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个晚上，隔天骤然降温，程果哆嗦着冲进教学楼时，一楼的布告栏前围满了人，把楼梯通道挤了个水泄不通。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尖叫了声：“快看，倪程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程果投来，程果眼皮一跳，顿时愣住，下一秒就被推搡着挤到了布告栏跟前。
“倪程你快看，这徐言给你的情书耶。”
“‘倪程，也许你不知道，在你一直低着头往前走从来也不肯回头的地方，我一直在偷偷地注视着你，等待着有一天你能看到我’，呕，好肉麻。”
“‘我一直都觉得我和你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每次看到你被人欺负奚落，我都恨不得冲到你面前替你挡掉所有的流言蜚语，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的’。”
“天呐，完全没有想到徐言居然是这样的人。”
“倪程，你知不知道徐言喜欢你啊？”
嬉笑嘲讽声不绝于耳，仿佛从四面八方朝程果袭来，不留给她一丝喘息的缝隙，她整个人不得已被挤在布告栏前，一张脸几乎贴在了玻璃橱窗上，那一份写得工工整整的所谓情书，就那样被方正地贴在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
耳边嗡嗡作响，脑袋疼得快要爆炸了。程果的眼前却恍然间出现了另一个相似的场景，也是在这样昏暗的教学楼走道上，外面下着大雨，里面全是嘲讽和奚落。
她看见十八岁的倪程被众人围在中间无情地嘲笑，难听的词汇从一个个高中生嘴里说出来，当面的羞辱让倪程抬不起头，每一道笑声都是一把利剑，无情地穿过她的身体，而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伸手拉她一把。
似乎总是这样，当所有人都在做着同一件事的时候，如果有一个人不跟着做，就会被视为不合群的人，不合群的人通常都会遭到排挤，于是没有人敢做那个不合群的人，即使有，也在这些狰狞扭曲的笑脸里渐渐地被同化了。
程果狠狠倒抽一口冷气，原来这些就是潜藏在倪程脑海里的记忆，对于十八岁的倪程来说从来没有好的记忆，她的这八年，度日如年。
身体忽然被人狠狠推了一把，程果一个不慎，一头栽倒在地上，女生居高临下的讥笑响起：“都说徐言失踪不见了，不会是你把他藏起来了吧？倪程，你俩是不是打算私奔啊？”
说完，又是一阵哄笑。
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
程果被这些此起彼伏的笑声震得脑袋疼，她深吸了口气，拍拍手站起来，然而堵在她前面的人好像压根无心让她。
她睨了她们一眼，笑道：“好狗不挡道。”
被她眼对眼的那个女生脸色一变，一时间好像有点不知所措，心虚地看向身边的同伴，一众人都惊了。
来看热闹的大多都是高二年级的，虽然知道这学期以来倪程变化不小，但像这样当着面怼人却万万没有想到。
程果低头看了眼被地面磨破的手掌一点点渗出血来，一方面觉得实在没有必要跟这群破孩子一般见识，一方面又咽不下这口气，她想起自己读高中那会儿，碰见这种事通常都是一闪而过，事不关己地直接漠视。
“我听说秋陵高中是南塘市最好的高中，南塘市最好的高中就是这种校风啊？这么多人围在一起欺负一个女孩子，这是你们这群自诩好学生的人干出来的事儿？”
程果扫视了一圈，气势一下子起来了，唬得这群人顿时不敢出声，可能是第一次见到倪程这么中气十足地怼人，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冷风过境，伴随着雨丝飘进教学楼里，但比这冷空气更冷的，是人心。
“早自习铃都打了多久了你们还在这儿？都不学习了是不是？还不快回教室？”
远处传来教导主任愤怒的吼声，一群人一秒变脸，纷纷作鸟兽散，一下就在程果眼前跑了个没影。
跟着教导主任一起来的是杜蔚，兴许是最近出的事总和程果有关，杜蔚看程果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先是大手一挥把布告栏上的东西撕了下来，看了程果一眼，说：“你跟我来。”
教导处程果还是第一次来，哪怕是她自己从前读书那会儿，都没进过教导处办公室，没想到成了倪程之后，反倒一件件的都经历过了。
教导主任是个年过四十的男人，叫孙老师，因为凶名在外，没有学生不怕他，就算是学校里最调皮捣蛋的那几个见到孙老师也都老实了。
程果偷偷瞄了他一眼，一脸凶相，五官都拧在一起了，难怪人人怕他。
杜蔚在孙老师面前显然很克制了，板着脸说：“难怪你成绩突然下降的这么厉害，原来是心思没有放在学习上？以你和徐言的成绩都能考上好大学，有什么事情是上了大学不能谈的？”
程果顿时心里委屈：“老师，第二次了，你只凭一面之词就冤枉我。”
到底是在教导主任孙老师面前，杜蔚的脸蓦然拉胯，变得异常难看：“倪程，老师以前是很喜欢你的，但是最近你的学习状态的确不好，老师只是批评你几句你就这么顶撞，难道你以后不想让老师来管你吗？要是你希望这样，我也可以不管你。”
程果嘴角一抽，这人还真是能转移矛盾混淆视听，怎么说得好像自己有多无辜似的？
孙老师终于开了尊口：“那封情书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贴在布告栏上？”
“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徐言给你写了这样一封情书？”
“我跟徐言没那么熟，杜老师和班里的同学都知道，我跟谁都不熟。”程果露出无辜的表情，稍稍服软，这种时候跟他们硬杠没有任何好处，毕竟她也就是个学生而已，而且就算叫家长，宋婉之也不会站在她这一边，她几乎可以说是孤军奋战。
呵，好像跟当初倪程的处境也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