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墨入水,漫染天幕。
这一晚,凤卿睡得很沉,很沉,大概是之前在船上经历了众多磨难,好不容易才到了陆地,她绷紧的神经放松了,就坦然起来了。
一晚好眠,翌日,还是清容的敲门声惊醒了她,她这才发现日上三竿了,匆忙起身。
洗漱、喝药过后,清容便跟她悄悄地道,“天雷今天午时要出门一趟。”
凤卿掐指一算,还有两个时辰,现在已经是巳时了,忙叮嘱清容道,“忙点收拾下行李,打包个小包裹就好了,里头放点值钱的东西,不要太重的,放点碎银跟大小不一面值的银票即可,不要忘了放几件朴素简单点的衣衫,以便换洗。”
清容明眸生辉,望向凤卿右颊光滑细腻的嫩肤,觉得她半边脸颊散发着淡淡的柔光,外头的阳光勾勒出她精致的轮廓,也缓和了她左边脸颊的狰狞。
幸好,这两个时辰内,天雷都没有过来过,给凤卿她们备下了充足的时间。
凤卿在清容的掩护下,两人扮成老妈子穿得灰仆仆的、成功跟在一帮送菜的老妈子后头混了出去,此刻这座宅子防备很松,大半的人手都被派遣出去支援宁王了,用来搜寻瑾王的下落。
两三天了,瑾王单身一人,毫无踪迹,整个萧然城,也没有大到哪里去,瑾王的行踪成谜。
凤卿倒是有点欣慰,这瑾王的失踪,将宁王的心思聚拢过去了,总算是松懈了防守,让自己有机会脱身。
看来,自己的丈夫在关键时刻,多少还是能够帮上点忙的。
不过,连凤卿也不禁好奇起来,这么多人找瑾王,他又不是神仙,到底能够藏到哪里去呢?
听说他身上还受了伤,中了黑轩凌一箭,能够熬这么久也不容易,不会已经……
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最近老是觉得这件事悬乎着,却已经模糊掉了瑾王在她心中的五官,不过若是看到他,又觉得这五官在他身上便是天经地义。
这凤卿跟清容出来后,松了一口气,两人跟那群老妈子脱节后,就拐进了一个小小的胡同,停了下来。
不由对看一眼对方,苦笑一下,两人脸上都被抹上了一层烟灰,所以样子看上去很滑稽。
凤卿左边的半颊为了不感染脏污,特意涂了一层药膏后才抹上烟灰,此刻唯独一双清冷的双眸露出,其它五官都被遮住了。
清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凤卿亦然。
“姐姐,接下来我们该往哪里走呢?”
清容一边小声问道,一边窥探四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肚子,就怕后头来了逮捕她们回去的一群追兵。
凤卿勾唇一笑,唇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形,只是黑漆漆的一团,她的唇跟她勾起的那一片弧度在黑色中分不清具体什么是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
她的声音依旧圆润,出了那牢笼般的禁锢,她仿若灵魂也经过了重新的洗涤,更加透彻、干爽,清容只觉得此刻的凤卿,有着一股轻灵的气质,那是以前她从来不曾瞧见过的。她暗下思忖,或许,离开那个地方,对凤卿来说,是最正确的选择。
不过,原以为凤卿心中早有了思量,毕竟她总是能够淡定地处事,淡定地面对一切人事物,当她一脸悠哉地说出“不知道”时,清容还是忍不住瞠大了眼睛,黑白分明的大眼全是错愕。
“走吧,在这里呆太久就不好了。我先前打擦过,这萧然城内有一座荒山,没有什么人去过,不过就是豺狼虎豹出没较多。我们去呆上几天,再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凤卿想了想,如是道。
“豺狼虎豹?”
