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外面风和日丽,鸟语花香,这辆马车正慢行在一条宽阔的官道上。白皑皑艰难地将身子坐起,发觉身上的伤处俱被敷了药粉,几处重一点的还用白布包扎了起来,衣裳也换了套崭新的华丽丝袍。
白皑皑心道:“这几天真像做梦一样,好端端地被抓进了监里要杀头,又不知被什么人救了出来……爹看来是个武林高手,却从不曾显露一下……眼下这又是在什么地方?我可还从没坐过马车,这么好的衣裳也从来没有穿过……”
正思忖间,那个清脆的声音在前面响起:“醒了么?”
白皑皑听出这正是救他的那黑衣人的声音,便掀开前面的门帘一看,顿时不由吃了一惊——只见坐在前面的赫然是一位绿衣姑娘,背影纤瘦娇细,长发轻飘,回过头来朝白皑皑妩媚地一笑,脸艳朝霞,妍丽无比,两个轻轻的酒窝微微一现,两只水灵灵的大眼饱含无限深情,还隐隐有一丝幽怨。
这绿衣姑娘见白皑皑呆呆地望着自己,不由娇羞道:“怎么啦,连我都不认得了么?这也怪不得你,我看你有些神志糊涂了,昨日还把个什么人当做你爹呢,难道你爹早已过世你都忘了么?”
白皑皑只是呆呆地嗫嚅道:“你……”
绿衣姑娘转过头去,轻轻叹息道:“真不知你是怎么啦,我看你好像武功全失的样子,十几年的苦练就这么废了么?怎么又会轻易地被官府抓到了呢?幸亏我跟常大叔几个早早地听到了风声,唉……也不知你是不是又在耍什么鬼把戏……”
白皑皑摇头苦笑道:“看来你还是把我当做什么白大哥了……”
绿衣姑娘只是轻轻冷哼了一声,不再答话,扬手一鞭喝道:“驾!”马车便一下疾驰了起来。
又过了许久,白皑皑忍不住问道:“这是去哪儿呀?”
绿衣姑娘仍不答话,只是将车赶得慢了许多。白皑皑又道:“你那位白大哥是不是跟我很相像?”
绿衣姑娘回头白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道:“我是不会再让你捉弄的啦!”
白皑皑只有苦笑一下,也不再做声。
但听车轮滚滚之声不停,马车一直朝前行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绿衣姑娘轻轻“吁”了一声,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绿衣姑娘轻轻一跃下了马车,朝车里喊道:“白大哥,下来吧!”
白皑皑挣扎着下了马车,但见前面一条小溪缓缓东去,清澈细腻的流水撞击在卵石上,发出柔和而清脆的奏鸣,几朵浪花轻轻炸起,爆散许多璀璨的珍珠。四周是一片黄花绿草,几只鸟儿在前面的林子里懒洋洋地叫着。此时已近晌午,白皑皑肚子一阵咕咕直叫,已是饥饿得很了。
绿衣姑娘自车上取下一袋干粮,二人在溪里洗了把脸,就一同坐在溪边吃了起来。
日光下,但见绿衣姑娘皮肤滋润白嫩,不着粉黛,吃东西也是大口大口地干净利落,白皑皑不由赞叹道:“姑娘家不施脂粉,又如此爽气,实在难得。”
绿衣姑娘脸红了一下,又似乎有些动怒地道:“谁不爱脂粉?只不过你说你不喜欢涂脂抹粉的姑娘罢了……”声音似乎有些哽咽,眼圈也微红了起来。
白皑皑忙道:“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咱们又何曾相识?我早说过我不是你什么白大哥,我也不知你是什么人……对了,还没请教姑娘尊姓大名呢!”
绿衣姑娘身子微微抖了起来,似乎在遏制自己的怒气,尽力平静地道:“我问你,你可是叫白天乐么?”
