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莎已经很努力地想让程果对林舒彧产生愧疚感了，以为这样就能让程果以后不敢再和她作对。
可惜她的算盘打错了。
程果笑笑：“你少来，我不吃这一套，是你的锅就不要往别人头上扣，现在只是你的最后一博罢了，不过你手里已经没什么王牌了吧？否则也不用亲自在这里蹲点。”
“我手里有没有王牌不要紧，重要的是，我很期待林舒彧同学会怎么出来应对这件事，我听说已经有记者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你猜猜他会不会接受？”
叶莎就是要看程果在这件事上能做到什么地步，她早就看程果不顺眼了，每次都在关键时刻坏她的好事，但这一次，恐怕情况不会如这个高中生所愿了。
程果摊了摊手，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这事儿到了现在这种情况，还能更糟糕吗？不过你母亲也有清醒的时候吧？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做了这么多愧对良心的事情，心里应该很不好受，而且还是为了自己的医药费才做这些事情，不知道还有没有想继续活下去的念头？”
叶莎脸上的笑容骤然顿住，呼吸猛地一窒，情绪激动地上前抓住程果的胳膊：“你什么意思？”
程果利落地甩开她的手，说：“只是去找母亲唠唠嗑而已，你不用这么激动。”
但说叶莎显然已经猜到程果跟母亲说了些什么，脸色大变，愤恨地瞪了程果一眼，急急忙忙地往医院赶。
程果扫了眼附近还在蹲点的那些记者，仿佛在这些人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以前的自己，也像他们这样，每日每夜地蹲着点，不管什么事实真相，只管抢时间抢速度占先机，因此被许多人痛恨。
现在的叶莎又何尝不是从前的自己？她心里是如何痛恨叶莎的，别人就是如何痛恨自己的。
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也会开始痛恨这样的自己。
这一天的逃课自然逃不过班主任杜蔚的咆哮。
杜蔚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程果，非要叫家长，程果一想到宋婉之对自己的态度，就替杜蔚感到可怜，这么辛辛苦苦地把家长叫来和家长谈话又有什么用呢？宋婉之根本不会在乎在学校里的大女儿是什么样子。
自从倪芮死后，程果对宋婉之来说更是可有可无。
算起来，她们母女都已经多久没有见过面了？
晚自习的教学楼沉浸在一片暗夜当中。
程果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的角落里补白天落下的作业，另一边，姗姗来迟的宋婉之脸上没有一丝歉意，程果甚至觉得若不是杜蔚三请四请，宋婉之连来的打算都没有。
“倪程妈妈，我知道你们家里出了大事，但是倪程马上要高考了，也不能不管啊。”
白炽灯打在宋婉之那张苍白的脸上，显得比白纸更加惨白。
程果的视线偷偷地扫过宋婉之的脸，心里却替杜蔚捏一把冷汗。
杜蔚不是没有因为倪程的事情跟宋婉之谈过，但宋婉之是什么态度，程果还以为杜蔚已经心知肚明了。
离高考还有一个月时间，杜蔚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非要把宋婉之叫到学校来不可？
宋婉之没什么反应，脸上的表情也丝毫看不出任何波澜，面无表情地问：“这孩子的成绩下降了吗？”
杜蔚愣了一下：“这倒是没有，但是……”
“既然成绩没有下降，偶尔逃一两次课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且都到现在这个阶段了，该学的都已经学完了，不就是复习吗？只要她自己能找其他时间补上就行了。”
杜蔚的脸色变了，看出来被宋婉之说得很不高兴。
“倪程妈妈，话不是这么说的，虽然现在已经是最后的复习阶段，但是这个节骨眼上，只要一松，很有可能前功尽弃。再者，倪程逃学没来学校，这件事说起来可大可小，你们做家长的无论如何都要重视起来，不能因为家里出了其他的事情，就对孩子不管不顾了吧？”
杜蔚原先兴许还因为倪芮的事情说话十分客气，但见宋婉之是这种态度，顿时也没了好气。
宋婉之不慌不忙地说：“我的孩子是什么样我心里有数，她再怎么胡闹也考不出太离谱的成绩，杜老师，只剩下最后一个月时间了，大家平平安安度过就是了。”
