的声音呢?”
“许是再也难开口了。”席莫惋惜地轻叹。
段君逸眸色暗了暗,朝门外走去。
“公子,戚鸣飞鸽传书,帝都有异动,请公子赶快回去。”何戎急匆匆上前禀报。
段君逸看了眼他,继续朝外面走去,雪白的狐裘,融进这片白色的天地之间,段君逸踱步至冰川附近,看着又结了一层薄冰的地方,朝下面水流涌动的方向走去。
这条河流贯穿整个山脉,走了许久都没走到尽头,段君逸驻足望着,这天河流一直流向密沱江,是这个独立的山谷与外界唯一有连接的地方。
他早就派人去密沱江的江口守着,没有发现祈浩天的尸体,这种绝无生还可能的情况下,难道他还是逃脱了吗?
半晚,柴清恢复了点了力气,披了件狐裘下床,走到院子,段君逸此时正好回来,目光相触,柴清并没有刻意地躲闪开来,只是走到梅树下,捡了个枝桠,蹲下身子,刨开雪来。
段君逸冷眼看着她从雪地里拿出一个坛子,再转身离开,似乎像没有看见他一般,抱着坛子往屋内走。
段君逸跟着走到屋内,她也没有抬眼看他,只是擦着坛子上面的积雪,神色认真而专注。
“他已经.......”段君逸想说祈浩天已经死
了,却想起席莫的话,生生顿住。
他曾经以为花容不过是自己走的一步棋子,但是原来这颗棋子早已脱离了他的掌控。花容的心思,他以为再好琢磨不过,她的心在他手里,要松要紧全凭着他,显然他错了。
她并未交托全部的真心,而是对他封闭了一个小角落,在受到伤害的时候便会逃离,或许是他对自己太过自负了,他错算了自己在花容心中的分量。她曾经因为墨舒的死,对他心生嫌隙,又曾经为了保住溪月的命,而求自己娶溪月。
也许自己早应该看清花容的心,她可以因为任何一个旁人,把他推离。呵,不过是和祈浩天的一年不到的相处,她竟为了他,完全看不见他的存在。
段君逸走进,扣住她的手腕,清俊的眉眼流露出一丝不悦:“你该休息的。”
柴清面无表情的挣脱他的手,看向他的目光没有任何波澜。祈浩天带她出了帝都,隐世在这,他已经得到了一切,为何偏生不放过他们呢?非要赶紧杀绝,要说祈彦律害死了他的父亲,那和祈浩天又什么关系?那时他根本都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
若是这么算来,当初有份害死惠帝的柴荣,她的父亲,这样他利用她是不是也是为了顺带报复呢?
柴清觉得自己也许从未了解段君逸,也许她曾经看到的那个从容淡雅的公子,都是他要给她看的一面,而真正他呢?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筹谋,是什么时候伪装成祈若天的,在朝天谷中这样朝夕相处,她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现,是她太过笨拙,还是他隐藏的太深?
“花容,不要试图反抗!”段君逸不悦地再抓过她的手腕。
柴清想要挥开,不慎打碎酿着梅酒的探子,幽香扑鼻而来,充满了整个房间,神情不由一滞,看着酒液流散开来。
酒坛像那天的冰川一样碎裂开来了,柴清的脑子开始混沌,分不清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段君逸扳过她的肩膀,沉声道:“他已经死了,你不用再想了!”
柴清转过身子看着他,木然地,没有生气的,只是静静地看着,一如看着一颗树、一朵花、一株草。
挣开了段君逸的手,柴清又朝门外走去。
段君逸见她听到祈浩天死了,竟没什么大的反应,心中不由一沉,所谓哀莫大过心死,若是祈浩天真的对她有这么大的影响,那他还有几成的胜算?
跟着柴清到了院子,只见她端了凳子,踩上去,点着脚去采撷枝上的梅花。
祈浩天爱喝她酿的梅酒,她说了等化雪的时候,第一个让他品尝,刚刚的打碎了,所有要重新酿,要不然等到他回来,会喝不到梅酒的。
段君逸就那么看着她摘了梅花,再细细地选了好的花瓣,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认真做完,仿佛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酿酒上面,以图可以逃避祈浩天已经死了的事实。
待到最后封坛之后,又回到院子里,把坛子埋起来。
此时已经是星光点点,一如那日祈浩天带她初来的时候。
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呢?祈浩天何时在她心中印下的呢?忽然想不起一件具体的事,人的心果然会在潜移默化下改变。
柴清望着那一轮快要成圆的月亮,心没来由地一痛,在这里连十日都没有待到,却觉得那是最自由,最快乐的时间,只有在他的面前才可以放得这么轻松吧,为何自己没有早点意识到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