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离前尘(五)

这日,吉祥包子铺和往常一样,在太阳落山前关门歇业。吉大娘领着儿女回了自家,而凝光早已在院中备好晚饭。

和往常不同,今晚的桌上除了饭菜之外,还多了一瓶酒。

“这是?”岚溪好奇地问。

“我们刚到卫城时酿的酒,今日,刚好可以喝了。”凝光一边将面前的酒斟满一边说,“这是渊离派从不外传的秘方,而且只有极少的弟子才会酿制。”

“这么神秘?”岚溪笑着,端起杯子在鼻尖一嗅。果然香气扑鼻。

“此酒具有奇香,饮下此酒的人也会沾染上同样的香气,数月不散。传说有山中曾有仙人在饮下此酒后于渊离山巅起舞,竟引得山中的苍鹭成群结队而来,同仙人一起偏偏起舞,故得名‘引鹭’。”

岚溪一边听,一边伸出舌尖,在酒杯中轻轻一舔。

凝光托着头,笑着观察她的表情。

只见她先是一愣,紧接着脸上露出既惊喜又疑惑的神情,她看着杯子,目不转睛。这酒虽然酒香奇异,入口却无半点辛辣之感,反而好似甘泉,清凉解渴。

岚溪不禁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看不出来,你竟然有如此好的酒量。”凝光笑着,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才短短数月,你就能酿出这么好喝的酒来?”岚溪叹道。

“这是师祖想的法子。”凝光一边说,一边将桌上的小菜夹到岚溪碗中,“原本‘引鹭’极是难得,即使是使用仙术也非三年五载不得功成,但师祖年少时极为好酒,又特别喜欢这‘引鹭’,他翻遍派中所有典籍,又四海搜寻,终于发现了快速酿得此酒的办法。”

这修仙之人竟然能爱喝酒到这种程度,倒是和茶肆中说书的说的不太一样。岚溪一边吃饭,一边想着。

“那是一种曲霉,长于寒川碧潭,只要将它放入谷物之中,便能在数月之内酿出散发着奇香的‘引鹭’。师祖得知后欣喜若狂,从此以后便将曲霉制成小丸,方便随身携带。当年,师祖一进我出生的村子,村民们就认定他并非凡人,现在想想,或许就是‘引鹭’的香气所致。”

岚溪忍不住放下碗筷:“原来这酒竟和你有如此渊源。”

“从此以后,这秘方就在渊离派里保存了下来,非真正好酒的本门弟子不可得知。”

岚溪笑着,道:“从我遇见你到现在都没怎么见你喝酒,还以为你滴酒不沾,没想到你还好酒?”

凝光也笑了。半晌,他收起笑容,往她的碗里夹了一个翡翠丸子,道:“岚溪。”

“嗯?”

“我明日要回渊离一趟。”

岚溪一怔,正端着的碗不由自主的放了下来,刚才还活跃的气氛一下子凉了下来。

“那,恭喜你,得偿所愿。”她缓缓道。

“……并非师父他老人家同意我重归渊离,而是凝海师弟,他找我有要事相商……”凝光连忙解释。

“你不必解释。”岚溪小声说,“我明白的。”

看着她失落的神情,凝光一颗心也隐隐失落了起来。

“要去多久?”她犹豫再三,鼓起勇气问道。

“短则三月,长则一年,我一定回来。”凝光目光炯炯,眼中透着坚定。

“那就好,”岚溪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笑容,“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仙界一天,凡间一年,我以为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变成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婆婆了呢。如果那样的话,即使我就在你的眼前,你多半也不认识我了。”岚溪有些自嘲的说。

凝光注视着她,许久不语,半晌,才缓缓道:“不会的,即使你满头白发、垂垂老朽,我也一定能一眼把你认出来的。”