这话听着，倒还嫌弃上人家老师多管闲事了。
程果看了眼杜蔚，杜蔚已经气得脸上青一片紫一片了，她根本不是宋婉之的对手，宋婉之对倪程的不在意是真的不在意，并不会因为被多请几次家长就改变对倪程的看法。
最终，以杜蔚的惨败告终。
宋婉之把程果送到公寓楼下，不急不缓地说道：“不管你要做什么，都再忍一忍吧，最多只有一个月，以后不会再有人管你了。”
程果像是听懂了她的意思，缓慢地回过头去看她，不经意地开口问道：“我是不是挺让你感到困扰的？你是不是也时常想，要是死的那个人是我就好了？”
“现在说这种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看来我猜对了，真是可惜，死的人不是我。”
程果语带嘲讽，说不清是替倪程难过还是替倪芮难过，到了最后，倪程姐妹谁都没有得到解脱。
倪芮并不是被那些所谓的谣言逼死的，她是被压得无法喘息的那些期望逼死的，宋婉之把曾经对倪程的期望转嫁到了她的身上，日日夜夜地重压让倪芮透不过气。
倪程父亲的死，何止改变了倪程的命运？也同样改变了倪芮的命运。
如果父亲没死，倪程仍然可以得到母亲的爱，而倪芮，也依然可以快快乐乐地做家里的幺女，而不必被寄予那么深的厚望。
宋婉之的视线转向窗外，默不作声，车窗折射出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程果兀自笑笑。
“你到底是有多恨我？”
宋婉之直接略过了她这句话，说：“等你上大学了，能填多远的志愿就填多远的志愿。”
“最好是我再也不要回来？”
宋婉之没再说话，车里窒息般的沉默，可程果似乎在她的身上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一个母亲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从前程果从来不觉得会有这样的母亲，而现在，她真真切切地信了。
倪程和母亲，最终还是没能得到和解。
……
几天后，传来消息，叶莎的母亲在医院里跳楼自杀。
医院发生了这种事故，一下子成了大新闻，叶莎母亲的事情随之被人再度提起，叶莎与死去的母亲站在了风口浪尖的位置。
程果再见到叶莎，是在叶莎处理完母亲的身后事之后。
那天，南塘市下起了暴雨，叶莎开着车，出现在了学校门口。
程果早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并不后悔当初自己去找了叶莎母亲，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会落到今天的下场，也是有因有果。
大概是阴雨天气的关系，叶莎整个人仿佛被阴郁笼罩，脸色一片青黑。
程果撑着伞，隔着雨帘望着车里的叶莎。
叶莎笑了：“我还没有像现在这么佩服过一个人，还是一个高中生，你不觉得自己就是杀人犯吗？”
程果耸了耸肩，说：“和你比起来，我只不过是后陈述了一些事实，甚至没有任何故意夸大的成分，比不过你造谣生事。”
“你满意了？”
“我没有想让你母亲死，但如果是这种结果，也没什么不好，我妹妹死的时候我们家人的心情，叶记者你也终于体会到了。不同的是，你母亲是为你赎罪而死，所以，究竟谁才是杀死你母亲的杀人犯？”
叶莎猛地捏紧了方向盘，愤恨地盯着程果，程果一点也不畏惧，堂堂正正地站在那里与她对峙。
如果这个时候叶莎突然发了疯开车撞向她，她根本逃不掉。
良久，叶莎紧绷的身体终于松下来，抿唇笑笑：“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林舒彧的事情没那么快了结，他那点事情再闹大，就连整个南塘市都不会有他的立足之地。”
“是啊，拜你所赐，他恐怕在南塘市也呆不久了。叶记者，两败俱伤的事情，你说最后究竟谁赢了呢？”
叶莎做这些，为了母亲的医疗费，最终母亲因为她做过的事情无法接受而自杀。
根本没有任何赢家，只是一场本可以避免的悲剧罢了。
“我倒是想看看，你怎么努力想守护的人，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程果挑眉，笑了笑：“一定过得比你好。”
至少这一点，她无比的有信心。
叶莎驱车离开，溅起了一地的水花，淋湿了程果的裤卷。
她没放在心上，抬头看了眼阴恻恻的天空，雨仍在下，这场雨不知要下多久，但不管下得再久，一定会有见阳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