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要劈多少才够啊?”我朝着窗外正在劈材的人喊, 指指旁边已堆起半人高的柴垛。董飞扬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趁有空多准备点,听说这儿的冬天可冷了,到时候就靠这些柴火取暖了。”本已入秋天气转凉了, 这几日却是秋老虎, 又热了起来, 董飞扬劈了一个上午的柴火, 上衣早已汗湿, 干脆脱了下来扔在一边,平时还真看不出来他竟也有一身锻炼得极为结实的肌肉,随着劈材的动作轻轻颤动着, 豆大的汗珠顺着光滑的皮肤滚落下来,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诱人味道。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他对我的关心照顾, 忽然觉得, 女人这一辈子, 所求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坚实的臂膀,一个知冷知热的人, 一个温暖的家而已,能遇到这样一个人,已是天大的福分,要是再不知道珍惜,那可真是太过不识好歹了。
于是我趴在窗台上, 对着专心致志劈材中的人说:“喂, 那天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董飞扬略一蹙眉:“哪句话?”
我托着腮笑着看他:“原来你只是说着玩儿的呀, 亏我还心心念念地记挂着。”说着低头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算了, 咱们没这个福气。”
董飞扬猛地抬起头,眼中一片狂喜:“你答应了?”
我刚点了点头, 还来不及说话,他已经扔下砍柴刀跑进屋来,兴奋地想要抱起我,看看自己身上又觉得不妥,竟像一个孩子似的,团团乱转,手足无措。我伸手取下他脖子上挂着的毛巾,帮他擦拭身体上的汗珠:“快点穿上衣服吧,不然一会该着凉了。”
接下来一整天董飞扬都喜气洋洋的,连高玉虎和高大嫂都看出了端倪,连连追问有什么喜事,我们也羞羞答答地把我们准备结婚的事说了,因为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宜长途跋涉,所以也不打算回去,找个时间到县里的民政局领个证就行了。高玉虎忙说那可不行,乡亲们对两位老师可是感激得很,这样的喜事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操办,大家伙热闹一番的。
两人一起给双方的家里打了电话,就当是见过家长了,然后就开始筹备起来,高玉虎夫妇说酒席的事他们全包,到时候在村里的祠堂请乡亲们大吃一顿,我们只要操心好自个儿的事就成了。我们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就是新房要布置一下,就用我现在住的房间,再买一些新的床上用品和一些日用品就行了,于是找了个星期天,董飞扬又借了辆自行车慢慢悠悠地推着我去镇上了,我有点不耐烦:“干嘛不搭三轮车去啊,这样多慢,一会买的东西多的话还不好拿。”董飞扬啊一本正经地说:“路不好走,还是这样安全点。”
买完东西之后,我抱着一张大棉被坐在后座,前面和董飞扬的身上都挂满了东西,很是狼狈,我便取笑他自讨苦吃,一路说说笑笑地回去,竟也不觉得累。
快到村口的时候,居然发现路边停了一辆乌黑锃亮的大家伙,我推了一个前面董飞扬的肩膀:“快看,这是什么车啊?居然能开到这里?”这进村唯一的条山路可不是普通的崎岖。
董飞扬看了一眼说:“这是路虎,这车越野性能不错,也就是它能开进来这里了。”
路虎的大名我还是听说过的:“这穷乡僻壤的,什么人这么财大气粗啊?”
“大概是谁衣锦还乡吧!”
我好奇地多看了两眼,然后说:“真显摆,有钱的话还不如捐给学校盖栋新的教学楼呢!”
又走了一会儿,我说:“肚子饿了。”这几天倒不怎么恶心了,只是吃得不多,又容易饿。董飞扬笑着说:“我就知道,早给你准备好了,刚才买了红豆糕,在我衣服里面,你自己拿,我双手没空。”
我伸手到他外套里面,拿出里衣口袋里的红豆糕,由于体温的关系,居然还是温的,用油纸包的好好的,外面还套着塑料袋。我打开咬了一口,软软糯糯又不太甜,味道居然挺不错,我递到董飞扬嘴边说:“你也尝尝看,可好吃了。”
董飞扬也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嗯,不错。”
“下次去镇上再买吧。”
董飞扬笑道:“你这个样子,倒像是那没见过世面的村野小丫头了。”
“我本来就没见过什么世面嘛,怎么啦,嫌弃我啦?”
