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_第十一章 不许孤眠不断肠

胤禛下朝后,和八爷、十三爷等人在殿内议事。高无庸立在外面侍候,看我向他招手,侧头向身旁太监吩咐了下,匆匆过来。我道:“公公什么时候把玉檀调过来?”

他赔笑道:“姑姑,养心殿的人虽名义上归我调配,可实际全都要皇上点头,这事儿……”

我截道:“皇上已经答应了。”

他笑说:“那就好,如今养心殿服侍的人本就不够,可御前侍奉又要手脚麻利,又要心眼实,还得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句不能说,宁缺毋滥,奴才正在犯愁。玉檀能来最好。”

我道:“多谢公公。”

他一面笑道:“该我谢姑姑才是。”一面打千退走。

一直熬到晚膳时间早过,天色黑透,殿内议事的人才散。高无庸忙传人进去服侍。我进去时,宫女太监正侍候胤禛净手,听到胤禛问高无庸:“若曦用过晚膳了吗?”

高无庸回道:“没有。”

胤禛有几分不悦:“你为什么不吩咐人传膳?”

“奴才……”

我笑道:“高公公劝了我好几遍,是我让他等等的。”一面说着,一面走到他身边。胤禛让宫女下去,伸手由我帮他挽袖:“怎么不自个儿先用膳?”

我笑而未语,帮他挽好袖子,正在水盆里帮他洗手,他忽地紧握住我的手,我抽了几下未抽脱,一旁捧盆的菊韵早装做不经意撇过了头。我两颊滚烫,瞪向他,他看我急了,方暖暖一笑,松了手。

太监端了菜肴上来时,胤禛有些诧异,虽然他饮食起居相较康熙大为简朴,可毕竟是皇帝,再简朴也不至于只三菜一汤,却立即有几分明白,问道:“你做的?”

我笑着给他盛了一碗糙米饭:“很家常,味道远不如御厨做的,吃个心意吧!”

他没说话,只向高无庸挥了挥手,高无庸带着人都退了出去,我们两个就如平常夫妻一般,没用人服侍,想吃什么就自己夹什么,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饭。胤禛吃得颇为香甜,添了两碗饭,我不知不觉中跟着他也多吃了半碗。

他说道:“以前你变着花样给皇阿玛做糕点,我们这些阿哥都是沾着皇阿玛的光,偶尔吃一两块。我当时就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吃你专门给我做的东西。”

我抿唇笑道:“谁说我以前没有专门给你做东西?”

他想了一瞬,问道:“你何时专门给我做过东西?难道我竟做了不解语的人?”

我笑着说:“你倒没做不解语的人,你只是多灌了几杯茶而已。”

他笑起来,一面笑着,一面曲手敲了我的额头一下。我捂着额头,嚷道:“你怎么还这毛病,打人专拣额头打,也不怕把我打笨了。”

他拖着我走到榻旁坐下:“打笨了好,就没有那么多花招了。”我瞪了他一眼,没吭声。他凝视着我,忽又轻声道:“现在我是皇帝,你想加盐就加盐,想放醋就放醋,我只要你快活。”

我心下一荡,握住了他的手,他手指摩挲着我粗糙的手指,眼中隐有哀戚。

高无庸看我们用完膳了,命人进来收拾,又命人沏了茶。两人正在喝茶,高无庸回道:“玉檀已经来了,奴才来问问皇上的意思,具体让她做什么好?”

胤禛一皱眉头,看向我,我也皱眉看向他。他不会是根本不知道昨夜答应我什么了吧?他看了我一会儿,转头淡淡吩咐:“命她负责奉茶。”高无庸磕头应是后退出。

我道:“此事怪我,你昨夜迷迷糊糊时答应了声‘好’,我却以为你当时心里还清楚的。”

他表情缓和,道:“算了。”

我低头不语,他问:“不高兴了?”

我摇头道:“你有你的考虑,本就是我僭越了。”

他问:“那你在想什么?”

我沉默了会儿,抬头看着他道:“我感叹‘有人漏夜赶科场,有人辞官归故里’。”

胤禛脸色忽变,两人默默坐了半晌后,他道:“我以为你如今能不把紫禁城当樊笼。”

我道:“我只是怕,我很怕这个地方。”

他释然一笑,定声道:“有朕在,你什么都不用怕。朕绝不会再让你受半丝委屈,再吃半点儿苦。”他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笑握了握他的手,未再多言。

“对了,今日我去看账簿被王喜挡了回来。养心殿如今的规矩可比圣祖爷的乾清宫立得还要好。”

他想了想道:“白日寝宫都是空的,我命人把你要看的账簿搬到那里,你在那边看吧,此事不要声张。”我点头答应。虽只是查阅账簿,可也有干预政事的嫌疑。若非看他实在累,我绝不愿招惹这些事情。

休息了一盏茶的工夫,胤禛就又开始忙碌,我拣了本账簿在一旁看。

他低头翻阅折子,忽抬头看着歪靠在榻上的我淡淡道:“朕命十四弟回来奔丧,诏书这两三日应该就到他手里了。”

我手握账簿未动,眼睛盯着看,心却已乱。这几日我一直回避着去想十四爷,京城早已改了天下,他却还不知康熙已逝,也许仍然喝着酒遥祝康熙身体安康。

我道:“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胤禛头未抬,依旧看着奏折道:“问吧!”