清容惊呼了出来。
凤卿连忙将她扯住,捂住了她的嘴巴,对着她讶异的表情轻声道,“有人来了。”两人又退回了胡同,左顾右盼,发现这胡同内可以藏身的地方也不多,就一户人家,貌似经年不住了,两人一推,门竟然开了,匆忙闪了进去。
又迫不及待地阖上门扉,栓上门杠,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堂主,没有。”
听到了天雷的声音响起,暗藏着沉郁,“都给我继续找,要是教主知道她们跑了,非扒了大家的皮不可。找不到都不准给我回去。”
凤卿跟清容贴着门扉屏息以待,半晌,连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听到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两人才松了一口气,顺着门板缓缓滑下,瘫软于地上,也顾不得肮脏,她们从逃出来的那一刻,早就成了脏的代名词。
不过,凤卿听出了天雷话中还藏着一道消息,那就是宁王至今还未接到她们逃跑了的通报。不过,不管怎样,她们刚逃出来,就给发现了,这可不是好事。这神魔教的人还真不是好唬弄的,也不多给她们点时间。
若是他们一直在外头找人,那被发现的机率太大了。还是小心谨慎点为妙。
清容听到天雷的声音,惊了惊,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他们走后,她差点跳了起来。
“清容,我改变主意了,我们在这里住上几天先,看情况再确定要不要去荒山。”外头太危险了,希机四伏。
“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清容没有什么意见,只要跟姐姐在一起就足够了。”
清容受惊过后,朝着凤卿郑重地道,双眸中漾着满满的信任。
凤卿轻垂着首,紧抿着双唇,嘴边掠过一丝苦笑……如此坦率简单的清容,对她一点不设心防,过于信任,若是辜负她对自己的信任,还真该死。
这户人家真的没人,不过俨然曾经有人住过,貌似刚离开似的,凤卿跟清容在这里住了五六天,外头的风声渐淡下去了,或许天雷他们化明为暗了,又或许碰上更重要的事了。
不过,凤卿不知道那是宁王回过她在萧然城落脚的那间房子,获悉了她逃跑了,不怒反笑,笑得天雷心惊胆颤,宁王那笑太冷了,他只是淡淡的吩咐天雷道,“给我暗中找,你这么光明正大,想要找到她,那是不可能的。那女人的心,比你复杂多了,不要小看她,小看她,你就要吃亏的。”
所以说,此时外头依旧风声鹤唳,只是一切尚在暗中而已。
和皇帝的分歧已经进入了白热化,宁王公然鼓动文臣在萧然城内挑唆是非,议论天朝皇帝的不是。然而,宁王忙着布局,百忙之中依旧不忘每天问一下天雷,凤卿有没找着。
听到天雷摇头,他都会皱一下眉头,但是又不多说,挥一挥手让天雷出去,天雷毕竟跟了宁王多年,看出了宁王虽然表面不说,内心多少还是失望的。除了暗中加强搜人的人手,他即是想要挖地三尺,也是无济于事。
他还真不信她们两个女人能够藏这么多天,不动声色,她们难道不吃不喝不住吗?天雷告诫自己,一定要沉得住气。
他哪里知道凤卿她们也不好过,五六天了,这厨房内的储备都被她们扫荡一空了。
当凤卿第一天在这屋子住下时,发现清容还不忘从包裹中拿出给她的药,她有些感动,安胎是原寒之前吩咐下来的,但是自己虽然很想要这腹中骨肉,由于有不得已或者遗忘,经常是片面性执行原寒的交代的。
还好,腹中的骨肉是坚强的,经过晕船那事,凤卿暗想,这晕船,两人都熬过来了,其它的事,比起晕船,也能够熬。
毕竟出来比较急,清容只带了十包药,已经煎了五六包了,清容不由暗暗着急起来,她比凤卿还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
想到两人以后相依为命了,但是凤卿的性子冷淡,若是有了个孩子,肯定会热闹不少,清容很是期待。
不过,此刻她也没有心思想这方面的事了,眼下,有着更加为难的事让她为难、头疼的。
屋子里只有一桶清水,一株白菜了,连米都没了,而她们一直都没有怎么出去,就怕出去买东西被发现。
清容为难的将厨房翻了几遍,还是没有再找出什么来,她沮丧着一张脸,坐在门槛上,想着计策。凤卿先前警告过她不准出去,她现在也不敢出去,就怕被抓回去。
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清容这些时日以来就负责厨房的,这凤卿对这些事,是一窍不通,清容本来还在庆幸,这姐姐仿若对什么都了若指掌的,若是连厨艺都精通,那还真成了神人了,好乐也给自己一个表现的机会么。
这些日子,清容每日最开心的时光就是在厨房度过的,不过除了今天的愁眉苦脸之外。
凤卿这些天一直在这房内东看看西看看的,这天她大声叫嚷着,“清容,清容……”声音中明显有着愉悦,这跟清容的苦瓜脸成了鲜明的对比。
清容迫不得已从门槛上起身,缓步踏入房间,她错愕地瞧着凤卿一脸喜悦,左脸颊那道狰狞的伤痕结的疤颜色淡了些,右脸还是光滑细腻,一如白瓷般晶莹剔透,一向冷凝的双眸漾着喜悦,点点滴滴,密密麻麻,衬得她整个人脱胎换骨,愈发水灵。
清容顺着凤卿的手不由瞧去,这一瞧,她也开心地跳了起来。怪不得凤卿整日在研究东研究西的,原来这里有地道。
不过她们开心的还是太早了,这屋内的暗道还是离得不远,她们走了不久,就发现到底了,心头的期盼跟希冀顿时化成了空。
最后,她们到的地方竟然是一座山,苦中作乐的清容暗想,在山上等死的机率比在屋内等死的机率小得多。
这山好歹也是绿树成荫,有野菜,有蘑菇之类的,野味辄是可以解饥的。
清容去找食物去了,凤卿找到了一处山洞,决定晚上在这里住了,正要走进去,却发现了山洞前有燃尽的灰尘,微热,似乎昨晚有人在这里住过。
她小心冷静地走了进去,却被一个人冷不防地冒出,掐住了脖子,她一惊,望去,错愕的唇微张,双眸满是不敢置信。
这人竟然是失踪多日的瑾王?自己的丈夫?