岚溪笑而不语,只是端碗吃饭。

凝光也端起了碗,却未动筷子。他深深地看着她,在心中轻许:我一定会把你认出来的,因为你是岚溪,我的岚溪。

白露之后,便是仲秋八月。玉露生凉,天气轻寒。伴随着霜雾和秋雨,树木枝丫上原本已经枯黄的叶子,纷纷掉落了下来。

高风鼓寒,彻夜不休,一砖一瓦,终日晦暝。这凉凉的天气、霏霏的细雨,给整个卫城蒙上了一层浓郁的悲凉。

仿佛受了天气的影响,包子店的生意也逐渐冷清了下来。

岚溪蔫蔫地坐在店中,眺望远方氤氲的山色,神思游离。

凝光离开卫城,回归渊离,已经五日。

五日里,她想中了魔咒似的,怎么也提不起劲来。想想当初在林中生活,也是只她一人,却并不如此。自从他走后,自己明明独自在家,却像处处都能看见他的身影:院中的石桌、院角的梨树、厨房的灶台、休息的厢房、长街的尽头……仿佛他刚刚来过,才刚刚离开。

院中树上的脆梨已经挂满了树枝,结得又圆又大,饱满的外形就像是一个鼓突出来的大肚子。岚溪看着它们,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梨,凝光没有办法吃到。她把自己吓了一大跳,呆呆站在原地吃惊了好一会儿。

她想,自己一定是无意间吃下了有毒的蔬果,产生了奇怪幻觉。因为有一天夜里,她竟然迷迷糊糊地看到凝光一手化盾、一手化刀,浑身是血地回来。那情形十分真切,但当她再揉揉眼睛,却发现门外空无一人,半点血迹也无。她捧着那颗狂跳不止的心,大半夜的敲开吉大娘家的门,告诉她自己看到的一切。没想到吉大娘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劝她放下担忧,乖乖回去睡觉。

“傻孩子,你这是得了相思病。”第二日,看着她浓重的黑眼圈,吉大娘终于道破天机。

相思病?

她的心急速地跳了起来,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顿时羞红了脸,赶紧转过头去,努力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地继续干活。

看着卫城北方那云雾缭绕的山脉,岚溪心想,那渊离仙山到底有多远呢?她想起了数月之前,保护了他们的那道白光,那样强大的力量,竟然连可怖的尸积长老也能打败,那就是渊离山的力量。她想起凝光说起自己的过往,他说,他在那山中已经住了三百多年,他说,他是渊离现存门人中资历最老的“大师兄”,他还说,他曾在师门前的石阶上跪了整整三日,只求师傅能让他重回师门。

她的心突然痛了起来,那若有似无的悲伤再一次紧紧地抓住了她。

“他总是要回去的,”她喃喃地说,“他可是活了三百多岁的神仙……”

一滴眼泪从她脸上滑落,无声无息地落到脚边一个毛绒绒的东西上。

被落下的水滴惊醒,那个毛绒绒的东西探了个头来。

原来是一只小小的黄狗,只见它站起身来,在岚溪脚边来回轻蹭。

岚溪也感觉到了这个小家伙。她停止了沉思,蹲到地上看了看,然后一把将它抱了起来。

这黄狗瘦瘦弱弱,腿脚纤细,它耷拉的耳朵,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小家伙,你是从哪儿来的呀?”她微笑地望着这个不速之客。

黄狗“呜呜”了两声,像是在回答。

岚溪笑着将它放回到地上,拿出一个热腾腾的包子,放在它的面前。

那黄狗也不客气,叼起包子跑到一旁,狼吞虎咽地享用起来。

看着它贪吃的样子,岚溪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她使劲拍了拍脸,给自己打气道:“什么相思病,别胡思乱想!”说罢,她转过身去,去准备下一锅的馒头。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刚才还在大啃包子的黄狗停了下来,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岚溪的一举一动。

这一日,黄狗一直呆在岚溪身旁,寸步不离。直到黄昏时分,包子铺到了打烊的时间,黄狗也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你究竟是哪家走失的狗儿啊?”岚溪蹲下身子,无奈地看着它。

黄狗呜咽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仿佛立刻就要流下泪来。

“好吧。”岚溪叹了口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在我这里先暂住一段时间吧。”