“那两只将死的鹰是你弄的,对吗?”

他正在蘸墨的手微滞了下,又一切恢复如常,在砚台边顺了顺毛笔,一面写字,一面道:“你如何知道的?”

我闭着眼睛道:“那日我要起身求情时,王喜拉住了我,当时以为只是恰巧,如今想来,王喜虽聪明,可那两句话句句击中要害,不是知我甚深者只怕一瞬时说不出来,他没那急智。”

胤禛道:“你虽聪明,可心软,冲动时又全凭感情行事。老八是你姐夫,你一冲动肯定会做傻事,所以只能让王喜在一旁看着你。”

我拿账簿盖着脸道:“当初我以为是十四爷做的,我猜八爷只怕也怀疑是十四爷做的。你是如何打动八爷身边的奴才的?”

胤禛边写字边淡淡道:“是人就会有弱点,不外乎贪、喜、嗔、痴、怒、恨、怨,只要细察其心意,慢慢诱导入觳,总会为人所用。朕只命人花了工夫在那个老太监身上,常人以为年轻人易受诱惑,却不知年老者心中的暗鬼更多。”

我道:“这是我心中多年的一个谜团,告诉我。”

他道:“侍卫是被太监下的药,像是服毒自尽,其实只有老太监是悬梁自尽,落在外人眼里,就以为都是畏罪自尽。”人命是如此轻贱,我不敢再深想。

我问:“那为何都自尽了?”

胤禛道:“若曦,我不想你知道这些。”

我幽幽问道:“你就不怕圣祖爷当年并非糊涂了结,而是一意追查吗?”

胤禛停笔,瞟了眼我道:“你以为皇阿玛暗中没有追查吗?设计陷害需要人证、物证,的确不容易,可弄一段无头公案并不难。我的确未料到皇阿玛会那么决绝地处置。当时的情况,局势越乱对我越有利,只想着几个兄弟谁都免不了被怀疑,老八内部也免不了彼此猜忌,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胤禛默默出了会子神又道:“当年看到皇阿玛那么做,微感吃惊之外,倒也让我看清了很多东西。”

他低头静阅着奏折,我默默发呆。两只鹰就扭转了当时八爷党占上风的局面。利用康熙厌恶八爷的心思打击八爷,又给八爷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虽因忌惮胤禛,不得不支持十四爷,可心底的那丝怀疑却让他总是有所保留,不可能全心全力支持十四爷。我在浣衣局不能具体知道胤禛自五十四年后和十四爷暗中相争的过程,但十四爷和八爷之间的那道裂隙肯定对胤禛有利。也许胤禛唯一算漏的地方就是康熙对八爷那么决绝,竟然最后让十四爷大占了上风。

好半晌后,他道:“别再想了,太医嘱咐的话又忘了吗?你可是答应了我,要遵照医嘱的。”

我忙敛了心绪,搁下账簿,在室内随意走动散步。

三更鼓响时,他劝道:“你先回去歇息,今日我必须把这些折子看完。待看完就睡。”

我立着未动,他道:“我如今刚登基,很多事情都还未理出头绪,待一切理顺了,就不会如此了。”我叹口气,知道今晚肯定劝不动他,自己在这里只能让他心急。遂转身回房休息。

我躲在他的寝宫中,细看账簿,越看头越大,把这些东西归纳整理出来还真不是简单活。没有电脑,我又多年未做过,所幸毕竟是当年赖以谋生的本事,慢慢回想着倒也渐渐熟悉起来。

先设计简单清楚的表格,画好小图样,吩咐太监拿大纸依样找人绘制妥当,然后就是整理手头的初始资料、填制报表。

忙碌中的时间过得分外快,经常是觉得脖子酸疼、背脊刺痛时起身休息,发现大半天早已过去。胤禛召我吃晚膳时,我就过去一块儿用一些。若不召时,就自己随便吃几口,继续埋头干活。

晚上经常是他在东暖阁忙,我在他寝宫忙,有时候累极了,昏沉沉爬到床上躺倒就睡,反正他很少回来。

半夜里正睡得迷糊,感觉有人替我盖被子,我立即惊醒,鼻端是熟悉的味道,我没有睁眼,只伸手抱住他喃喃问:“什么时辰了?”