正可谓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硬要闯,凤卿心中的层层喜悦在触及瑾王目光时,一挥而散。
瑾王见到凤卿也是一愣,良久才呐呐出言,“你怎么在这里?”手中的劲道有了明显的缓和。
最终,还是放开了凤卿,坐了下来。
凤卿漫不经心的目光掠及他身上,没想到看到了他腹部沁出了血,染红了白色、有点肮脏的长袍。
他的身上甚至弥漫着一股臭味,估计有些时日没有梳洗了,此刻甚是狼狈。
凤卿从来没有瞧到过这样的瑾王,他在她面前总是冷漠,深邃的双眸也是傲然睨人的,轮廓分明的五官威严,气势迫人。
此刻的他,脸上青色的胡渣布满了整个下巴,脸色憔悴,双眸泛着血丝,人也瘦削了不少。腹部胡乱的包扎了下,经过刚才的剧烈动作,好不容易包扎的伤口,又染上了血,伤口破裂了。
这样的瑾王,凤卿心头一惊,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立刻匆忙而逃的念头,他的狼狈,他的憔悴,令她头一次抬正眼眸,正视起这个人来。
想到两人间,也没有深仇大恨,她也没有恨他到死的地步,所以对他起了怜悯之心,也是情有可原的,怀孕的女人毕竟都是喜怒无常的。
瑾王恨不得此刻有一条地缝令他钻进去,此时此刻,他狼狈的模样,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最不想要让凤卿看到。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比不上瞧到凤卿那一刻的震惊,他目光死死的攫住她整个人,仿若不注视着她,她就不翼而飞了,掌心还留有她温热的体温,他才敢确信这真的是她。
这些生不如死的日子里,他想的都是这个女人。
他深深地后悔起自己的逃避,如若他真的就这样死去,他肯定会后悔,他连自己的心声都没有告诉她。
他爱她……
她竟然是他这些日子里唯一想起的人,魂牵梦萦,牵绊着他一颗刚强坚毅的心,若非是她的人影时而能够掠过心头,那他真想在饥肠辘辘跟痛不欲生中死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知不知道这很危险!”
瑾王怒吼,只不过,他的大声怒吼是多么无力,身体的折磨跟这些日子的坚持,在见到凤卿后,仿若气力用尽,声音很低、很哑,从干涩的喉咙中好不容易迸出来,却仿若耗尽了他全身的气力。
“我知道,但我还是要来,我自然有我要来的目的。”
凤卿镇定的答道,迎上瑾王的视线也没有退缩。这样狼狈的瑾王,没有给她丝毫压力,他根本就没有力气对付自己,刚才的强撑只是活下去的那股强烈愿望在鼓舞着他。
现在的他,可以看得出来,再也找不回那股气力了。
瑾王听到了凤卿这么一说,眼神亮了亮,艰难地启唇问道,“什么目的?”他竟然发现震惊的心跳加速,一如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在期盼着心爱女人的告白。
凤卿一愣,她察觉瑾王的目光变得灼热,双眸变得熠熠生辉,似乎在期待着她的下文,鼓励着她讲下去。
“反正不是你。”
她的目的对谁都可以说,就是不能跟他说,她只想快快打发他这种眼神,这眼神令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瑾王眼神一黯,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那眸中浓浓的失望。
接着,他又迫不及待地睁开,盯着凤卿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半晌,确定她没有消失,才松了一口气。
“你过来。”
瑾王低低地道,她远离的距离令他浓眉轻皱,眉宇间尽是不悦。
凤卿被他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他又这么一说,下意识往后退去。
瑾王眉头皱得更深,“快点。”声音里透露着满满的不悦。
凤卿一晃神,还真的走了过去,走过去之后,又听到他说,“坐下来。”
凤卿瞧了他一眼,又检查了地上还勉强算得上干净后,才坐了下来。
这一坐下来之后,瑾王的头就靠了上来,依在了她左边的肩膀上,沉甸甸的,有点重。
凤卿正要反抗,正听到瑾王闷闷地靠着她,语气中藏不住浓浓的疲惫跟倦怠,“我好累。”
心一软,顺着目光掠过去,瞧到了他双眼周围似乎真的是蒙上了一层淡黑的眼圈,估计睡得不安稳,又或许,没有睡过。
接着又冷不防地听到了他一声咕哝声,“肩膀借我睡下。”
头就这样枕着她的肩,双手不由环绕上她的纤腰,凤卿恼怒地瞪着没两下就睡得很熟的这个男人,听着他稳定均匀的呼吸声从肩膀上传来,闷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脖颈边,酥酥麻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