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方世界中,每一个世界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譬如北方的莽莽雪原和广袤粗犷,西方的巍峨高山和天然野性,东方的万法万象和权威莫测,属于南方凰金宫的,除了喷薄的火山,就是凰金宫的精致绮丽。
进了凰金宫,每一栋建筑,每一道走廊,甚至每一根梁柱,每一处栏杆,都充满了艺术感,景美且搭配巧妙,使得整个宫殿,就像一个巨大的,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尤其是越往中心走,越有这种感觉。每更进一层院楼,前面一层看见的美景都变得平平无奇,眼前总能出现新的惊喜。走着走着,不免会想道:难道还能比现在更好么?
答案是肯定的。
还能更好,更奇妙,简直超乎想象。
孟帅一边走,一边啧啧称奇,便觉两只眼睛不够看,恨不得多生两个眼睛才好。
“你心真宽啊。”卫蝉玉在前面带路,也啧啧称奇,不过感叹的不是艺术,而是孟帅本人。
“阖宫上下,不,整个世界中,谁见到我们圣女不紧张?连我都见过好几次的,都有些紧张,你竟然还有心情四处乱看。”
孟帅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紧张?我紧张的腿都软了。”
卫蝉玉哼了一声,道:“你在这里浑不在意不要紧,进去见到圣女,一定要仔细,不然我也不能救你。”
孟帅拱手道:“多谢姑娘提醒。”顿了顿,又道,“我倒是奇怪了,怎么是你给我带路?”
卫蝉玉道:“凰金宫中,能见圣女的寥寥无几,圣女身边服侍的人又不能出来。内外能走动的,掰着指头也数的出来。最近来说,也就是我了。”
孟帅道:“哦,这么说你很了不起了?”
卫蝉玉道:“还可以啦。”
孟帅如何听不出她语气中小小的得意?微微一笑,道:“你是不是比五大首座还厉害?”
卫蝉玉摇摇头,道:“那可不是。圣女只喜欢小孩子。过了及笄的年纪,她就不爱见了。几位首座年幼的时候,都曾在圣女面前服侍,我也不算特别。”
孟帅惊讶道:“几位首座都曾服侍过圣女?这可奇了。鸿鹄跟我说,她心中的圣女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连样貌都记不清楚。”
卫蝉玉道:“鸿鹄首座不同的。虽然每一位首座的候选都养在圣女宫中,但上一代鸿鹄是意外辞世,这一代鸿鹄首座接位特别年轻,所以似乎在圣殿呆的时间短。而且据说首座出身不同,在宫外也有亲人,小的时候常有出宫的机会,还去非常远,非常偏僻的地方。这是别人都没有的。”说到这里,她忍不住露出羡慕的神色。
孟帅想到自己和小鸿结识的地方,果然如卫蝉玉所说,离着凰金宫十万八千里,现在他也不知道鸿鹄为什么要跑到那种偏僻地方去。
这时,就听卫蝉玉道:“不过就算鸿鹄首座养在圣殿,她现在应该也记不得圣女的模样。”
孟帅心中一动,问道:“哦?那是为什么?”
“这件事……”她迟疑了一下,道,“其实是一件怪事。宫里很多人当年都服侍过圣女,有的还是贴身仆从,当然对圣女很了解了。可是她们出去之后,就会慢慢忘记圣女身边的一切,连圣女的的模样都忘了。除了我们现在服侍的人,所有人都不知道圣女的样子。”
孟帅轻轻一凛,道:“有点恐怖啊。”
卫蝉玉道:“不恐怖,圣女那么高贵神圣,还挂在俗人心里像什么话?就应该都忘掉。我们现在服侍她的,虽然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也多少了解一点儿她的性情,但绝不会和别人说起,一个字也不会提。”
孟帅啧了一声,他想起了昨天和鸿鹄的一番对话。
“不能形容?”孟帅有些惊奇的问道,“你不能形容圣女?是因为太崇高,太神圣了,所以你不想在背后议论她么?”
鸿鹄摇头,道:“不是,或者说,不全是。倘若别人问起,我自然一个不许妄言便打发了,可是对你,我是想形容的。但想来想去,想不出怎么形容。”
孟帅也被她说的有些晕了,道:“是不是你不熟悉圣女?她老在圣地之类的地方呆着,闲人免进,所以你没见过她几次?”
