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地球.9

9

两个月后。

距回归地球人起航的时间虽然还早,但“国共体”秘书长还是令“摩雅”提前出行了,他想在去往飞船起落场送行的路上走得慢些,以便更多了解目前地球民生的恢复情况。

斯康蒂星人撤离至今已经过去六十天,这段时间里,秘书长并未因入侵者的消失而稍感轻松,反到觉得更加忙碌了。灾后重建、物资供给、人员安置、环境恢复……太多需要解决的事情缠绕不清,虽日理万机,却好像永远也处置不完,即使现在的秘书长工作之时心情总是愉悦的,可人非钢铁,他的鬓角又增添了几丝白发。

国家共同体最高指挥部已从山地掩体中搬了出来,只是总部原址已被破毁得面目全非,重建需要时日,所以,指挥部被安置在了距掩体不远处山脚的一片临时搭建的简易房中。

指挥部条件虽然简陋,却丝毫不影响秘书长的工作热情,在这里,他惜时如金地忙碌着繁多的公务,几乎一刻不能离开。但是,今天的秘书长无论如何也要抽出半天时间来参加一项重要事物,就是对一千万年前回归地球人的送别。

摩雅子舰一大早便从指挥部临时驻地出发了。夏日的清晨天光早已放亮,昨晚一场夜雨,将盖满山野的树木重新洗刷了一遍,在晨光的映照下,山的那边葱绿得有些泛滥,而艾融飞船就在这绿色的背景下,向平原进发了。

不久,前方地平线上隐隐出现了点点人影,赶过去后,已看到一条人流在慢慢向前移动,再近处观瞧,发现人们正扶老携幼,缓步代车,赶往附近的一座城市。

“这些人在重返故里吧?”飞船内,秘书长向身旁的一位组织官员问道。

“是的,现在城市内及其周边地区已修建了不少临时居所,以供人们暂时的安顿,安顿下来后,他们还需再建家园,争取在一定时期内恢复城市繁华的面貌。”

“唉!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只有不足三成的人离开掩体迁回家园,看来重整地球文明任重而道远啊!”秘书长轻叹道。

“没办法,地球损毁得太严重了。工业链完全被破坏,矿业、制造业、运输业、建筑业等等工业产业几乎损失殆尽,一切都要从零开始啊!目前,虽只有少数人重返家园,但我们已尽了最大努力。”

“嗯,从对这次地球浩劫损失评估的初步结果看,若想让所有人陆续迁回非临时性住所,至少还要十六个月时间,而那些避难掩体,现在仍要做为人们的暂留之地。”

说话间,飞船已将人流甩到身后,又飞行了一会儿,前方出现一片低矮的房屋。

组织官员手指着矮房,对秘书长说:“现在,这座城市内大片的废墟尚在清理之中,空地不多,所以一些简易住宅区便建在了城边。”

秘书长并未搭话,而是望着地面上的房屋迅速接近,当住宅区已近在面前时,才开口说道:“飞船高度再降低些,速度也慢点吧,这样我们可以看得清楚一些。”

“摩雅”将高度降了下来,缓缓掠过住宅区上空。只见这这一带临建已驻扎了许多人,他们起得很早,而且都在忙碌着。有几间房的屋顶还升起了袅袅炊烟,而住宅区的大门口,更聚着一些已吃过早饭,准备向城里进发,前去劳作的人。

“真是辛苦啊!在我印象里,地球人已经很久不曾‘日出而作’了。”飞船内,天宿有感而发。侵略者虽已撤离两个月,但他仍坚守在自己的岗位。

“地球刚刚从战争中解脱,百废待兴,只有靠我们的辛劳,才能尽快让它风采重现啊!”阿芮娜在一旁道。

飞过郊外简易的住宅区,视野里出现了大片的废墟,前方及左右两侧均一眼望不到城市残骸的尽头。然而,就在这伤心惨目的灰色世界里,却又发现了足以振奋人心的勃勃生机:工程机械已开进城区,正在紧张地施工。多功能的挖掘机、装载机、开岩机等,已将一部分原有城市道路开辟打通,一些运输车行驶在道路上,将渣土拉出,将物资运进,虽然机械的种类五花八门而且多数并不配套,但它们却在机手们熟练的操作下配合默契地忙碌着。在工程机械的帮助下,部分道路两旁倒塌建筑的残渣被清走,亮出一片片空场,有些场地已盖起了与郊外风格类似的简易房,但此时房里却空荡荡的,人们几乎都去了另外的空地,协同机械营造着新的生活设施……