听见她同意,黄狗立刻现出欣喜之态,它使劲摇着尾巴,“汪汪”叫着,仿佛是在庆贺。

“ 你果然就是想留下。”岚溪又好气又好笑,眼看着黄狗在她脚边欢脱地跳来跳去。

白露过后是寒露,寒露之后是霜降,霜降过了是立冬,等把这卫城中的饺子一一吃遍,便该下雪了。

岚溪将咬了一口的脆柿扔给身旁的黄狗。狗儿轻轻一跳,咬住柿子,啃了起来。

“你还真是什么都吃啊。”岚溪一边说,一边看向窗外。月已经升了起来,秋末的风肃杀逼人,带着寒气,凋落了白草。

黄狗啃完柿子,呜咽着看着主人。

“柿子寒凉,吃多了肚子疼,乖。”岚溪摸了摸它的背脊。经过一个多月,原本瘦弱的黄狗被她养胖了许多,一身的皮毛又滑又软。

狗儿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不再叫唤,乖乖地在她身边卧下,蜷成一团,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月亮越升越高,悬在空荡荡的高空,发出清冷的光华。

“渊离山上的月亮应该比在这里看的要大些吧。”她自语道,神思又飘到了千里之外。

黄狗依然闭着眼睛老实地躺着,只是偷偷把耳朵竖了起来。

“此刻的你正在做什么呢?吃饭?睡觉?还是和我一样,也在看着这天上的月亮?

“吉大娘昨日把包子铺账算了算,你知道吗,我们已经开始赚银子了,而且还挺多的。呵呵,你一定猜不到我们赚了多少!足足有五十两哦!都够再开一家包子铺了。

“吉大娘可开心了,脸都笑成了一朵花,逢人便说这世道好,我劝都劝不住。”岚溪轻声笑了起来,令这房中多了几分生气。

过了片刻,她的笑声停了下来,周围又恢复了寂静。她看着对面黑漆漆的屋子,孤独感再次席卷了全身。

“凝光,你说过,最快三月便能回来。你看,白露过后是寒露,寒露过了是霜降,霜降之后是立冬,如果你的事情办得顺利,等到小雪时,你便该回来了吧……

“大娘说我得了相思病,我还死不承认……你知道了一定会笑我的吧?”岚溪自嘲道,两滴泪珠映着月光,在眼中拼命打转,“明明你是一个活了三百多年的神仙,我是一个会老会死的凡人。而我却……却,你看,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比我更笨的人了吧……”

黄狗望向主人,低声呜咽,仿佛是在安慰她。

岚溪俯下身子,把头埋进它温暖的皮毛,无声地流下泪来。

窗外,好似有白色的细屑缓缓掉落。

在月光与泪光的交织当中,卫城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小雪。

第二日,岚溪像往常一样早早地醒了,准备去厨房做饭。她看了看房中,发现没有黄狗的影子,心想,这狗儿可能是自己外出觅食了吧。于是也不多虑,径自推开了房门。

昨夜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见院中细细的雪花铺了一地,结成薄薄的冰晶,还未融化。映着天光,发出粼粼的光华,照得见人影。

这样的地面最是打滑,岚溪小心地踩了上去,放慢脚步仔细前行。

就在快要走到厨房门口时,她突然觉得脚下一滑,身子一仰,整个人一下子就向后倒去。

青石地板坚硬无比,岚溪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准备硬生生地承受这一摔。

一阵清风从她身后拂过,一双大手伸了过来,搂住她的后腰。

她睁开眼睛,就见凝光风尘仆仆的脸就眼前,眼角眉梢尽是笑意。

岚溪盯着他,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愣愣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过了许久,才挤出一个拖长了的“你”字。

凝光轻声笑着,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我?”

岚溪依旧毫无反应。

他又捏了捏她的小脸,“岚溪?”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岚溪一把抓住他的手,拉到嘴边,就是一口。

凝光来不及躲避,“啊呀!”疼得叫出声来。

“你,是真的!”岚溪这才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连忙松开了手。

“我当然,是真的!”凝光搓着手背,忍住痛说。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声音突然哽咽了起来:“你真的……回来了?”