鸿鹄摇摇头,又点点头,道:“或许吧。圣女确实是一直住在圣殿里,除了每年的大祭祀,几乎足不出户。我们也就是一年能见她一两次。可是我总觉得,我和她应该更熟悉才是。似乎我以前常常见到她,但又想不起来了。或许她是天上的神仙,和我有天人之隔,才让我没法形容她?”
孟帅愕然,鸿鹄并非一个故弄玄虚的人,但是她这话说得,有当初被忽悠傻了神棍青鸾的风格了。
孟帅忍不住道:“她最近找你问话了么?”
鸿鹄道:“前几天就找我了。”
孟帅道:“你们前几天刚刚见过面,也没有办法形容她么?”
鸿鹄道:“很奇怪是不是?昨天我应该是和她面对面谈过,但我记得她给我喝的茶,记得她面前点的那炉香,我还记得圣殿里的琴声,但我记不得圣女的模样和感觉了。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就像在梦里见过,再要仔细看,梦一下子就惊醒了,醒了就回不去了。怎么也找不到梦里的感觉。”
孟帅听得不得要领,只得感叹道:“要不人是圣女呢,就是不一样。”他想了想,又道,“那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么?”
鸿鹄道:“就说了些闲话。她问我地底下世界的事,我自然一五一十的告知。那地下世界就在凰金宫下面,宫里本该留神。她听了之后没有追问,接着便青鸾的事情,我只说不知道。本来我也不知道。自从她和我抢道,扬长而去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她。”
孟帅点点头,道:“那你说了芷英跟你说的,我和青鸾最后走一路的事情了么?”
鸿鹄道:“没说过。虽然我对谈话的内容都有些模糊了,但那天我还没见过芷英,本就不知道你们走一路,我怎么说呢?”
孟帅松了口气,道:“这个没说就行。我知道了。”
鸿鹄道:“我知道你有顾忌,和青鸾走一路,对你对她名誉都不好。最后她的下场不明不白,对你也不利。但圣女也是公正的人,若非特别隐私,牵扯过大,你便和她说清楚,说清楚就没事了。省得你无端背负嫌疑。”
孟帅回答道:“我知道。我有分寸。”
细想起来,除了鸿鹄没有把自己和青鸾走一路的事情说出去,她几乎没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孟帅当时就觉得那圣女笼着一层迷雾,现在再听卫蝉玉这么一说,对圣女的“神秘莫测”,有了新的理解。
“也就是说,虽然圣女行踪并不神秘,举止并不神秘,可是她却是最神秘的。”
卫蝉玉道:“行踪不神秘啊,圣女一直在圣殿中修行,不见外人嘛。”
孟帅道:“外人是指的谁?平时连五大首座都见不到她么?”
卫蝉玉道:“倒也不是,重大节庆的时候,一年一度祭祀的时候,首座们是能见到圣女的。除了青鸾首座。”
孟帅问道:“为什么除了青鸾?圣女不喜欢她?”
卫蝉玉道:“那倒不是不喜欢她。但是圣女只见冰清玉洁的女孩儿。那种……”她想了想形容词,“有了欢好的,她就不见。”
孟帅明白了,这倒是不稀罕,圣女这个称呼,本身就带有几分禁欲的意思,有所偏见也不奇怪,只道:“她连有了男人的女子都不见,还肯见我这泥做的骨肉,真是受宠若惊。”
卫蝉玉道:“对呢,就是这一点奇怪,这是从没有过的事。”她停下脚步,道,“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圣女可能本来就不爱见你,你若不小心,她不会客气的。我虽然给你说了很多好话,但是圣女的心思,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孟帅若有所思道:“你这么一说,我反而不担心了。”
卫蝉玉道:“为什么?”
孟帅道:“你都替我说好话了,鸿鹄怎么能不说?你们都说好话,不喜欢我的青鸾首座却不在,在也见不到圣女,圣女自然对我印象不错,我还怕什么?”
