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愤怒的父亲
“我的生活，平淡无奇，没有历险记”——《历险记》青年小伙子乐队
潘医生感到很兴奋，他尽量压抑这种情绪。人们喜欢医生镇定自若的形象。无论医术如何，喜怒显于形是不可以的。况且他准备做的是一件高难度，且时效急迫的事情。
他要说服一家人，放弃儿子的身体。虽然病人已经脑死亡了，他反复确认过。
虽然还有虚弱的呼吸，理论上，人还活着。“他，确实没有什么希望了。”潘医生告诉自己。“难得的机会，难得的机遇，难得……”
二十天前，在住院部，合力投资集团的董事长何总问潘医生“潘医生，我的儿子，怎么才能调好，您给个话，不是说能移植么?!”
“何总，尿毒症，我们有移植肾脏，成功痊愈的案例。”
“多少钱，给个数。只要我儿子……受不了他每天遭罪…….不是到处有人卖肾么，我出10倍价！”
“何总，您别激动，您听我说。只有找到合适的肾脏，才能移植。否则即使移植了，寿命也挨不过两三年。”
“潘医生，这是100万的支票，我就放您这。什么时候找到合适的，您给我办了。不管医院收多少，我给足。这100万是你的。”
“不不，何总，您看您，不需要，我们肯会全力寻找”潘医生不敢收。
“全力有屁用！我就要快，我儿子不行了。妈的，不是说只有3个月！ 这样，只要能救我儿子，医院要多少，我给多少。 100万是单给您的预付款，回头我再给100万…..”
…….
潘医生理解家属的迫切希望，特别是多金的家属，每每会在悲痛之余，提出以钱换命的悬赏。
对医生，这其实是种折磨——如果钱能换命，卖墓地的早破产了。
穷人，买不起墓地。这种悬赏，往往有价无市；医生能治病，却难救命。 多数时候，只能目送一个个病缺的身体，慢慢逝去。
死神不容谈价。出钱再多，有什么用呢？ 落不到实处的支票。 不如科室里的吊瓶提成来得实惠。 当然，手术还是要做的，手术提成也不少。
但这次，太难得了。 这个16岁的男孩，是少有的案例。
足球比赛结束，他突然癫痫抽搐，进而昏厥。 送到医院时，脑部严重缺氧。 输氧气，打醒脑针，电击，都没有用。脑电波已经消失，俗称脑死亡。
但他的身体，也许还能有1个半小时的新鲜存活期。除了脑部死亡以外，男孩身体的各个器官，非常健康。更让潘医生兴奋的是，他的血型，是罕见的熊猫血型，与何总儿子的血型一致，天意！
…….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对职业球员来说，太热了。 但对于孩子，却是比赛的好日子。实际上，只要有比赛，就是好日子。
钢二中中断了3年之久的高一足球赛恢复了。 新来的校长喜欢足球，特意在运动会期间安排了比赛。 赛会制，一场定输赢。 连续胜利4场的班级，就是冠军。
六班的篮球很臭，但足球发挥神勇，第一场就大爆冷门，淘汰了夺冠热门3班。小豪是边锋，替补。但他积极参与其中，第一场的胜利，就得以于他的情报，老J等人看死了三班的胖子。
胖子略显臃肿，看似只会踢大脚。 小豪和胖子在初中是隔壁班，知道他爆发力惊人，短跑极快。
在小豪的建议下，老J和彭彭，放弃了进攻，专盯胖子，3班的进攻火力瞬间哑火。最后5分钟，6班发动反击，3班的人都在前场恋战， 结果小平头一骑绝尘， 单刀冲向了6班的小球门， 守门员慌乱之下，自己跌倒。 小平头轻推射空门得手。“帅！”小豪第一个跳了起来，和小桃子等人一起冲入了球场，球友们欢呼雀跃。 1:0， 首战告捷。
小豪只是替补，但他每时每刻都期待能上场。“哪怕五分钟也好呀。”看着彭彭灵巧地过人射门，小豪羡慕不已。 他是少有的，每次都加入合练，但又不能上场的球友。
其他人，若知道不能打主力，大多只是凑热闹了。小豪是真爱呀。
俗话说，机会惦记想她的人。 第二场，对手是2班，足球水平不咋地。他们第一场赢了勉强凑够人的文科班。
2班曾在篮球场上狂虐6班。 这次，6班众志成城，非赢丫不可。
踢到60分钟的时候，小平头用力过猛，抽筋了。好在2班也累得够呛，只能龟缩后场。死守0:0，希望拖到点球大战。
第一替补阿俊上场。没5分钟，在对方禁区上帝之手，将球拍进。正准备欢呼。突闻尖锐哨子声。