凝光一怔,他看着她,整个人仿佛被冰雪冻住了似的,一动不动。突然,他伸出手去,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岚溪在他怀中蜷缩着,哭得无声无息。“你回来了?”她反复确认着,泪水透过他的衣襟,濡湿了他的胸膛。

“嗯。”他搂紧了她。

她的身体有些抖,他将她搂得更紧:“海师弟本想多留我几日,可我实在等不及,便赶着回来见你。”

“有没有受伤?”她问。

“没有。”

她从他的怀中出来,仔仔细细地检查。

在这双温柔似水的眼睛的注视下,凝光全身如有电流通过。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像是捧着这世上最美丽却又最脆弱的水晶。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凑了过去。

一抹红晕浮上岚溪的脸,紧张和羞涩充满了她的全身。但她没有退缩,数月的等待已经让她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巨大的幸福感顿时席卷了凝光的全身,他慢慢低下头去,轻轻含住了她的唇。

岚溪的唇柔软而又冰凉,他反复吮吸着,仿佛是在吮吸这世间最甜美的花蜜。

岚溪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她眩晕着,发出一声诱人的轻叹。

“嫁给我。”许久他才放开她,温柔地说道,“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她倒在他怀里,只觉四肢无力,刚才那一吻,已经抽走了她全部的力气。岚溪红着脸,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在卫城的初雪融化后不久,凝光和岚溪举行了婚礼。

婚礼由吉大娘主持,整条街的街坊邻居都来观礼。

没有迎亲,没有纳礼,两人就在“吉祥包子铺”内,穿着粗布红衣,简单地举行了大婚仪式。由于双方父母都不在,凝光和岚溪便以天为父,以地为母,当着天地万物,仙魔人神的面,许下了终身,喜结连理。

虽然仪式简单,但毕竟是大婚之礼,加上又有吉大娘在,除了闹洞房,鞭炮、舞狮、斗酒、庆贺,一样都不少。一直到了深夜,喧嚣了一整天的包子铺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待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已是月挂西头,夜色弥漫。凝光步入了洞房,只见在那大红花帐内,岚溪头盖大红绸缎,正安静地坐在床边。

他理了理身上穿着的大红喜服,轻轻走过去,挨着她坐下。

“都走了?”岚溪轻声问道。

“是啊。”凝光笑道,“大喜的日子总是既热闹又喧嚣。”

“岚溪。”他的手抚上她的手,轻唤道。

“嗯。”大红盖头下,岚溪的脸隐约可见。她转过头来,隔着红绸看着他。

“我何其有幸,今生竟能遇到你。”他的手宽厚而有力,声音温暖而柔情。

岚溪的心突突跳了起来。似乎从凝光回来那天起,她的心跳就从没有慢下来过。

他伸出手去,轻轻挑起她的盖头,红绸背后,岚溪熟悉的眉眼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出动人心魄的美丽。只见她朱唇轻启,一双黑宝石般的眸子,正紧张又羞涩地注视着自己。

他掀开红绸,将她拥入怀中,道:“你可知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岚溪偎依在他的胸口,满脸幸福,轻声问道:“有多久?”

凝光回忆道:“那日,我在密林身受重伤,命在旦夕,是你不顾危险救了我。那时的我心里想的只是如何能活下去,剿灭‘十荒’,还从未想过男女之事。”

“是啊,那日你一身是血的倒在竹屋外,吓了我一大跳。你身子笨重,我只能把你拖进院子。你一连睡了两天,我差点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仿佛就在昨日。

“可我不仅醒了,还娶了你。”凝光温柔地看着她,“你可知你是什么时候让我动心的么?”