他说:“已经五更,要去上朝了,我过来看你一眼就走,不想竟吵醒你了。”

我头贴着他颈边,低声说:“我舍不得你这么累,你就是不为了自个儿,只为了陪陪我,也回来好好睡一会儿。”

他抱着我说:“等忙完这段就好了,以后日日陪着你睡觉。”

我苦笑,雍正的勤勉是历史上出了名的,忙完了这段,自然又有下一段要忙,我可不信他这句安慰人的话,只得以后变着法子软语劝着他。

他在我额头上印了一吻,低声说道:“我走了,你多睡一会儿,别急着起来。”说完,替我盖好被子,低低嘱咐了几句梅香、菊韵,轻手轻脚地又去了。

他走后没多久,我就爬了起来,继续和账簿奋斗,一看就是一整天,只匆匆吃了几口饭。

晚上,高无庸在帘外低声道:“姑姑,皇上要见你。”我忙扔了笔,站起展了展腰随他而去。一路除侍卫外,再无其他人。心中暗自纳闷,却未多想。

“听高无庸说你这几日都没好好吃饭,你在折腾什么?搞得比朕还忙?”胤禛见我进来,搁下毛笔示意我坐过去,我靠在他肩头道:“回头你就知道了。”

随手拿起他正在写的折子,勒令在早已去世的阿灵阿和揆叙墓碑上分别镌刻“不臣不弟暴悍贪庸阿灵阿之墓”、“不忠不孝柔奸阴险揆叙之墓”等字样。只为了当年阿灵阿和揆叙伙同八爷设计陷害他,十年过去,人都已死,胤禛却仍不能放下他的恨。我轻叹口气,放下了折子。

他轻拍下我背道:“折腾什么我不管,不过饭总要好好吃,觉总要好好睡。”

我道:“彼此,彼此。别光拿话说我,自个儿也惦记着。”

他气笑道:“朕要管整个天下,怎么能相提并论?”

我笑道:“你要摆皇上的架子时,就‘朕、朕’的。放心,我时刻惦记着你是皇上呢,不敢忘的。”

他沉默了会儿,叹气道:“十三弟如今时刻记着我是皇上,也就你还不往心里去。我要你往后也这样。”

我看着他柔声道:“你私下里老说‘我’,刻意不用‘朕’时,我就明白了。所以你如今虽已不是四阿哥、四王爷,可我只愿意把你看做胤禛。”心中早就叫过千百遍的名字第一次从唇齿间吐出。他表情微怔,唇角慢慢溢出笑,暖暖地凝视着我。

我忽觉得酸楚,抱住他喃喃道:“我一点儿都不想把你看做皇上,那是称孤道寡者,可你就是皇上,你握着生杀大权!”说着心里越发难受,怕他听出异样,忙收了声,只是静静抱着他。

他道:“只有这样,我才能拥有我想要的,保护我所爱的。没有权力我只能眼看着你们受伤,却无能为力。”两人默默相拥半晌,他在我额头轻吻了下道:“我还要看折子。”

我起身笑道:“我也要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他笑摇摇头,目送我出了帘子。

我出门后慢慢地走着,顺便舒展一下筋骨。玉檀、梅香、菊韵等养心殿内服侍的宫女太监陆续从外面进来,个个神色间带着几丝惊怕。我拉着玉檀进屋问:“怎么了?”

玉檀垂头盯了地面好一会儿道:“刚才高公公命我们去看喜鹊受罚。”

喜鹊也是养心殿内侍奉的宫女,我问:“所为何事?”

玉檀道:“她私下向齐妃娘娘说了皇上在养心殿内的起居事宜,除养心殿内侍奉的人,皇上还命齐妃娘娘和其他各位娘娘宫里的宫女太监来观看。”

“怎么罚的?”

玉檀打了个寒战道:“杖毙!”

我倒吸口冷气,

活活打死!这下应该再无任何人敢暗中通传消息,也无哪个娘娘再敢私自打听胤禛起居了。紧握着玉檀冰冷的双手,半晌后方问:“你还好吗?”玉檀点点头。

十二月十七日,在康熙驾崩后一个月零四天,十四爷奉诏从西北赶回奔丧抵京。人未到,先上奏折问:“谒梓宫、贺登极孰先?”胤禛当时面色如常,淡淡下旨道:“先谒梓宫。”

十四爷去寿皇殿拜谒康熙灵柩时,胤禛随后而到。一众大臣早已呼啦啦跪了一地,十四爷却站立不跪。两兄弟遥遥站立目视对方,身旁大臣都惊惶不已,个个头贴着地面不敢多言。血一般的夕阳下,两个直挺挺立着的兄弟身影被拖得无限长。

十四爷最后也未给胤禛行君臣之礼,对着康熙灵柩连磕了九个响头后,长歌当哭,悲笑而去。一旁侍卫上前阻挡,十四爷踹开侍卫,大步离去,只留给众人一个凄伤的背影,慢慢没入夕阳。

众人俯贴在地上,一动不动,胤禛静立在血色余晖中,在寿皇殿的台阶上投下一道曲曲折折墨沉沉的影子,直没入廊柱的黑暗中。

胤禛脸色清冷地目注十四爷离去后,自己也向康熙灵柩磕了九个响头,起身后,淡淡下令革去十四爷的王爵,降为固山贝子,摆驾回了养心殿。回养心殿后屏退众人,独自静坐。不言不动,一坐就是一下午。

高无庸立在我身边细细告诉我始末,愁问如何是好。我撑头想了会儿道:“皇上只想独自一人静静,没什么事情。”

过了晚膳时间很久,我问玉檀:“皇上传膳了吗?”