白皑皑道:“不错,我叫白皑皑,天乐是我的小名……”
“好!好!”绿衣姑娘一阵咬牙切齿,怨愤地瞪着白皑皑,大声道:“白天乐才是你的大名呢!你的小名才是叫白皑皑!我真受够了你,十几年了,你就没一天正经,整日嘻嘻哈哈的,什么事你都不放在心上,我爹娘要给咱们成亲你也总是一拖再拖……”顿了一顿,泪水已流了满面,兀自骂道:“我能等得,我姐还能等得么?她都二十好几了!你就知道学什么古里八怪的邪门武功……”说到这里,她忽地奔上马车,接着拖下一大袋东西来,一边从袋里摸出一卷书砸向白皑皑,一边大声道:“这是你要学的《龟息大法》!”接着又摸出几卷书丢在地上,一边道:“还有你念念不忘的什么《僵尸神功》、《铁脉心经》!”最后摸出的是一把剑身细长、宽不过二指的利剑摔在地上,口中兀自激愤地骂道:“还有你整日思念的‘碧灵仙子’的碧灵剑我都给你弄来了!我为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就是要听你这几句痴言呆语么?!”后来她越说越气,而白皑皑却只是瞪大了眼嗫嚅道:“姑娘,你误会了,你误会了……”她不由更气,狠狠道:“好!好!算我十几年的良苦用心都喂狗了!白天乐,你够狠!”说着,狠狠一蹬脚,人已如掠波飞燕般疾跃而起,霎时便消失在了前边的林子里。
白皑皑冲着林子高声叫道:“姑娘!姑娘!”半晌不见动静,他不由叹了口气,缓缓将地上的东西收好,心道:“这可如何是好?这真正比杀头还要命……我可怎么办,连身在何处都不知……”他想了半天,心头只是一片茫然。
过了片刻,他将东西收拾好,便想赶了马车走。谁知才一挥马鞭,那两匹马儿竟胡乱狂奔起来,任他怎么拽都拽不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马车东歪西拐地向一片荒地跑去,接着又绕过了一个山谷,他只是抱紧了车门一动也不敢动。
也不知跑了多久,日头已到了山脚。那两匹马儿似乎也跑累了,缓缓停了下来。
白皑皑大大地喘了几口气,才发觉全身都已湿透了。他轻轻下了马车,放眼望去,但见四周深谷幽寂,两崖摩天,飞泉如练直挂林梢,而耳边还隐隐续续传来几声虎吼狼嚎。白皑皑自幼打猎,倒不甚惧怕。他见前面的一个小岩洞正有澄澈的泉水淙淙流出,汇成一条湛碧的小溪,便赶忙上前喝了几口水,再洗了把脸。眼见身上的伤口已结了痂,他便又脱guang了衣裤洗了个澡,一边将衣裤洗了晾在马车上,再到车上换了套衣裤。这马车上倒有好几套男子衣物,另有几袋干粮。
拉车的两匹马低头在地上吃起草来,白皑皑也拿了袋干粮坐在草地上吃了起来。
眼见得日头快要被山峰淹没,虎狼的吼叫声却更清晰了。白皑皑赶紧吃完干粮,又喝了几口水,便坐进马车将先前绿衣姑娘丢在地上的包裹找了出来,一阵摸索,从里面摸出了那把碧灵剑来,但见剑身柔韧可曲,却是把软剑。
当下白皑皑将剑握在手中,斜靠着车背睡起觉来。睡得正酣时,马车猛地一阵颠簸,接着便听见长长几声马嘶,随即马车便狂奔了起来。又听得几声雷鸣般的虎吼,夹杂着数声阴凄尖厉的狼嚎。
白皑皑早已惊醒,掀开车后的门帘一看,不由大吃了一惊:但见皎洁的月光下好几只花斑猛虎紧紧跟在马车后面,猛虎身后无声无息地随着黑鸦鸦一大群灰狼。
跑在最前边的那头猛虎突地大吼一声,朝马车直扑上来!