“我哪里敢呀,恰好我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咱们天生一对,谁也别嫌弃谁!”
说话间已经回到了学校,我跳下车来提着东西就往里走,董飞扬赶紧说:“快放下,我来拿。”
“哪有这么娇贵的。”我嘴里说着,却也是乖乖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高大嫂迎出来:“董老师、沐老师你们可回来了,沐老师有人来找你,都等了一下午了。”
“找我?”我有点奇怪,“谁呀?”
“是一个姓顾的后生,长得那可真叫一个好看。中午就到了,我说你和董老师到镇上去买结婚用品了,他在这儿等了一下午呢,刚刚才说去村口看看的,怎么没遇上你们?”
不等高大嫂说完我已经扔下手里的东西跑了出去,全顾不上董飞扬追在后边喊:“你小心点。”
村口空无一人,原来停在那儿的那辆路虎也不见了踪影,我扶着路边的大槐树喘气,心口砰砰乱跳,说不上来是紧张还是担心还是懊恼。
忽然听到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是在找我吗?”我猛一回头,果然是那个让我夜夜辗转难眠的身影,惊喜道:“你还没走?”
“本来已经走了,想想又觉得就这样走掉实在不甘心,所以又回来了。”
“哦!”我稍稍定下心来,忽然又觉得无话可说。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你在美国跟沈菲菲在一起,对吧?”
“没错,可是——”
“你不是说跟她不熟吗?如果我等你回来,谁能保证等到的不是你们即将结婚的消息?”
“不可能!辰星,我要结婚的对象是你,对不起,之前有些事情我没有告诉你是我的不对,我以后再慢慢跟你解释,退学的事情我也会想办法的,你先跟我回去好吗?”
“你妈妈来找过我。”
“她跟你说什么了?不管你听到什么,都不要相信。”
“她没说什么,只是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离开你。虽然这很俗套,但我想既然我跟你在一起就是为了钱的,能早一点拿到手也没什么不好,所以就答应了。”
“你说谎,你根本就不是这么一个爱钱的女人。”
我冷笑:“谁说不是?别忘了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我是做什么的。”
“就算是为了钱,难道你不觉得跟我在一起得到的会比我妈能给你的多得多吗?”
“没错,你现在是很爱我,愿意给我很多,可是将来呢?凭我的身份地位还有不那么清白的名声,根本就不可能得到你家里的认可,我们会有怎么样的未来可言?与其等到我人老色衰你不再爱我,我何不趁现在就拿到我想要的,然后还可以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
“你说什么?”顾慕风突然紧紧捏住我的手臂,用力得让我忍不住痛呼一声。
“没错,我真正喜欢的人是董飞扬,相信你也已经听说了,我们正准备结婚,这里的支教工作结束以后,我们会一起去美国,我也会重新找一个学校念书,我们的未来很明确很美好,如果你能让我忘记曾经那段不堪的过去的话,我一定会觉得更幸福的。”
天色渐渐暗沉,顾慕风就站在一团氤氲的微光里,静静地看着我,目光遥远而悲凉,仿佛注视的是一座分崩离析的废城,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绝望,最后才轻轻地说:“你刚才说的这么多,无非就是不信任我,不信任你自己,不相信我们可以有明确而美好的未来。你所谓的更好的选择,其实不过是在逃避,你从一开始就在逃避,哪怕是选择了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恐怕也没有真正的完全把你的心交出来过吧,否则又怎么会一遇上事情,就毫不犹豫地掉头而去呢?”
“你说得对,我是在逃避,可是趋利避害本就是人性本能,我选择保护自己,又有什么错呢?”