飞过一条正在疏通着河道的川流,市区渐渐远去,而前方,一片广阔的农田又跃入眼帘。田野里,因长期搁置而丛生的杂草如今已被清除,一道道垄间,人们正在辛勤地劳作,一粒粒种子伴随着汗水,被播洒在了经过改良的土壤里。

刚刚领略完恢复中城市的活力,又见到了故象已萌的乡村,一路之景又怎不使人触目兴叹。此时,秘书长再也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他看了一下表,时钟刚过八点,距送行的时间尚早,于是决定暂且下船,亲身了解、体验一下乡村田月桑时的风情。

“摩雅”徐徐降落在田间地头。秘书长下了飞船,一阵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不远处,一位比较年轻的女子见到这边的情形,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过来。

“您好,我在电视里见过您,到这里视察吗?”走近后,女子认出了秘书长,用手抹着额头的汗水,恭而有礼地说。

“哦,不,我只是随便看看。怎么样,生产还算顺利吧?”

“您放心,目前生产进展都在计划之中,用不了太久,这里灾后的第一批农作物便会丰收。”

秘书长又打量了一下女子,感觉她并不像长期从事农业的工作者,便问道:“以前不是干这项工作的吧?”

“斯康蒂星人入侵之前,我是一名中学教师。现在学生还没复课,我就主动申请先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因为农业机具损毁严重,需要人力,所以就被分配了过来。”

“哦!原来如此。这个工作比较辛苦,还适应吧?现在这里人们的生活状况如何?”

“大家都很辛苦,重整河山需从头再来呀!没什么,干几天就适应了。我们的基本生活保障能够满足,就拿食品来说,您是最了解的,粮食存储量还能再维持四个月,而无需多久,新的农作物便会生长出来了。”

对方的朝气犹如一股清新的气息传递给秘书长,他被深深地感染了:“真得要感谢你们啊!妳让我看到了地球重兴的希望。固然,我们仍资源富饶,我们仍人才济济,地球文明的复原是迟早的事,但人们那种积极乐观的精神,那种对待大灾从容沉毅的态度,同样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啊!”秘书长激动地说。

“周围的人都很坚强,我们在很大程度上相互影响着。地球浩劫前,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健在,爱人和孩子也健康快乐,然而,斯康蒂星人却夺去了我母亲与丈夫的生命。起先,我也很沉沦,但看到周围有那么多同样失去亲人的蒙难者,在他们中间,许多人都将痛苦深深埋在心底,以顽强的意志抗击着敌人,保护着同胞,重建着家园,这些人大大鼓励了我,使我重新站立了起来。”

“是啊!生命不息,奋进不止啊!”秘书长望向宽广的黄褐色的土地,发出由衷的感慨。

离开田野,飞船加快了速度,继续前往太空泊船场。沿途,又经过了很多灾后恢复中的地区。高速行驶的飞船,使得地面物体迅速后退着,重建中的情景令人目不暇接,就在巡视尚意犹未尽之时,泊船场已戛然而至了。

******

准备出发的矩形母舰早已停泊在起落场上,由于体积庞大,它竟占去了整个场地的一多半,母舰灰黑的颜色,此时更给人以**神秘之感。回归地球人也先到一步,已经列队等候在了母舰的舷梯边。摩雅子舰飞临后,在队列旁缓缓着地。

秘书长首先走下飞船,身后便是天宿和阿芮娜,其他送行者也大步紧随,来到了地球先贤们的面前。

上一代地球人代表稳步相迎,他伸出双手,与秘书长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这位代表天宿认识——回归者刚刚返回地球,在艾融飞船维修的小岛上第一次与当代地球人接触时,便是这位中年人在母舰的会议厅内接见了天宿。后来天宿得知,他是全体回归地球人的领队。

两个人紧握的双手长久不能分离,而对话也是在沉吟多时后才开始的,是秘书长首先打破了沉默:“真舍不得你们走啊……”只言片语后,秘书长竟又无话可说了,他不想以外交辞令敷衍可亲可敬的地球先贤们,只想在这依依惜别之际,留下最真诚的言语。