玉檀回道:“已经传了,皇上心情甚好,点了不少菜。”

胤禛屏退众人后,端碗吃饭,笑给我夹菜。我叹道:“心里气闷,何必还要强做这个样子?更是心苦!”

他搁下碗筷,默看着我,半晌后,冷声道:“朕总不能如了他们的意,老九他们等着看朕笑话,朕还偏不生气。”

我走到他身旁,握住他手道:“已经是最大赢家,有些事情真的可以不计较的。”他猛地把我拽进怀里,我惊呼声未出口,已经被他唇舌挡住。

半晌后,他一面轻吻着我耳垂,一面低语道:“朕江山美人都有,的确不必和他计较。”我脑袋晕乎乎中,透出一丝清醒,忙推开他。

他揽我坐直,拇指轻抚着我的唇柔声说:“刚才我……有些重,弄疼你了吗?”我刚欲摇头,高无庸在帘外道:“十三爷求见。”

我忙从他怀里站起,两人诧异地对视一眼,这么晚所为何事?他道:“快宣!”

十三爷大步而进,满脸彷徨不安,焦灼担心。

胤禛问:“什么事?”

十三爷跪倒就磕头,连磕了三个头道:“臣弟是来求圣旨的。无皇上圣旨,任何王公阿哥不得随意进出九门,不得私自调遣兵士。臣弟求皇上恩准臣带人寻找绿芜。”

我惊问:“绿芜怎么了?”

十三爷双手紧握着拳道:“她留信说不喜欢王府生活,性本爱丘山,回江南了,让我莫再寻她。”

我不能置信地摇头道:“怎么会这样?她不可能舍得你的,承欢呢?”

十三爷惨笑道:“她说有皇兄和你,还有我,承欢绝不会受委屈。”

十三爷又向胤禛磕头,胤禛忙蹲下扶起他道:“朕立即下旨派人去追。”说完扬声叫高无庸,吩咐传隆科多。

十三爷急急地往外冲,我忙拉住他道:“找人也要样子呀,你可有绿芜的画像,拿来让画师照样绘制,好让人拿着寻。”

十三爷如梦初醒,连声道:“对,对!我幽禁时,画了不少,这就去拿。”说完就冲了出去。

我看着十三爷的背影这才惊觉,他对绿芜已经用情至深,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十三爷,方寸大乱,焦急彷徨。就是当年面对八阿哥的精心圈套、漫长无期的幽禁生涯时,他依然是从容不迫的。

胤禛冷声吩咐高无庸:“派人查清楚,绿芜为何突然离开怡亲王府。另外不管有任何发现都先来禀告朕。”高无庸立即转身而出。

我急得在地上走来走去,胤禛叹道:“你就是把地板踩破,也不能把绿芜变出来。先吃些东西。”

我摇头道:“吃不下。”他举筷欲吃,又叹口气,搁下筷子,命人进来撤掉。

已是半夜,却仍然没有任何消息。我对胤禛道:“你睡吧,明日还要上朝。”

他搁下手中奏折,静默了半晌后道:“我现在很担心。从未见过十三弟这样,当年他以一人之力搏杀猛虎时,都还懒洋洋地笑着。可今日你也看到了,失态至此。”

我强笑道:“找到绿芜就好了,他们十年相依为命,绿芜本身又才貌双全,情思深种并不奇怪。”

他靠在椅背上,半仰着头,手覆在额头上叹道:“我担心的就是找不回绿芜。”

我摆手道:“不会的,肯定能找到。”

他长叹口气道:“希望我想错了。”

第二日,胤禛早朝刚归,我就冲上去问:“找到了吗?”

他疲惫地摇摇头,我忙服侍他坐下,又拧了帕子替他擦脸。他闭着眼睛道:“十三弟未来上朝,你不知道,我坐在上面,看着下面立着的人,每个人都各怀鬼胎,没一个人可信赖,我总在想他们面具背后的真正心思,面上的敬畏忠诚有几分是真。我这才真明白为什么天子都是孤家寡人,以前看到十三弟站在那里时,我从没有这种感觉,孤零零的感觉。”

我强忍着泪道:“等找到绿芜就好了。”

他眼未睁地道:“若曦,抱着我!”我坐到他身侧,用尽我全身力气紧紧地抱着他。

“皇上,王大人求见。”

他睁开眼睛道:“绿芜有消息了。”我忙起身走进里屋,放下帘幕。

听着帘子外面的声音,我扶着柱子,一点点软坐在地上。

“……臣照着画像打探,有人见过一个身着绿衫的女子在河边迎风而站。见到的人说,因有大雾,具体容貌看不分明,可就是觉得极美。因为女子来得蹊跷,去得也蹊跷,雾起时已立在河边,雾未散人已不知去向,甚至有无知民妇说是河神。臣又沿河上下打听,却一无所获。后来,后来……突然听闻有渔民从河中打捞起女尸,臣立即前去查看。形貌已不可辨,但腕上所带玉镯却恰好与画像中一模一样。”

不!这不是真的!绿芜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你让十三爷情何以堪?还有承欢,我们当年取名时,就是为了能让她承欢于双亲膝下。你让她以后承欢于谁膝下?

