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吗
那天回家之后,南香用香皂洗了三遍脸,险些搓掉一层皮,还是觉得脸颊有些异样。草草吃过晚饭,匆匆写完作业,破天荒八点半就上床睡觉。人躺在床上,却又辗转难眠。她仔细分析自己的心情,既高兴报复了姜老师,又恼怒季枫的偷吻,还担心陈建业会认为自己的作风有问题。
季枫那一吻,彻底搞乱了南香的心。南香长到17岁,连异性的手都没有碰过。虽然已经是二十世纪末,不再是“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但是在高中里,男生和女生还是界限分明的。以前学生宿舍发生过一次乌龙事件可以证明。当时有一个住校的女生称病没去上课,一个人留在寝室里。他们班的班长趁午休去她寝室探望,被管宿舍的老师抓住了并训斥一通。事后舆论哗然,风传四中一个女生在宿舍里被人强奸。两个当事人有口难辩。这个乌龙事件直接导致南香在高三时候申请住校遭到妈妈的强烈反对。这是后话,不提。
就在这样的氛围下,南香居然被男生给亲了脸颊。这事如果传扬出去,简直无法做人了。南香自己肯定不会告诉别人,但难保季枫不会。何况,他们俩一起去小树林的事,全班同学都知道的。姜老师也知道,就连传达室的大爷也看见了。小树林里光天化日,也许还有别人看见了他俩在一起。
南香越想越怕,越想越后悔。简直有点“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感觉。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呢?
本来对于常常收到的情书,南香从未回应过,既没有同意交往,也没有断然拒绝。现在她觉得自己一定要做点什么,否则太对不起家秀。
第二天上学,她上课时心不在焉,倒是停止了跟姜老师作对。放学回家,南香又在书包里发现了季枫的一封信。信中写道:“亲爱的南香,你今天真漂亮。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恶梦。我梦见我跟你在河边散步,突然陈建业举着一把枪瞄准我。没想到,你挡在我身前,替我挡住了子弹……”
南香读到这里,就冷笑着把信纸四个粉碎,扔进了垃圾堆。陈建业为什么会想杀季枫,真是荒唐。而且我也不会替你档子弹,不要自作多情了。南香想着,要快点解决这个家伙。
怎么解决呢?南香是万万不敢再跟他独处了,也不能通过别人转告,还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当夜家人入睡之后,南香写完了作业,从横格作业本上撕下一夜空白纸,奋笔疾书,三下五除二写完了一封言简意赅的拒绝信,叠好放进书包。
怎么交给他呢?南香不托人,也不避人耳目。反正他俩旷课已经是过了明路的了,她就大大方方地在早自习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把信交给了季枫。这样最好吧,大家都看到了,我南香的态度是坚决的。
那季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南香居然给他回信了?!他没有马上展开阅读,而是耀武扬威地把目光在全班男生脸上转了一圈。他看到朱遥今把脸埋在桌上,陈建业装作在看书,但是眼睛是闭着的。
很好,非常好。哈哈。季枫兴奋地展开信纸,默读了起来。信中只有几行字:“季枫,请你停止打扰我。我不要做你的女朋友。你根本不了解我,你所谓的喜欢我其实是喜欢一个你想象中的女生,不是真实的我。我不想要这种浅薄的感情。南香。”
季枫有些懵。一颗滚烫的心瞬间跌入冰窟,完全搞不清到底是什么状况。河边温馨的一幕还历历在目,今天就说不要做他的女朋友。当我是一次性纸巾吗,用过就扔?
南香的座位在前面,所以不知道后座的季枫的反应。信交出去了,就像卸下了一副重担,南香心头一片轻松。上课特别认真,连政治课也感觉活泼了起来。
午饭跟家秀一起吃。走读生除了朱遥今这样家离得近的,午饭都是早上从家里带来的,在学校伙房热好了,第四节课后统一取了饭盒来吃。男生跟男生们一起,女生跟女生们一起。绝对没有男生肯去女生们一桌,也没有女生敢去跟男生们混一桌。在狼吞虎咽地吃下大约三分之二的饭菜之后,每桌都渐渐开始高谈阔论,一边小心地咀嚼剩余的食物。女孩儿们控制音量,不至于太粗鲁,又要抓紧时间吃,避免成为最后一个吃完午饭的,会被人误会为大胃王。南香和家秀有一种默契,会同时吃完最后一勺,这样谁也不会沦为笑柄。
这天吃到一半的时候,南香听到最后面一桌男生那里传来谈话声。一个男生说:“浅薄,哈哈,你连浅薄是什么意思都不懂?果然够浅薄!”
南香没有回头,心里惊讶季枫连拒绝信也会拿去与人分享,也坚定了自己的抉择没错。
那天之后,果然季枫没有再暗度陈仓地放情书在南香的书包。南香期待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却没有实现。
有一天中午,朱遥今的自行车坏了送去修,他借了南香的自行车回家吃午饭。下午的时候,两人都忘记了这码事,等到放学,南香打扫完教室,找不到自行车的钥匙,才想起来钥匙在朱遥今那里,而朱遥今居然早就开溜了。最后是好心的同村男生载着南香回家的。第二天早上南香硬着头皮搭公共汽车到镇上,然后走路去镇北的中学。早饭早在上车前就已经吐光了,书包又重,路途又远,南香在心里咒骂朱遥今三百次,发誓再不借自行车给他。
南香虚弱地走着,身边不停地有上学的孩子们刷刷地骑车经过。有一辆自行车在她身边停了下来,骑车的人下车跟她一起走路。不用猜,是季枫。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南香不愿意跟他并行,不过也没权利不让他走路。南香不说话,也没有改变速度。她觉得如果走快了或者走慢了,都是受他影响的表现,就是输了。季枫本来想说点什么,看南香一副倔强得要晕倒的样子,就知趣地闭了嘴。
这样走了几十米,季枫突然强硬地说了四个字:“书包给我!”
南香一愣,又走了几步,就乖乖地把书包交了出去。季枫把她的书包固定在自己行车的后座右侧,飞身上车,扬长而去。
南香走在后面,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没有沉重的书包,走路就轻松了许多。到了教室,书包已经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椅子上。两人对这件事都绝口不谈。南香知道自己应该道谢,可是就是那两个字好像卡在了嗓子眼儿,就是说不出口。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吗?
暑假之前,学校大概认为姜老师太年轻,没经验,不能胜任高三语文大任,安排他下学期去教高一。教数学的宋老师勤劳苦干,得到校方的认可,被指定为高三三班班主任。姜德很有些不服气。这一批学生,是他教过的第一批。他投入太多精力和感情在他们身上,从未想过他们是流水线上的产品,“叮——”时间到,换下一批。人非机器,怎能没有情绪?不过他实在不该把情绪表露出来。木已成舟,就该默默承受,闹情绪又有何用,只会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可惜当时,无论是他还是南香,都没有这种智慧。
得知姜老师不能教高三之后,南香想去住校。四中有宿舍,但是床位有限,只限家远的师生可申请住校。三班的团支书张彦就住校,每日三餐在食堂吃,晚饭后还可以在教室自习。南香羡慕他们可以有跟多时间跟姜老师厮混,就趁着升高三的机会,闹着家里要住校。
住校的费用倒不算贵,但是南香妈妈却担心女儿在学校不受管束,又不放心食堂的伙食,最担心的是学生宿舍的安全性,就坚决不肯。南香为此狠狠生了一回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