“我们也很矛盾,选择是艰难的,是通过我们全体人员投票决定的。”领队说。他的表情有些为难。

“我想我们多数人是可以理解的,虽然很遗憾,但我们要尊重你们的选择。”秘书长诚恳地说。

“地球固然是我们的故土,但宇宙同样是我们的家。”领队轻叹一声,继续讲道,“多年的星际之旅,已使我们似乎更加习惯了太空生活,宇宙中各个生物星球,犹如歇脚的驿站,而现在的地球早已脱离了我们的那个年代,虽然亲切,却也陌生。在回归的这段时间里,我们感觉好似回到了一个至亲至爱的地方,但已不似真正的家。就好比在亲友家中居住一样,无论双方感情多么深厚,亲友照顾得多么周到,也不如在自己家生活得那般自由无虑啊!”领队虽然如此说,但语气中仍含有淡淡的惆怅与惋惜之情。

秘书长可以感知对方的情绪,但他心里清楚,地球先贤们虽心情复杂,却去意已决,离开地球的决定是无法更改的,于是也只有应道:“好吧,我想现在的挽留已属多余,只希望先贤们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想念地球就回来看看,这里永远是你们的家。”

“我想会的,当我们这些人老去之时,终要落叶归根,而只有地球,才是我们的归宿。”

“老去之时。”一旁的天宿暗自嗟叹,“当穿梭于宇宙中的地球先贤们老去之时,也许几千万个地球年又过去了,莫说我辈再与其不能相见,到那时,地球亦已不知又会成为什么样子了啊!”

“马上就要分手,浮语虚辞本不该讲,然而,感谢的话还是一定要说的,因为这是我们这代地球人,所有人最为真诚的心声!”

秘书长此时转过身来,面向回归地球人的队列,高声且庄重地说:“地球生灵真是福星高照啊!诸位先贤的回归恰逢其时,你们挽地球于水火之中,为拯救人类立下了不世之功。为此,我代表我们这一代所有地球人,对你们表示最为诚挚的感谢!”

“秘书长言重了,侵略者的失败势所必然,任何不道义的残暴行径最终都会走向覆灭。我们所做的只是缩短了敌人撤离的时间,对战争结局不能说起到了决定性作用。”领队又一次握住秘书长的双手,谦逊地说。

“不,如非磁力武器帮助,敌人的失败也许会变得遥遥无期,若果真如此,谁又敢保证一步步走向道尽穷途的地球生灵能否坚持到最后?退一步讲,即便我们可以坚守到最后的胜利,那么,又会有多少无辜的生命——”

“哦,对不起,秘书长先生。说到磁力武器,我还有话要讲。”领队打断了溢美之词,岔开话题。

“您请讲。”秘书长依旧恭敬地说。

“你们已经掌握了磁力武器制造技术,这对于抵御外敌能够起到很大作用,鉴于磁力武器的威慑,斯康蒂星人断不敢冒然再犯,不过,我们却未将更为先进的宇航科技传授给你们。我想,可以得到理解吧?”

“当然!不仅可以理解,而且我们感觉授之无益。科技的发展应与时俱进,若非敌势不可当,就连磁力武器技术我们也是不应获得的。”

“是的,科技是一把双刃剑。当人类的素养不能跟上它的脚步时,科技往往会带来负面效应,这种效应一旦膨胀起来,甚至有可能将人类毁灭。科学的发展还是要顺其自然啊!”领队谆谆告诫道。

“我明白,历史是有教训的,您的话我们会谨记在心。”

“这就好,看来,是我低估了你们的思想境界。那么就这样吧,我们就此告辞了。”

“好吧,终究是要分手的,请先贤们上路吧。恕我公务繁忙,不能远送了,就让我的专用飞船为你们护航吧。另外,天宿和阿芮娜定会再送你们一程,他俩是先贤们回到地球后第一次亲密接触的人,自然也要陪你们到最后的分手。”秘书长有些遗憾地说。他确实很想将回归地球人送行至太空,但也确实分身不开。

“好的,我们走了,您请回吧。再见。”

领队言毕转过身去,招领着队伍登上了他们的飞船。

“再见!一定要保重啊!”秘书长挥手示意着,直到队伍最后一人的背影消失在舱门。而后,他的手虽然放下,身体却矗立在原地纹丝未动,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矩形飞船,直至它消失在淡蓝色的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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