“此事还有谁知道?”

“回皇上,臣谨遵皇上旨意,不敢惊动任何人,就连底下士兵,臣都只吩咐继续寻找。尸身臣已经派完全不知此事的人看管好。”

“办得好!此事不许再告诉任何人,你们继续寻找,退下吧!”

胤禛走进里屋,蹲到我身边,叫道:“若曦,抬头!”

我头埋在膝上,怔怔出神,他把我从地上抱起,放到榻上,轻拍着我的背道:“最痛苦的会是十三弟,我们该想想怎么办。”

我眼泪汩汩而出,仰面道:“肯定是恰巧有人戴同样的镯子。”

他沉默无语,半晌后问:“如果是绿芜,你打算怎么办?”

我摇头道:“不会的,即使因为十三爷的福晋嘲讽为难了绿芜,她也不至于自卑心冷到投河。”

他扳着我头道:“我会让人去查清楚究竟是不是绿芜,可你不能这样,你再难过,能比得上十三弟之万一吗?现在不是我们难过的时候。”

我抹着眼泪点点头,他问:“如果是绿芜怎么办?”

我垂泪想了会儿道:“不能让十三爷知道。十三爷刚刚得释,还未从圣祖爷驾崩的悲痛中缓过来,若让他见到尸身肯定会发疯的。”我哭着道:“面目难辨!怎么受得了?”

他道:“我也如此想,眼前断然不能让他知道。”

未到晚膳时分,已收到确定消息,尸身肯定是绿芜的。我自己硬塞给自己的一点儿希望彻底破灭。胤禛沉吟半晌后,吩咐收敛好尸身,拣一块好地方厚葬,又派人寻人假扮亲人去认尸,编好故事,让沿河渔民知道,务必要天衣无缝。

我坐在里屋榻上,木然地听着,心下一片凄然,十三爷,你现在还在四处寻找吗?我们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十天过去,十三爷仍然坚持不懈地找着。胤禛和我都是愁思百结,他面上还好,清冷惯了,看不出太大的不同,我却是藏也藏不住。

十三王爷早朝不上,满朝文武都猜不透原因,琢磨不透新登基的胤禛在玩什么花样,举止越发谨小慎微。

胤禛和我商量道:“若曦,你去看看十三弟吧,你们两个交情非比寻常,你又算是他和绿芜的媒人,你的话也许他能听进去。”

我呆了半晌,摇摇头。

胤禛道:“总不能永远这么找下去,十三弟如今在府中日日烂醉如泥,据闻只说四个字‘找到了吗’。我不方便过去,你去看看他究竟如何。”

我想了很久,点点头。

他吩咐人准备车马侍卫,唤了自己的贴身侍卫叮嘱再叮嘱,我道:“派一人相随就可以了。”他未语,依旧派了八人相护。我心下凄惶,如今朝堂上究竟是个什么局面,他不愿我知道,我也不愿知道,可这些细小琐事却露了端倪。至少他是时刻警惕的。

到了十三爷的王府前,因没有事先通知,所以无人相迎,侍卫上前表明身份,守门的人看到宫中的腰牌,立即乱了起来。我道:“别麻烦了,我此程只为来看十三爷,你们领着我去见王爷就行了。”

一个太监忙在前面领路,到了书房,他躬身说道:“爷就在屋内,因不许奴才们打扰,奴才……”我点头表示明白,挥手示意他下去。定了定心神,缓缓推开门。

满室酒味烟味,虽门窗紧闭,帘子密拉,却因点着无数蜡烛,十分亮堂。四壁满是绿芜的画像。十三爷散着头发,拎着酒壶,正对着其中一幅画像喝酒。听到门响,漠然回头,见是我,淡淡一丝错愕,转瞬即逝,又漠然地转回头。

我掩上门,一幅幅画像细看过去,或坐、或立、或笑、或颦,四时节气俱有,看落款日期都是幽禁十年间所作。绿芜,你泉下有知,是否是含笑的?十三爷对你一如你对他。

其中一幅是十三爷和绿芜两人一起的画像,细看笔触,绿芜应是十三爷所画,而十三爷是绿芜所绘。一轮如钩弯月挂在柳梢头,绿芜坐于树下抚筝,十三爷立在不远处吹笛,两人眉眼含情,绿芜带着几分娇羞,十三爷满面欣悦。

“这是我们成婚之日所绘,我什么都不能给她,只能以天地为媒,柳树为证。”十三爷立在我身后,凝视着画,语气沉痛。

我盯着画中的绿芜道:“绿芜是快乐的。这就是你给她的最好东西。我虽只见过她一面,但觉得她眉头总是紧锁着无限愁思,可你看看这些画,她即使含嗔薄怒,却是喜悦的。”