岚溪红着脸摇摇头。

“是那日你去帮我取帝女丝。那次你出门以后,一直未归,我心如乱麻,只得到院中等你。直到深夜,我听到狍兽的叫声,顿时心如刀绞,我这才知道,自己已经对你动了凡心。”他吻着她的额发,轻抚着她曾因狍兽而受伤的右臂,满眼怜惜。

“竟是在那时,你便对我……”岚溪轻声说道,抬起头去看他的脸。凝光顺势低下头来,在她唇上一啄。

“你!”岚溪完全没料到他会搞突然袭击,顿时又羞又气。

凝光朗声笑了起来,他抱紧了她,在她耳畔柔声唤道:“娘子。”

岚溪听得他唤自己“娘子”,突然想起两人正在洞房,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却再也生不起气来。

只听得凝光又缓缓说道:“但是那时,我也只是动心,并未对你情根深种。直到后来与尸积长老那一战。”

他让她从怀中出来,凝视着她的眼睛。

“尸积长老是上古魔神,当年魔界还未倾覆,我也才上渊离山,便已经听过他的大名。那日,在林中的情形,何等的危及,便是我师祖在场也不敢如此顶撞于他,但你却毫不畏惧,直言不讳,使得尸积心神大乱。”

“你的意思是,我初生牛犊不怕虎?”岚溪笑道。

凝光却神色庄重,说:“娘子,你可知我曾险些堕入魔道?”

岚溪点点头,心想,那便是水镜中的情形了。

“一百年前,在渊离山上,我受那‘戮仙’魔功的控制,狂性大发,杀害三名同门,即使师父锁我在寒川一十九年,也难赎我的罪孽。你可知,自从我发狂那夜开始,我便夜夜梦魇,从未有过一夜安宁。是你,将我从那噩梦当中释放了出来。”

“我?”

他看着她那双如湖水般纯净的眼睛,柔声问道,“你还记得你惹怒尸积长老时说的那番话吗?”

岚溪想了想,那日的情形逐渐浮现在她眼前,尸积的红瞳,停在空中的竹箭,那道白光……但自己说过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说,每个人都会犯错,每个人都会做错事,做错事,改正就好了,哪怕是天大的错事,也可以弥补、也可以改正。”他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她当日的话,那样的熟练,仿佛早已在心中重复了千遍万遍。

岚溪看着他,一种温暖如絮,柔软安宁的感觉,正透过他的眼眸在她身体里蔓延。

凝光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你听,是你让它重新跳动了起来。”

扑通、扑通、扑通。

他的心跳强而有力,震动着他的胸膛,连同她的手也跟着轻轻抖动了起来。

她收回了手,垂下头去:“可我,我只是一个凡人,会老,会死,你,不一样……”

他捧起她的脸,在她眉心一吻:“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无论你变成怎样,我都会永远爱你、护你。”

她看着他,一滴幸福的泪水滑落了下来。

红烛摇曳,夜已深沉。凝光注视着岚溪的脸,目光灼灼。岚溪满面通红,羞涩地低下头去。

微风拂过,烛火晃动了几下,悄悄熄灭。

成婚以后,凝光便不再让岚溪在包子店帮忙了。他雇了两个能干的伙计帮着吉大娘打下手,自己则带着妻子四处游玩。

皇朝卫城,处处是景。婚后的第一个冬天,凝光便已带着岚溪将卫城内外的美景一一走遍。因为有了心爱之人的陪伴,再简单的风景也变得旖旎动人,再简单的事情也变得神奇美妙。赏梅、堆雪、煮酒、品茶,他陪着她,在最简单的岁月中品味人间的美好。

岚溪最喜欢在下雪的时候坐在窗前听凝光讲故事。三百年间的各种故事从他口中说出,带着历史的书香,涌动着鲜活的生命。她总是会先温上一壶酒,再沏上一壶茶,然后伏在凝光的膝头,一边听着外面落雪的声音,一边在他的声音中想象那些跌宕起伏的旧时光。

除了听故事,岚溪还喜欢花。

卫城冬天的梅花最是有名,大红的“龙游”、艳红的“朱砂”、淡粉的“美人”、金黄的“寒香”、雪白的“玉蝶”,在城内外竞相开放,美不胜收。每每看到卖花的摊贩,岚溪都会忍不住多买几支,再折上几支其他的植物,扎成一束,养在屋中的瓷瓶里。