顾慕风惨然一笑:“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希望你能得到你所想要的幸福。”说完决绝地转身而去,我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句“保重”在心中千回百转竟说不出口,伤人的话是一把双刃剑,早就把自己刺得体无完肤。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的冰凉的手指:“回去吧,快下雨了。”
我点点头,任由他牵着我的手往回走。
自入秋以来这日子就益发地短了,没多久天就完全黑了下来,又下起了雨,远处的山很快就连影影绰绰的黑影都看不见了,放眼望去漆黑一片,心中总是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这段时间我做不了饭,还是继续在高大嫂家搭伙,眼看快到晚饭时间了,所以就一起在她家里等着。董飞扬和高大嫂闲扯了几句家常,又问道:“这么晚了高大哥怎么还没回来?”
高大嫂有点担忧地看看屋外说:“你高大哥到镇上接强子去了,都这个点儿了,照理也应该到家了呀!”强子是高大嫂的儿子,在县城的中学读初中,一般一个多月才回来一次,从县城搭中巴到镇里,高玉虎再去镇上接他回来。
正说着,门外响起了“突突突”的摩托车声,又是“嘎吱”一声尖锐的刹车,原来是高玉虎带着强子搭永才的三轮车回到家了,高大嫂连忙迎了出去,一边用力拍打着他们身上的雨珠,一边抱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强子快言快语:“路上遇见车祸了,可吓死我了。”
“什么?车祸!”高大嫂连忙把强子从头到脚捏了一遍,“你们没事吧?”
“没事,不是我们啦,是一辆小车,翻到了山里。”
小车?我的心猛地一跳,忙问:“怎么回事?”
强子颠三倒四地说不清楚,倒是高玉虎三言两语说了个大概,原来他们回来的路上看见围了一群人,地上又有深深的车痕,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一辆挺高级的小车不知怎么的翻下悬崖去了,镇上的交警也来了,正在想法子呢,他们停下来看了一会热闹,也没看出个什么结果,就回来了。
我算了算时间,如果顾慕风真的是我们回来的时候刚走的话,翻下山去的那辆小车极有可能就是他的。掏出手机颤抖着双手就要拨打他的电话,脑中一片空白,竟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串曾经在脑海中熟悉无比的数字,当下十分后悔为什么换了号码之后没有把他的电话号码存在电话簿里。
董飞扬轻轻按下我的手,语气镇定地说:“别着急,我来打。”他迅速拨通了一个号码,还体贴地按了免提,让我可以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却一直是那一句:“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我着急地揪着他:“怎么办,怎么办?”
董飞扬拍拍我的背,让我先坐下来:“不要太担心,不一定是他的,我再问问。”他的话里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作用,我虽然还是心急如焚,但也还是乖乖地坐在一边等着他打电话,这次大概是打给交警队的,说了一会之后,他神色严肃地挂了电话。
“怎么回事?”我急切地问。他正色看着我说:“辰星,你慢慢听我说,那辆车已经证实确实是一辆黑色的路虎,现在交警和警察都在那里设法营救,你不要太担心了。”
“怎么可能不担心!”我喊道,拉住还没有回去的永才,“永才,快,搭我去出事的地方。”永才为难地望了望高玉虎和董飞扬,高大嫂说:“沐老师你一个弱女子,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在家里等消息吧!”
我不管不顾地推开他们冲到车上:“永才,快呀!”董飞扬叹了口气,说:“永才,麻烦你帮个忙吧!”说完也上了车,不由分说把我抱了起来坐到他的腿上,尽量减轻一点三轮车的颠簸。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三轮车终于停下来了,我跳下车,看见原本散落在四周穿着制服的人正准备上车离开,连忙扯住身边的一个人问道:“怎么样了?人救上来了吗?”
那人摇摇头:“实在没办法了,下雨路滑,天又黑,根本不能下去,只能明早天亮再来看看怎么样了。”
我着急地叫道:“怎么可以这样!人命关天呀,你们怎么可以丢下他就这样走掉?”这么一叫,原来打算散开的人群又聚拢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