“她为什么要走?只言片语就把十年统统抹去?为什么?就算我有不是,可承欢呢?”十三爷把手中酒壶狠狠砸到地上。为什么?霎时间恨怨悲怒溢满了我心,我走到桌边随手拿了瓶酒,灌了几口。

我一面喝酒一面一根根吹熄蜡烛:“我有个故事要告诉你,也许你听了,可以明白一二。”

十三爷随意靠着柱子坐在地上,拿起桌上的烟杆凑到最后一根蜡烛上点燃,默默吸着。我道:“给我些烟丝。”

他解下烟袋子扔给我,我随手裁了方纸,卷了根烟卷,也凑到烛上点燃,深吸了口,久违的味道,缓缓吐出。吹熄了屋中最后一根蜡烛。

我靠着桌子坐在地面上,吸着烟,漆黑的屋子中,只有我和他手中的烟一明一灭。

“在讲故事前,我还有几句题外话说。你和绿芜固然是夫妻情深,可你别的福晋这么多年也是苦守着,孩子她们一手带大,好不容易盼到你出来,你就如此对她们吗?”

十三爷面前的一点红花开了又灭了,我吸了口烟问:“绿芜祖籍是浙江乌程,你可知道?”

黑暗中,十三爷的声音幽幽传来:“只听她说是江南人,因她身世漂泊,自己不愿多说,我不愿引她伤心,也从未多问。”

“绿芜在很多年前曾给我写过一封信。‘贱妾绿芜,浙江乌程人氏。本系闺阁幼质,生于良家,长于淑室;每学圣贤,常伴馨香。祖上亦曾高楼连苑,金玉为堂;绿柳拂槛,红渠生池。然人生无常,命由乃衍;一朝风雨,大厦忽倾!’”十三爷对朝堂上的事情比我精通,听到此处,手中的一点火红骤然一抖,我轻吸口气,稳着声音道:“浙江乌程在圣祖康熙爷登基之初曾发生过一件举国轰动的大案,因为庄氏修订明史时沿用了明朝旧称和年号,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参加庄氏《明史辑略

》整理、润色、作序的人,及其姻亲,无不被捕,每逮捕一人,全家老小男女全部锒铛入狱。与此书相关的写字、刻板、校对、印刷、装订、购书者、藏书者,甚至读过此书者,莫不株连。当时被杀的有七十二人,其中凌迟处死的十八人,充军远方的有数百人,受牵连入狱的两千多人。因此而家破人亡、骨肉飘零者不计其数。”

十三爷静默无语,黑暗中只有手中的那点火星上下簌簌颤动。

“她随你赴难,陪你共度十年这是她对你的情,如今她只身远走,却是全她的孝。你若真待她好,就不要再逼她,让她在江南水乡间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吧!”

我烟吸尽,三瓶酒喝完,带着六分醉意半吟半唱道:“‘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胤祥,让她去吧!”起身从怀里掏出当年绿芜给我的信,放在桌上道:“这个留给你。”说完,踉跄着出了屋子。

我问一旁的仆人:“承欢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一个五岁的小人儿缩在床角,不许任何人靠近。

我问她:“姑姑带你入宫可好?”她两只乌黑的眼睛盯着我,只是摇头。唯一一次见她,她还在襁褓中,如今已经是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十三爷的嫡福晋兆佳氏叹道:“本就刚从皇上身边接回,才刚和阿玛额娘熟悉一些,可绿芜却走了,爷又一直关在屋中喝酒,她就这样了。”

我上前笑说:“进宫可以见到弘历哥哥,还有四伯父。”

她瞪着我,小手掩着鼻子,脆声道:“你也喝酒,我讨厌你们喝酒!”

我忙退后几步,尴尬地看着承欢,她皱眉问:“何时伯父和哥哥搬到宫里住的?你莫要骗我。”

我头本就晕沉,被她搞得越发晕。这小丫头长得和绿芜是五分像,可性格实在难缠,“我骗你就是小狗。”

她皱眉又研判了我一会儿,从床上一蹭一蹭地下地:“我们走吧,不过如果见不到弘历哥哥,我可会让伯父打你板子的,打得你屁股开花。”兆佳氏好笑又同情地看着我,我无奈地揉着额头。

我牵着承欢而行,兆佳氏在旁相送,我恭辞,她却执意如此,道:“这只是我的一番心意。”

我看着她心中微酸,她算是古代典型的贤妻良母了,“这些年你也吃了不少苦。”

她微微而笑道:“比起爷和绿芜,我还是养尊处优的,也就是操些心罢了。”

两人正说话,十三爷的侧福晋富察氏上前向兆佳氏请安。我一看到她,眼内冒火,牵着承欢的手猛地一紧,承欢呼呼喊痛,甩脱了我的手。

富察氏笑看着承欢问:“承欢这是去哪儿呀?”

我再难忍耐,笑对兆佳氏道:“奴婢有些话要单独和侧福晋说。”兆佳氏微一踌躇,挥了挥手,让相陪的人都退下,自己牵着承欢退到一边。

我对几个侍卫吩咐:“一边候着。”他们也忙退离几步。

富察氏笑问:“不知有什么话,我们要私下说?”

