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南归是傍晚时分回村的。
刚进院子,便看见抱着双膝,枯坐在院中的白月,神情落寞,甚是寂寥。木南归心中一惊,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过去,却见白月泪眼蒙蒙地看着他,啜泣着问道:“南归哥哥……你为什么要取这样的名字?”
名字?木南归愣了愣,旋即明白。
这段时日他和营都守军频繁交往,村人看在眼中,多少也能发现端倪。白月定是听别人说了什么,才会如此难过。
“阿月你起来,地上凉。”木南归将披风搭在她的身上。
披风的暖意,带着木南归浓厚的气息,包裹住她的全身,白月眼眶一红,泪水更是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掉个不停。
“为什么要取‘南归’这个名字?”她流着泪,伤心欲绝,“你也是和他们一样,会回到南方去吗?”
木南归笑着,轻声安慰道:“别说傻话,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里么。”
“可你以后还是会走的,对不对?”白月抓紧了他的衣襟,“你还是会离开白守山,离开我和哥哥的,对不对?!”
木南归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挥之不去的凝重。就见他缓缓站起身,沉声道:“也许吧。”
白月睁大了眼睛,只是那么一瞬,整个人就瘫软了下来。
“阿月!”
木南归一怔,连忙去拉。不料她手腕无力,怎么拉也拉不起来。
“南归哥哥,你不要走好不好?阿月不能离开白守山,你陪着我们,不要走,好不好?”
白月抬起头,泪眼婆娑。
“阿月,你先进屋,南归哥哥和你讲讲故国村的故事,如何?”木南归蹲下身去,看着她,柔声道。
虫鸣声起,夜风微寒。
白月裹着披风坐在桌前安静地抱着一杯热茶。木南归点了烛火坐在她的对面,缓缓讲起故国村的由来。
“阿月可知我是磐国人?”
白月点点头。
“来白守山前,其实我和其他人一样,都在战火和饥饿中艰难求生。”木南归脸上一抹自嘲的苦笑,“那时的我还年轻,除了打仗,什么都不懂。浑浑噩噩地活得不知所云。”
“南归哥哥……”
“可是我运气很好,至少,比一般人要好一些,因为在十八岁的时候,我遇上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他双眸如星,微微一闪。
“很重要?比我和哥哥还要重要么?”白月好奇地问道。
木南归笑着点了点头。
“那个人救了我,还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有一段时间,我们一直在一起,去了磐国一些地方,见到了一些不常见到的东西,有一回,我们在器州西面的铜山看到了一个村子。”
“村子?”
“那是一个非常平静,非常安详的村子。木头做的房子一户挨着一户,工整的田地一块接着一块,鸡鸭在田间小道上悠然行走,牛儿在水边打着盹。院落中晾晒着刚洗好的衣裤,人们忙碌的身影在阡陌之间随处可见。”木南归的思绪飘了起来,仿佛回到了那个遥远的时光中。
“你说的情景和故国村好像。”白月轻声说。
木南归点了点头:“不仅是外表像,就连居住在里面的人也和故国村一样,都是被这乱世、被天灾、被人祸害得流离失所之人。那时我便暗下决心,此生此世,定要效仿那位建村之人,也为这苦难的苍生,求一方净土。”
“这便是故国村的由来吗?”
“是的。”木南归嘴边勾起一抹微笑,话锋一转,忽然问道:“阿月今天可是听人说了什么?”
白月乖乖地点了点头。
“可以讲给南归哥哥听吗?”木南归声音柔柔的,像是在询问一只胆小的兔子。
白月低下头,将中午村中诸人的话复述了一遍。
“如此看来,今日你遇上的,应当都是磐国的旧人了。”木南归道。
“嗯。”
“阿月,你可知何为‘故国’?”
“曾经……住过的地方?”白月想了想。
“是,也不是。”木南归目光深沉,“故国是最熟悉的地方,最美好的梦境,也是人们心中割舍不了的情怀,一份天地悠悠却无处可居无奈和凄凉。”
“南归哥哥指的,可是磐国?”
木南归却是摇了摇头:“磐国、云皋,甚至是稽国,都已不再是原来的模样,他们,都是故国。”
白月似乎明白了一些,却又好像依然不明白。
“那时再也无法回去的地方,只存在于记忆和过去。”
木南归继续道,“不过人心却多是念旧,即便心中清楚归去的家园已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家园,故乡也早已变了模样,却还是念念不忘,总想着有一天能够落叶归根。”
他看向庭院,眼神深邃。
“那你,也想回去吗?”
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想要试探。
“也许吧,故国村尚未解散,我也还没有想过之后的事。”
木南归沉默了,眼神中有着复杂的情感。
白月看着他,心中如翻江倒海般,许多话明明都到了口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若是,若是云皋族、或者稽国还不太平,或者,还有一两个,只有一两个磐国人不愿意离开呢……?”半晌,她终于小心问道,看着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木南归笑了,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南归哥哥是村长,自然不能丢下村民不管了。”
白月心中一缓,松了口气,正要高兴却想起了什么,又赶紧补了一句:“你说‘也许’?”
“自然,事无绝对,”木南归含笑看她,“若是这村中诸人都走光了,如果到了最后也没有其他人愿意住在这里,那么,南归哥哥自然也不会孤零零地守着这一片空空的荒宅。”
宛如一盆凉水,一下子便将方才的轻松浇了个干净,白月眼圈顿时红了。
“不过,”木南归话锋又是一转,“那应该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很久以后吗?”白月强忍着眼泪问道。
“嗯,很久以后。”
“有多久?”
“很久。”
“很久是多久?”白月有些急了。
木南归却是不再说话,只是低头抿了一口杯中的热茶。
窗外,清风已暖,夜色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