岚溪插花的技术很好,哪怕是再普通的鲜花,再朴素的杂草,在她的精心搭配下,也能脱胎换骨,显出不同的韵味和风骨来。

在所有品种的梅花中,岚溪最喜欢“龙游”和“寒香”。喜欢“龙游”是因为它那正红的颜色,不妖艳不媚俗,又端庄又大气,那样好看的颜色,加上它“似龙盘游”的姿态,无论是配上深青色的樟子松,还是浅碧色的白兰叶,甚至只是两根枯枝,都能显出不俗的气韵来。

相较“龙游”的形美,“寒香”便逊色很多,它不仅没有蜿蜒的枝条,也没有让人过目难忘的色泽,仿佛普通农家的女子一般,毫不起眼。但正如“寒香”其名,这种金黄色的花朵,在这走兽尽飞鸟藏、严酷恶劣的寒冬时节却能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淡雅的清香在凛冽的大雪寒风中轻轻飘散、幽幽缭绕,丝毫不畏惧任何严寒,且越是寒冷的天气,香气越是扑鼻。就好似那些随处可见的农家女子,一年四季辛勤劳作,丝毫不惧怕命运的困苦一般。

岚溪喜欢在正厅中插上“龙游”,在床头摆上几支“寒香”。两人相拥入眠的时候,那一丝丝淡淡的香味萦绕着他们,给他们带来一夜好梦。

凝光记得在那竹屋之中,也有她打理精致的花草。当日他从鬼门关回来,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一束小巧而精致的迎春。他喜欢岚溪打理花草的样子,她那专注地眼神,细致的手法,仿佛是在创造一个个生命。他喜欢她一打理好花草,便立马和自己分享的样子,她那脸上的微笑融化了卫城的冰雪,也融化了他那颗三百多年未曾爱过的心。

看到她的新作品,他总是由衷地赞叹:“我家娘子的好手艺,即使那皇宫中最好的花匠也比不上!”

岚溪总是红着脸跳进他的怀里:“我是随便弄弄,怎么顺眼怎么插,哪有你说得那么好!”

他扬起唇角,在她额上重重一吻:“你就是好,我的娘子最好!”

两人便相视着笑了起来。

冬去春来,转眼便是柳絮飘飞、百花盛放的季节了。

院中那棵梨树和往年一样,开得繁盛灿烂。满枝满丫密密地梨花云一样的遮住院子上空,洁如玉、白如雪,透着天光,把整个院子都照地亮亮堂堂。

岚溪很喜欢在这院里静静地欣赏梨花,于是凝光便拿了笔银子给吉大娘,请她将“吉祥包子铺”挪到街对面去。

去年这个时候打开的大门,在今年的这个时候终于又关了起来。

没有了伙计忙碌的身影、没有了热气腾腾的包子香气、没有了外面喧嚣的人声,整个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两杯香茶在石桌上腾着氤氲的热气,岚溪靠在凝光的肩上,和他一起,静静地感受着阳光、梨花、微尘。

一世安宁,岁月静好,便是如此了吧。她想。

是夜,窗外漆黑一片,下着大雨。

岚溪正在熟睡。

他为她盖好被子,悄悄下床,穿好鞋袜。

屋外雨声嘈杂,他微微闭目,催动念力,只见青光一闪,便消失了身影。

长街的尽头突然响起了一阵动物的呜咽声,淹没在雨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凝光身着白衫,站在雨中,他将扬起的手放了下来,一条黄狗顿时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我已饶过你一命,你竟然还敢来。”凝光眼神凌厉。

“嚎……”黄狗踉跄着站起身来,喉咙中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咆哮。

凝光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凝神聚气,口中缓缓念起咒诀。

只见红光之中,那副黄狗的皮囊逐渐撕裂开来,血肉之下,显出一只可怖的生物。它似虎非虎,似狼非狼,一口獠牙又细又密。

那生物不是别的,正是当日在密林之中袭击岚溪的狍兽!