我问:“你究竟和绿芜说了什么?”

她脸色微变,强笑道:“我每日和她说的话可多着呢!不知你指的是哪句?”

激怒之下,酒气上头,我上前揪着她领口低声喝道:“你以后最好收敛着点儿,若还敢对承欢耍花招,我不会饶了你。”

兆佳氏冲上前紧紧拉住我的手道:“若曦,她确有错,可此事现在不能闹大,让爷知道了可了不得,会出人命的。”

我心下一叹,放了手。我们总是顾忌来顾忌去,无论恨怨都要强忍着,再无当年一声断喝大打出手的无所顾忌、爱憎分明。

松开手,牵着承欢就走,承欢虽有些脾气,却极是聪明,看我脸色不善,立即乖乖随行。

回到宫中,承欢一见胤禛立即扑了上去,胤禛忙搁下笔,抱起承欢。我笑看着承欢在胤禛身上缠来扭去。胤禛自己的孩子见到他都是毕恭毕敬的,承欢却丝毫不怕胤禛,看来承欢在胤禛府中是受尽呵护疼宠。

承欢坐在胤禛膝头,嘀嘀咕咕地说着那个王府中的阿玛只喝酒不理她,那个什么额娘抱着她哭了很久,就不见了,又指着我道:“她也喝得醉醺醺,还差点儿打架。”胤禛皱眉看了我一眼。

承欢和胤禛抱怨完,立即问:“弘历哥哥呢?姑姑说带我进宫找弘历哥哥玩的。”

正说着,太监在外面通报:“四阿哥来了。”我笑挑起帘子,让弘历进来,弘历立即道谢。也不知道是弘历心思早慧,还是他额娘私下有叮嘱,弘历看到我向来异样恭敬,胤禛对他对我的态度也是默许。

他上前给胤禛磕头,看见承欢,他脸容虽还绷着,眉梢眼角已经有了笑意。承欢从胤禛膝头跳下,一下子就冲到了弘历身边,握住了他的手。胤禛也是难得的和颜悦色,笑着嘱咐弘历带承欢去乌喇那拉氏处,带承欢熟悉一下宫里。

等两兄妹手牵手走了,胤禛走到我身边,叹道:“酒没少喝,这烟味总该是十三弟所吸吧?”

我道:“我也抽了一点儿。”

他看着我无奈地摇摇头:“又是烟又是酒的,人劝得如何?”

我点点头:“他应该会放弃寻找绿芜,过不多久就会好的。”

他惊道:“我只想着让你去开导一下他,不至于伤身体,你怎么劝的?”

我叹气道:“我撒了个弥天大谎。”

他问:“什么谎?”我看着他犹豫未语,他拉我坐到榻上道:“不管是什么,我不会怪你的。”

我道:“我暗示十三爷,绿芜是在‘明史案’中家破人亡者的后人。”说完心里还是没底,文字狱一直都是清朝的禁忌。

他表情清淡地问:“你如何让十三弟相信?”

我心放下道:“一则我从未对十三爷说过假话,他绝对不会想到我会在这么大的事情上说谎。当时怕他从我脸上看出破绽,我还特地把屋中的蜡烛都吹熄了。二则当年绿芜求我帮她时,曾经给我写过一封信,提到自己祖籍浙江乌程,家世好似也非富即贵。我早就忘了这个茬的,带着信本想是给十三爷留纪念,可去怡亲王府的路上细读信时,恰好前几日看到过当年案子的记录,突然就萌生了这个念头,想着反正已经骗了,也不在乎骗大点儿……”我忽地掩嘴惊看着胤禛。

胤禛立即叫人进来,细细吩咐了会儿,叮嘱道:“一切暗中进行,务必查清楚。”

我难以置信地问:“难道我的假话竟然是实情?”

他淡淡道:“应该很快就知道是否属实了。”

我支头默想了会儿道:“我一直觉得纳闷,富察氏就算用言语侮辱绿芜,又耍了些手腕,可绿芜怎能如此冲动,以至萌生死念?但又想着情到深处越发患得患失,恨不一夜能白头的都有。绿芜以前就觉得自己配不上十三爷,十三爷如今地位更是尊贵,她还要面对十三爷众多出身显贵的福晋,她又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一时受不了这份气想离开也是可能,可离开十三爷对她而言,和死又有何分别?所以一切也可理解。但如今看来……这不过是个引子而已。”

“十三弟一出来就上折子请求册封绿芜,我还未及细查绿芜的身世,如果你的推测是真的,以她这样的出身,不要说册封,如果传扬出去,被老九他们抓住把柄,肯定要大做文章,而十三弟的脾气又肯定不会让绿芜再受委屈,到那一日局面只怕难以收拾。绿芜……”胤禛轻叹一声,“真正奇女子,十三弟没有错爱她。只是她行事太过刚烈,竟然没有给自己留丝毫退路。”

原来不只我所编造的忠孝,绿芜还有这层顾虑,十三爷只怕心中也明白几分吧!绿芜……

胤禛坐到我身侧,揽着我道:“别想了,这段时间,你心够累的了,不管真话也好,假话也好,既然已经让十三弟死心,你就先顾好自个儿身子。”