“你打排球呀！下场！”体育老师肖SIR亮出了红牌， “可算有人撞枪口了，不出张红牌，算啥裁判”肖sir不想留遗憾，谁知明年还有没有比赛。
老J和彭彭傻眼了，这不扯的么，不到8分钟，损失2个队友。 替补席只剩下3个人，小豪，小桃子，和杨大俏。杨大俏是替补门将，基本只会打篮球。 小桃子老爱玩花活，小豪至少兢兢业业，不惜体力。
“小豪，上场！”老J果断换人，替掉了跑不动的边锋。
等好久终于等到今天，感觉像选国家队呀！ 小豪飞速换好球鞋，冲上了场。
正赶上，彭彭发角球，他猛攻了打半场，也真累。乱抽一脚吧。
彭彭踢出了一个怪球，又快又平。本方和防守方都没有想到。小豪感觉球迎面逼来，下意识地迎球一垫，倏地一闪，皮球折射，竟直挂网角，球进啦！！
“欧耶！”小豪跳跃起来，挥臂庆祝，开起罗纳尔多飞机，冲向发球的彭彭。
“小样，真是福将呀！”彭彭一下抱起小豪。 队友们接踵而至，将两人压在身下。 对手沦为沮丧的背景帝。
僵局一打开，6班一发不可收， 老J用擅长的任意球助攻彭彭再下一城。2班在重压之下，后卫又铲翻了小豪。老J主罚点球，一蹴而就。终场哨响时，6班3:0大胜2班。 洗刷了篮球场上的耻辱。
杨大俏和桃子，早被文艺委员杨MM发配去买饮料。他们笑嘻嘻地扛来了2箱汽水。 大家在球场边兴奋不已，人手一瓶，齐齐碰瓶，恣意大笑，无拘互水。
小豪无疑是最开心的，开心得有点不真实，这是球星的感觉么？他一口喝下了大半瓶的汽水，发现当天的太阳特别亮，都快傍晚了，还是这么亮， 这是新生活的开始么？
晕晕的感觉， 幸福而虚幻， 整个世界都酷炫了起来，什么考试排名，都再不重要.....
“小样，你干啥，喝汽水也会醉呀” “哈哈哈”
“哟，咋了”......“小豪！！”， “啥人工呼吸呀，我不会.....”
“快叫老师” “打120吧”.......
真吵，小豪耳边嘈杂不断， 他微笑着，闻到青草和泥土的味道。真舒服，怪怪的感觉，如梦似幻，真困，要睡了.......
不久，120急救车开入操场，医生抬小豪入车内，呼啸而去。
众同学愕然——快乐总是短暂的。猝不及防的现实，常张牙舞爪地跳出来。
郑帅第一次面临如此郑重的时刻，自我保护的玩世不恭铠甲完全不灵了。 看着母亲悲痛欲绝的哭泣，不是歇斯底里的那种，是发自内心悲伤。他共鸣甚少，却有一种想逃离的感觉。
自从他六岁的时候，哭闹着追问母亲，父亲的下落，然后被狠抽一顿以后。 他就不再相信什么教条和道理了。 这是个虚伪的世界。 道理只是为了维护一团和气。
他只知道自己的姓氏是传承自未见面，也不知能否见面的父亲。不能在家里提起他， 否则除了打骂之苦，零花钱也会被制裁。
既然连出身都这么不清不清楚不能提，还有什么是可以认真的呢。 也许父亲伤老妈很重吧，他想。 可是，这管我什么事呢？ 生我你们也没经过我同意呀！
同学都说他早熟，他不屑一顾，但却不让老师和老妈抓到什么把柄。 他经常会用忍辱负重换取的零花钱带死党去逛迪吧，通宵泡网吧。
郑帅老爸一定是个聪明人，所以郑帅智商不差。即使临时抱佛脚，考试成绩却也中上。 家里有婆婆的溺爱掩护，加上老妈上班忙，让他拥有怪异的自由。
这种自由，在老妈和郝睿交往开始，就受到了威胁。 老妈开始要他更注意自己的言行，为重组家庭做准备。
郑帅不得不提升自己阳奉阴违的水平。婆婆也明显紧张起来，私下在他面前唠叨不停“你妈要结婚了，你要注意，不要那么颠颠的，不然到时我可管不了你”。
母亲怀上弟弟后，郑帅更感到莫名的危机。
在襁褓里的小豪，甜甜的笑，曾让他感到些许可爱。但很快，他发现，母亲重视弟弟胜过自己，
“小帅，你长大了，要让着弟弟，带个好头”
他知道，靠装无辜混饭吃的日子结束了。
好好的独生子，一下成了大哥，大哥不好当啊。
要做表率，要孔融让梨，要带头，要吃亏.....总之，不是他喜欢的事
无形的伦理压力，更加确定了他走梁朝伟路线的决心，装酷，不在乎，成了他的标签
喜欢怪异的音乐，他的手机铃声是《I AM A ROCK》（我是一块石头），
意大利帕尔马足球队的队歌，这只小球会，很多90/00后不了解，
郑帅却迷恋帕尔马的气质——“石头不会受伤，石头不会哭泣，我是一个石头，我是一座城堡”
足球，是他和弟弟为数不多的共同点，有球赛的时候，他们才不抢遥控器。