卫蝉玉好笑,但仔细想想,道:“你说的也有道理。看那里——”
只见眼前高大的树丛中,露出一角屋檐。
看到那角屋檐,孟帅便觉得心中一震,好像万绿丛中见到一点嫣红,耀眼夺目,舍却此外,都不是颜色。
天底下竟有如此精致优雅的屋檐!区区一角,竟胜过之前经历的万千殿宇。
孟帅竟有些呆住了,越盯着那屋檐越是移不开眼睛,仿佛那被树荫蔽住的檐角,更胜于绚丽缤纷的大千世界。
除了屋檐本身的美轮美奂,那檐下还挂着一串风铃,通体由无暇白玉雕成,晶莹温润,随风而动,发出叮铃铃,叮铃铃的声音。
孟帅并非没听过美妙的乐曲,他听过高手吹奏的箫声,听过天地间最大一把古琴演奏出的百鸟朝凤,也听过直达九霄的龙吟,然而他现在听到这几声铃声,登时把记忆中其他美妙的声音忘得一干二净,只余下风铃一声声最自然不过的碰撞声。
所谓天籁,不过如此吧。和它一比,连凤凰鸣叫都俗了。
不由自主的,孟帅踏着铃声,往屋檐下走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宫殿也没了,树木也没了,带路的卫蝉玉也没了。
他的眼中,唯有那方屋檐,耳中,唯有那串铃声,心中,只想看看殿中的圣女,是怎样一番模样。
转开大树,一座楼阁出现在眼前。
与那样完美的屋檐相匹配的,必然是同样完美的殿阁。眼前那座大殿,就配得起这“完美”二字。
无论从结构,布局,装饰,细节等等,殿阁都称得上完美,而且完全没有因为完美而失去颜色,工整却不古板,轻灵绝不轻浮,这座建筑堪称神作。
然而,孟帅却没注意到建筑的模样,他的目光,全被殿中的那道身影所吸引。
一道倩影站在屋檐下,白玉风铃正垂在她头顶。洁白无瑕的美玉和她乌黑的秀发对比分明,引发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那秀发如瀑布垂下,衬得下面的容貌,又是玉一样白,少女的印象,被这两种鲜明的颜色所瓜分。
竟然有这样的女子。
孟帅不是没见过美女,他见过各色美女,各种气质性情,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认为最美丽的女子,毫无疑问是鸿鹄。鸿鹄配得上所有美人的形容词。
但这个女子,他连形容都形容不出来。
那是一种与尘世隔绝的美丽,女郎的身上,好似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烟气,似烟似雾,朦朦胧胧,比雾里看花还模糊。
虽然朦胧,他的心却在狂跳,一阵阵血气上涌。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蓦地,少女轻启朱唇,道:“来的可是孟公子?”
孟帅“啊?”了一声,竟没反应过来,忙道:“是我啊。”
然后,他发现了自己的失礼,忙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孟帅见过圣女阁下。”
少女裣衽还礼,礼数十分周全,竟不似高高在上的一方世界的圣女。
微微一笑,少女侧身道:“客从远来,请里面用茶。”
孟帅道:“不敢当。”说不敢当,连多一句推辞也没有,跟着少女进了大殿。
殿堂之内的布置,也和殿阁本身一样,没有一处不精美,没有一处不和谐,没有一处能让人挑出毛病的。孟帅只觉得在殿内随意一处地板砖上站一站,都是无上的享受,何况少女还带着他进了大殿,让他坐在一面屏风前,给他倒了香茶,一切如款待上宾一样。
闻着香炉里传来非兰非麝的奇妙香气,品着眼前那一盏碧莹莹的茶水,孟帅深深吸了一口气,免得让自己彻底沉醉。
这时只听“叮”的一声,屏风后面有琴声响起,琴音清越婉转,与清茶淡香相得益彰。
孟帅闭目细听,道:“好琴。”
少女微笑道:“问琴音知雅意,公子是个雅人。”
孟帅脸一红,道:“不,其实在下对这等雅音一窍不通,喊个好,可不知为什么好。”
少女轻轻一笑,端起一杯茶来,道:“公子过谦了。今日得见孟公子,蓬荜生辉。公子且坐,小女以茶代酒,先敬公子一杯。”
孟帅忙道:“何敢言敬?我拜访圣女,已经十分荣幸,该是我敬你才是。”
少女笑道:“这一杯一定是我敬。一是为了给公子接风,二是为了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