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蓉翠楼的路上,慕容瑾缓缓的在前面走着,凝碧碎步跟在后面,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平静的慕容瑾。
自府中出来之前,凝碧拿着衣服回到慕容瑾屋子外面时,恰恰看见蝶曼自慕容瑾房中出来。转过脚步看见慕容瑾的脸色雪一样苍白,真是将凝碧吓了一跳。
也不知那个蝶曼说了什么,竟让皇子妃一时缓不过神来,连自己唤她都没有听见。凝碧暗自揣测着。
然而当时慕容瑾说了,她并没有什么事儿,也无需大惊小怪。言外之意自然是让凝碧不要告诉薛流岚。可是,既然薛流岚嘱咐了凝碧若是慕容瑾有不对劲要立刻告诉他,所以,凝碧出府之前便已经打发了何承简告诉薛流岚。
猛然,慕容瑾站住脚步,转过身道:“凝碧,方才出来的时候你和何承简在嘀咕什么?”
“啊?呃,没有啊,皇子妃,没嘀咕啊。”本是刻意避着慕容瑾的,哪知道慕容瑾眼睛敏锐,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没有?”慕容瑾将信将疑的盯着凝碧。半晌笑了起来:“莫不是女孩子家大了,有了心上人?”
“谁?何承简?”凝碧吃惊的看着慕容瑾。“噗嗤”一声笑出来:“皇子妃,您可饶了奴婢吧。那可是块木头,就是闷也闷死人了。”
慕容瑾只是笑而不答,想了想道:“前面就是太子妃居住的蓉翠楼了,我自己去便好。”
“皇子妃,奴婢不跟着……”凝碧有些犹豫,虽说在这皇宫大内,皇子妃倒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过要是磕了碰了呢?回去爷还不扒了她的皮啊?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慕容瑾无所谓的笑了笑。“对了,早上的时候说薛流岚也在宫里?”
“回皇子妃,是啊。”
慕容瑾想了一想道:“那你去看看能不能知道他在哪儿,让何承简告诉薛流岚我在宫中,一切安好。”
凝碧闻言,心虚的看了慕容瑾一眼,小声应道:“是。”
“凝碧,如今薛流岚正是洗心革面的时候,而且皇上如今龙体欠安,朝中大小事务定然多半落在薛流岚肩上。寻常小事还是不去烦扰他为好。”慕容瑾的手拢在腰间,笑眯眯的看着凝碧。
“皇子妃的事情哪里是小事?”凝碧偏了头嘟起嘴来。“对于爷来说,皇子妃和小皇子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小事。”
“哦?”慕容瑾有些意外凝碧的话。心中有些触动,别开眼睛笑道:“即便是如此,我也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凝碧呆呆的看着慕容瑾,这是皇子妃爱爷的方式吗?
“好了,不说了。”慕容瑾忽然笑了起来,抬手指了指前面的路道:“约莫沿着这条路走就能到正德殿,若是薛流岚在商讨国事应该在那里。”
说完,慕容瑾径自转身沿着另外的一条碎石小路向着蓉翠楼走去。她走得缓慢,因着身上有孕,也因为她的心里正在思量着一件事情。或许是到了该挑明的时候了。
“小瑾?”慕容瑜意外的看着站在门口的慕容瑾。“你怎么来了?”
“本是早该来看姐姐的。只是前些日子病了许久。”慕容瑾微微颔首,浅笑着。
“来,快进来。”慕容瑜伸手拉住慕容瑾的手将她让进屋中。自太子薛流云病逝之后,慕容瑜一直居住在他的陵寝旁为他守陵。这段时间她也想了很多,从前的种种一一在眼前闪过,有的事情其实便也就淡了。
慕容瑾顺着她的力道进了屋子,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慕容瑜。这段时间,她消瘦了不少,眉间也不似从前灵动,即使笑意微微也带着一层令人无法忽视的忧伤。
“如今你有身孕了,定然要注意着些。我还想着要去五皇子府上看你呢。”慕容瑜将自己的手炉取了过来放在慕容瑾的手上。“怎么这样憔悴?”