但他不像小豪那样身体力行，他不愿承受当替补的过程。
他只远远地看着，默默关注，将巴洛特利的图片设成手机的壁纸。
突然，弟弟的生命赌局，一半决定权，交到了自己手中，
“小帅，我们怎么办”母亲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
“老爸怎么说，老爸...”小帅很少叫郝睿老爸，除了被Linda强行规定的时候，但这次他脱口而出
“老爸他在路上，他不知道情况...医生说弟弟走了”Linda无法再说下去，
小帅望向婆婆， 婆婆一如既往地沉默，他知道婆婆什么也不会说。
没有退休金，没有任何收入，完全靠女儿生活的母亲，是不敢多说话的。 特别是这种要命无解的决定，她只能沉默。
“抢救呀，不能抢救么”小帅脱口而出，他曾多次希望弟弟死去，或者从来没有出现过.
但他突然发现，还真舍不得这个傻傻惹人烦的拖油瓶，还挺催泪。
小豪的出世，让这个尴尬的家庭，多了一股暖流，默默地流入每个人的心里。
“医生说小豪已经走了，希望我们捐器官.....”婆婆偷偷告诉他
“什么！去他妈的！”小帅怒不可遏， 捐器官！你当捐衣服给灾区呀，这不扯淡么！
小帅转身要去找医生，婆婆一把拉住了他，“补偿100万，有补偿”，婆婆抱住Linda，扯住了他
100万？ 那也不能......小帅站住了。 100W意味着什么，对于一个14岁的小孩，还不能完全理解，
是一大笔钱吧。可是，真的没有希望了么，心跳频率明明还有呀，怎么就......
小帅拿出了手机，拨通了郝睿的电话，他很少拨这个号码。找了2分钟才找到。
“老爸，我是小帅”
“小帅，弟弟怎么样了， 妈妈呢！！”郝睿急切地问，Linda 15分钟之前给他打过电话，但是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只知道儿子出事了
“医生说弟弟走了，说要给我们100万”
“什么！！ 不可能，叫妈妈接电话，快！别慌，叫妈妈接” 郝睿热血冲脑，不可能的，
“小帅走了，你在哪！！你在哪！！！”Linda接过小帅的电话，歇斯底里哭吼着，似乎丈夫是杀死儿子的凶手，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老婆，你慢慢说”
“儿子死啦，死啦！！！！你瞎忙什么臭工！儿子，小豪...”Linda将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昏厥过去.......
郝睿猛地向右打方向盘，急刹车在路边。 后面的出租车司机，吓了一跳，开窗骂着路飘过。
郝睿感觉时间停止了，儿子，什么，死了。 怎么会，怎么会！！！
回拨手机，打不通。回拨Linda的手机，没有人接。 再次拨打
2分钟以后，手机接通了。 是岳母的声音， “小郝，你听医生说下”
“医生，我儿子怎么了，怎么了”
“郝先生，您别激动，节哀顺变”
“什么顺变，快说情况，我老婆呢！”
“您爱人过于悲伤，昏迷了，我们已经处理了，先说下您儿子的情况”
“快说，什么，怎么了”
“您的儿子，因为脑部缺氧，已经脑死亡了。节哀顺变......”
“什么！！不可能， 不可能，你听我说，不可能，我儿子有昏倒的先例，但是....”
“郝先生，您听我说，您儿子，确实脑死亡了，您节哀”
“你赶快想办法呀，和他说话，给他放AC米兰的队歌.....你”
“喂，郝先生，喂....”
......
坑爹呀，手机这个时候没有电了，还没带备用电池！郝睿急得将手机摔到一边，快回去，赶快回去！！
倒档调头，郝睿疯了似的踩油门，一路闯红灯， 顾不了这么多了！
………
怎么没有人，一个也没有。 父母呢，爱人呢？
走廊如此安静， 只有几个拿着布袋的老人，不知在等着什么
手术室？！ 郝睿一口气跑上了16楼，却见不到亲人们。
儿子，儿子，在哪！！！
“有人么，人呢！！”郝睿慌乱地四下乱扑，疯狂地推开一扇扇门，
“干嘛呀，乱跑什么？！” 一个护士呵止他
“我儿子呢，儿子呢！！”郝睿一把抓住护士，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哎哟，谁呀，放手，放手”护士吓一跳“疼，疼，放开你….!”