我点点头。

经过一个多月的辛苦,总算有点儿成果。我看着眼前的报表,不禁展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兴冲冲地卷好报表,快跑着去东暖阁。看小太监看我,又忙放慢了脚步,强压着兴奋,轻轻而入。

珠帘内,高无庸正跪在胤禛身侧,双手捧着红漆雕凤盘,举过头顶。胤禛瞟了一眼翻了一面牌子,又转头继续看着奏折。

仿若寒冬腊月天,突然坠入冰窖,全身骤寒,我捂着胸口,快步退了出来。抱着怀中的报表,茫茫然出了养心殿。这一幕终于在我眼前发生。准备再充分,还是心酸。

玉檀从身后跑着赶上来问:“姐姐,这么冷的天,怎么连斗篷也不披就出来了?”说着扯着我回养心殿。

我缩了下身子道:“我不想回去。”

她想了下道:“那去我那边吧,我如今仍旧住在以前的院子中。”我忙点点头。

一直到晚间,玉檀看我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得寻出被褥安置我与她同睡。敲门声忽响,玉檀忙去开门,梅香带笑而进,向我请安道:“高公公吩咐奴婢给姑姑送暖袋来,让奴婢转告姑姑务必暖着膝盖。”我扭头不语,玉檀接过,梅香做福退出。

玉檀将暖袋塞进我被中,我踢出去道:“我不用这个。”

玉檀笑着强塞到我膝盖旁道:“这几日天冷,若不护着点儿,遭罪的可是自己。就是有气,也犯不着和自个儿身子过不去。”

我问:“是谁?”

玉檀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我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所问何意,“年妃娘娘。”

玉檀替我塞好被子,静静躺下睡去。我心下难受,一夜胡思乱想,未有半丝睡意。

第二日直到过了晌午,我才磨磨蹭蹭地向养心殿行去。坐在屋中发了半晌呆,想着报表还有些未做。起身向寝宫行去,走到门口步子越发沉重,犹疑了半晌,一咬牙进了寝宫,却不看一旁几案上的账簿,自虐似的只是盯着床铺。

身后一声低低叹息,一双有力的手环抱住我,他俯在我耳旁问:“我是该喜你为我吃醋嫉妒呢,还是气你如此小气,和自己过不去呢?”

我沉默着不理他,他牵着我出了寝宫道:“十三弟上朝来了。”我点点头,他又说:“绿芜的事情确如你所说。”

我脚步微滞,忍不住问道:“十三爷面色如何?”

他道:“带着几丝憔悴,眼里满是伤痛无奈,不过不细看看不出来。”

经过自己房间时,我道:“你等等,我有东西给你看。”说着拿了报表出来。两人走到桌前,我道:“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才能看。”

他道:“我答应。”

我道:“你不问问什么事情就答应?不怕做不到吗?”

他轻抚了下我的脸道:“今日凡事都一定顺着你,做不到也要努力做到。”

我咬唇未语,静默半晌后说:“待会儿我给你讲解时,只许问和数字相关的问题、看不懂的问题,别的一概不许问,因为我不会回答的。”他纳闷地点点头。

我摊开报表给他看,先细细讲解了何为复式记账,借方代表什么,贷方又代表什么,然后开始仔细讲如何看这张图表,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他越听越惊讶,几次看着我嘴唇微动,都被我摇头制止。

待一页图表看完时,天已黑透,他叹道:“这样看账,清楚明了不说,而且想要什么立即可以找到,又容易发现问题。”

我道:“你刚开始学着看,所以慢,等看习惯了,以后会很快。这个只要做表格的人做得好,看的人是很省工夫的。”

他看着我,脸带疑惑,我忙道:“莫要忘了答应我的事情,不问,只用。”他盯了我一小会儿,收起表格笑问:“你这段日子天天忙的就是这个?”我点点头。他道:“回头给你找两个识字的太监,你教会他们如何填制,吩咐他们做,自个儿看着就可以了。”

“我想把那些账簿搬到自个儿屋做,或你在东暖阁给我间屋子。”

他叹口气道:“把东暖阁放字画的房间整理出来给你用,不过对外你只说自己在学画。”

我点头道:“我省的,不会让别人知道我看这些的。”

他说:“今儿晚上我们一块儿用膳。”

我冷着脸道:“我没工夫,你去找……”我一撇脸,只是咬着唇沉默。

他强把我拉进怀里,低声道:“若曦,我知道你是把整个人整个心都给我,我能给你的东西却有限。能无限给你的,你却又都不稀罕,但你记住……”他把我的手按在他心口,“这里,我是完完全全给你的。”

我震惊地看着他,我以为他会把我的别扭当成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没想到他竟明白我在计较什么。想到十三爷,又释然了,十三这个大嘴巴,又露口风了。

虽然心中仍不舒服,但是我的手掌下,他的心在跳动。我僵硬的身子慢慢软了,静静地靠在了他怀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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