狍兽在红光之中不住地翻滚挣扎,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楚。

“那日我回到卫城,便已察觉到你的气息,看在你没有伤害岚溪的份上才放你一马,没想到你居然还敢回来!”凝光厉声喝道。

“我……没有……恶意……”那狍兽挣扎着,口中发出了人类的语言。

凝光并不理会,他口中咒诀不停,红光越来越亮。

只见狍兽的口中、眼中、鼻中渐渐流出了黑血,它痛苦地嚎叫着:“黑星现……万鬼哭!”

凝光大骇,瞬间收回了念力。“你说什么!”他一个箭步上前,掐住了狍兽的喉咙。

“黑星已现……‘十荒’已经找到了新的主人……”狍兽低声咆哮着,黑血从它的口中不断涌出。

黑星乃是魔界的象征,只要黑星显现,必然有强大的魔物出世。难道除了尸积长老之外,魔族还有幸存者?

想到此处,凝光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狍兽奄奄一息,睁大眼睛看着他:“我只是来报信而已……”

“报信?”凝光一怔,心中顿生疑窦。仙魔本就势不两立,渊离与“十荒”更是势同水火,眼前这魔物竟然敢自称是来报信,难道有什么阴谋?

“为何?”

狍兽眼神闪烁,并不回答。

“说!”凝光化手为刀,声色俱厉。

“她,是她!她曾救过我!”狍兽连忙答道。

“岚溪?”

“当初我被仙法所伤,是她救了我……我乃魔界的守卫兽,不可知恩不报……”

凝光的手慢慢放了下来。是了,所以那日她才能从狍兽手中全身而退,竟是如此。

“那样的野兽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林子里居然还有那样的东西吗?虎不像虎,狼不像狼的。”岚溪的话响在耳畔。

“你若敢有半句虚言,我定让你魂飞魄散!”

“当日我深受仙法重伤,便化为山猫躲在林中,没想到被她遇见,将我救了……我绝不骗你……”

那狍兽的神色似乎不像是在说谎。凝光看着这条满身是血的畜生,陷入了沉思。

忽然,长街尽头青光一闪,白衣男子消失不见,唯有一只可怖的生物,正躺在雨中,大口喘息。

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五)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一)渊离前尘(四)渊离前尘(六)渊离前尘(五)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四)渊离前尘(五)渊离前尘(五)渊离前尘(二)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一)渊离前尘(四)渊离前尘(五)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一)渊离前尘(一)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六)渊离前尘(二)渊离前尘(六)渊离前尘(四)渊离前尘(二)渊离前尘(四)渊离前尘(一)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一)渊离前尘(四)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五)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四)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六)渊离前尘(五)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六)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六)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一)渊离前尘(四)渊离前尘(四)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五)渊离前尘(六)渊离前尘(二)渊离前尘(一)渊离前尘(四)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五)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二)渊离前尘(一)渊离前尘(六)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一)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二)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一)渊离前尘(二)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一)渊离前尘(六)渊离前尘(四)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六)渊离前尘(五)渊离前尘(五)渊离前尘(二)
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五)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一)渊离前尘(四)渊离前尘(六)渊离前尘(五)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四)渊离前尘(五)渊离前尘(五)渊离前尘(二)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一)渊离前尘(四)渊离前尘(五)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一)渊离前尘(一)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六)渊离前尘(二)渊离前尘(六)渊离前尘(四)渊离前尘(二)渊离前尘(四)渊离前尘(一)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一)渊离前尘(四)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五)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四)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六)渊离前尘(五)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六)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六)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一)渊离前尘(四)渊离前尘(四)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五)渊离前尘(六)渊离前尘(二)渊离前尘(一)渊离前尘(四)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五)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二)渊离前尘(一)渊离前尘(六)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一)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二)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一)渊离前尘(二)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一)渊离前尘(六)渊离前尘(四)渊离前尘(三)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七)渊离前尘(六)渊离前尘(五)渊离前尘(五)渊离前尘(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