白皑皑不及细想,手一挥,用尽全力将软剑劈了出去,只听“哧”地一声细响,那偌大的一头猛虎竟被生生削为两段!后面又有两只猛虎扑了上来,白皑皑剑挥处,像切稻草般将这两头猛虎削成了几截。
后边的几头猛虎和数只灰狼看清了前面是怎么回事,俱伏在地上对着马车呲牙低吼,却都不敢再追上去。
马车仍狂奔着。
这两匹马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俱拼尽了全力狂奔。也亏它们跑得,直到日头又出山了才渐渐停了下来。白皑皑下了马车,坐在地上直喘大气。两匹马儿也跑得浑身湿透,腿肚发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歇了好一会儿,人与马才渐渐平息下来。日头已有三尺高了,两匹马趴在地上打起了盹。
白皑皑将碧灵软剑举在眼前看了又看,自语道:“这剑好生锋利,那么大头猛虎一下就被它砍成了两段……嗯,日后我拿着这把剑打猎该多好……不成,不成,这剑是别人的,日后还得还给人家才行。”又将剑把玩了一会儿,只见这剑的剑身光洁如玉,不沾丝毫血迹,实叫人爱不释手。他不由叹了口气,缓缓将剑入鞘缚在腰间。转首四望了一下,他又不由吓了一大跳:但见四周山峰林立,尽是陡崖峭壁,只有一处是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树林。
白皑皑四周走了一转,却找不准该往哪里出去。低头看了看地上,马蹄和车轮印杂乱模糊,也摸不着方向。再找了半天,仍没有一点头绪,白皑皑只得颓然坐在马车边发起呆来,还寻思着能有人会来这里。
不知又过了多久,但见夕阳已渐下山,林薄昏翳,四周仍是杳无人迹。白皑皑钻进马车歇下,却总睡不安稳。迷迷糊糊中过了一夜,第二日他仍没头没脑地四处乱撞,又深入林子里溜达了好一会儿,但见四处景色都差不多,只得沿原路退了回来。再走到崖壁下一看,只见崖壁坚固光滑,高峻陡峭,实不能攀援。
如此过了几日,车上的干粮已然吃尽。岩涧间倒是时刻有水流出,人和马都还不会渴死。
白皑皑眼见难以脱困,便砍了几棵大树搭了间木屋住了下来,又在一旁搭架了一个马棚,每日靠打些飞鸟走兽或是采些山花野果来胡乱充饥。即便有几日实在饥饿,他却也不忍心将那两匹马杀了。好在那林子似乎大得没有尽头,松鼠、野獾和一些七七八八的飞鸟总是打不完,白皑皑便多制了几副弓箭和绞套,还到处挖了不少陷阱,这样每日都能有些收获,他也就安心住了下来。
每日闲着无事,白皑皑便拿了那个小包裹里的书卷翻看了起来。
先是看那卷《龟息大法》,但见纸卷上尽是些蝇头小字,还有不少插图,甚令人费解。好在白皑皑自幼跟徐北州老先生学文,倒也能读得懂。这书上说的是龟何以长久不吃不喝亦能长寿,只因它有一套吸天地灵气的吐纳之法而已,人若会这套吐纳之法,亦可少食烟火、长久闭息……
白皑皑看到奇妙处,不由暗暗叫好,不知不觉依照这书上所载修炼起来。
不觉过了数月,白皑皑但觉腹内时有热流奔腾,每日只呼吸十数次也不觉得气闷,三、四日不吃一点东西也不觉得饥饿。
再看那卷《铁脉心经》,讲的是调理经脉、使经脉稳健如铁,坚护五脏六腑,防受内伤。
这样练了几月,白皑皑但觉胸腹刚劲如铁,脉搏稳健强硬,用手捶胸毫无痛楚。
转眼又是寒冬腊月。寒风呼啸回荡,冷雨凄厉凛冽,不几日竟下起了大雪。白皑皑接着看那卷《僵尸神功》,但见这书上所载的功法甚是诡异奇特,练功之人须每夜将自身掩埋在冰雪之中,白天出来作僵尸行走,并自行运气调息,直到全身僵硬如铁、气息全无,方才大功告成。这僵尸功比之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护体功更高明一筹:全身无一弱处,没有罩门,不怕刀枪水火,亦不惧内家点穴。
那两匹马每日无食充饥,不几日便双双倒毙。白皑皑将马葬了,潜心练起僵尸功来。
待到冰雪消融,白皑皑全身已极为麻木、僵硬,拿一块石头在身上随处敲击均毫无痛楚,亦无伤痕。胸腹间似死水般平静,数日无一丝气息。眼神漠然平淡,如浩海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