“我儿子呢！！”
“谁？哪个？”
“昏迷的， 下午进来的，我不知道在哪，我…..” 郝睿语无伦次“叫郝豪，在哪？？”
“郝豪？从学校送来的么？”
“不知道，大概吧，对，应该是的，下午他们有比赛….人呢！？”
“从学校送来的小孩已经脑死亡了。您节哀。”护士努力扯出自己的手臂“现在正在做捐献手术….你…..”
人不见了，护士一回头，看见郝睿在猛砸手术室的门，垃圾桶都轮起来了….
“哎呀，你干嘛，不能砸门…..你停下呀”
郝睿疯狂地砸门，护士想阻止，却不敢靠近。她赶忙闪到一旁，拨通了保卫科的电话。
……..
医院保卫科长大臀兄经常感叹，太平盛世，英雄无用武之地。因为身高和家境，他没有能当兵，或是当警察。只能当上保安，望着人来人往，指指路，带人挡挡医闹什么的，真是无聊。
“什么时候，才能来一个大单呀，黑社会来收保护费，或是疯子来抢人啥的”大臀常常想，“这样我练了10年的通背拳，也能露一手呀”
“大臀师傅，快来手术室呀，有人砸手术室的门啦，快点呀，简直疯了…”
“什么！！”大臀不敢相信，大单突然来了。“别怕，我马上到”。
“你们赶紧的，16楼，快!”大臀拍醒玩手机睡着的同事，猛冲向手术室。
同事还没有拿稳警棍，大臀已闪出。
“先用擒拿将他按住”大臀计划着“太疯的话，就先推他的小腹，一推一个准，软下来就好锁住了….”
从安全门跑出，大臀战意正旺，却愣住了。人呢？
只有惊慌失措的小护士，被几个医院护工围着。
“别慌，小妹，人呢？”大臀正义凛然。
“走了，跑了，怎么才来！”护士惊魂未定，“砸了一阵，跑了！怎么才来…..你们…”
啥？大臀傻眼了，这不扯的么？逗我玩呢。
转头看手术室，门口垃圾散落一地，变形的垃圾桶躺着，似朝他笑：“没啥大单，赶紧收拾吧！”
得，这种加固门禁，坚若金汤，人力砸不开的。 估计那疯子砸累就跑了。
“怎么样了，大臀”俩同事从电梯里慌跑出，帽子都没戴好“人呢，谁捣乱？”
“笨蛋！还坐电梯”大臀不屑道“等你们，黄花菜都凉了！”
“哟，砸手术室，傻呀”同事打趣到“咋不用手雷，方法不对呀”
“少废话，给捡了。”大臀讨厌善后。
“还笑，我手都快折了！”小护士发泄到，“没看到刚才…..”
大臀习惯了各种抱怨，连连安慰“没事没事，这不有我们嘛，你回避下，调节调节，我到处看看….”
虽没机会使出通背拳，但专业围场话，还是要说的
“少来了你，你们…..”小护士突然停住了，眼神呆滞
“嗨，我马上揪出那个神经病，给你解气”大臀轻车熟路道“他往哪跑了？”
“队长，你你，你…..”收拾垃圾桶的同事，声音发抖
“瞧你那出息，快收拾呀！”大臀讨厌这种偷懒。
哐当！同事手中的垃圾桶跌落在地，望着大臀身后发呆
“我说你们还….”大臀扭头望去，咋？领导来了？
倒吸一口凉气——常在评书里听到这词，此刻大臀真切体会！
电影里的慢动作，原来是真的，人真有动不了的时候。
特别当一个双眼血红的男人，向你走来，左手拿着AK47，右手拎着手雷！
大臀狠抹一把脸，没错，是AK47, 妈的，是手雷！
最要命的，人也是真的！那人推开安全门，拿着AK47和手雷，狠狠地，快步逼了过来！
“门打开，快点！！”郝睿怒吼到“不想死就快点！！快！”
“6个8，密码是6个8，呜呜呜，别杀我….”小护士泣不成声
俩保安哥们瘫倒在地，估计尿裤子了。
大臀强忍恐惧，转身走到手术室门前， 机械地按下6个8。短短几秒时间，却无比漫长， 相对论是真的。
“密码千万别错呀，求你了…….”大臀感觉胃在抽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