慕容瑾轻笑了一声:“这些日子始终事情不断,有些累。”
闻言,慕容瑜也深深的叹了口气道:“帝王之家哪里容得下平静。所幸五皇子如今肯为了你和小皇子努力向前,日后封疆裂土也是一方诸侯。”
慕容瑾听着,目光只落在手中的手炉上,半晌笑道:“姐姐这手炉还留着?”
“从家中带来的,便一直用着。”慕容瑜若有所思的看着慕容瑾手中的手炉。紫金的香炉上面雕着盘旋于空中的鸾凤,镂空的盖子是祥云图案。
已经物是人非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怀念是那样的痛。
“人都不在了,何必空自留着这聘礼呢?”慕容瑾摇头道。“事到如今,姐姐,你放过自己可好?”
“放过自己?”慕容瑜怔怔的看着慕容瑾。“小瑾,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女子一生得一个爱自己的人何其不易?连妹妹都想不到姐姐能狠得下心来舍弃。”慕容瑾将手中的手炉放在桌子上。
“你?”慕容瑜吃了一惊,豁的站起身来。她的胸口因为剧烈的呼吸而上下起伏着。缓了好久,才慢慢的平静下来叹道:“哪里是我舍弃了他?奈何情深缘浅,走不到白头罢了。”
“白头?姐姐想要白头的人是他吗?”慕容瑾施施然站起身来,冷冷的看着慕容瑜。“话至此处,姐姐还打算瞒着妹妹多久?”
慕容瑜的手死死的攥成拳,青筋隐约可见。那件事情如此的隐秘,慕容瑾是如何知道的?她又想如何?
“罢了,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呵,想不到你我姐妹许久不见,如今你是来兴师问罪的。”慕容瑜冷笑了一声。
见慕容瑜不再隐瞒,慕容瑾心里也松了口气。她的确是兴师问罪的,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姐姐何必如此紧张?毒杀太子多大的罪过,姐姐若是出了事情,慕容家自然也难逃罪责。小瑾还不至于糊涂到用整个慕容家做赌注给姐姐陪葬。毕竟我们是骨肉至亲,为的也都是慕容家。”
慕容瑜方才冷着的脸渐渐有些缓和,无力的坐在凳子上道:“小瑾,你觉得我这一年可好过吗?”
浓浓的哀伤气息让慕容瑾愣了一下。她一直都以为慕容瑜不会后悔,她了解的慕容瑜也从来都不会后悔任何事情,杀伐决断之间从不会犹豫。
“这一年我守着他时想了很多。其实他对我真的很好,流云是个温和的人,对我说话都是温柔如水。婚后这么久,他甚至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慕容瑜怔怔的说着,不知不觉间眼泪沿着面颊滑落下来。“甚至他临去了的时候还告诉我,让我回到慕容家,只要有薛流岚在一天,我便不会受任何的委屈。”
“他一心盼着你好。所以,薛流岚即使知道你是凶手,也还是对你礼遇有加,丝毫不敢触犯分毫。”慕容瑾长长的叹了口气。“姐姐,这样一个人你如何忍得下心?”
“我不知道。”慕容瑜将头埋在臂间,啜泣声越来越大。“小瑾,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我爱着薛斐言,我以为流云的死只会让我觉得释了重负。”
“可是到头来却发现,日久生情,在不知不觉中你已经离不开他。”慕容瑾同情的看着慕容瑜道。她本是想利用薛流云对慕容瑜的好来让她内疚的,如今看来,已然不必了。慕容瑜现在的痛远远超过了内疚与不安。
慕容瑾走到慕容瑜的身边,手轻轻的落在她的肩头。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屋中只能听见慕容瑜的啜泣声。她发泄着自己的痛,自己的悔,然而那个可以由着她任性的肩膀已经不再了。慢慢的,慕容瑜的哭泣声低了下去,屋中恢复了静默。
“逝者已矣,太子泉下有知也欣慰了。”慕容瑾收回手低低的道。
“是我对不起他。”
慕容瑾看着那双已经哭肿了的眼眸,蓦地别开了视线。说到底是慕容家的错,亦或者谁都无错。他们都只是朝堂争斗中的牺牲品罢了。
转了身,慕容瑾径自走到门口,顿住脚步道:“姐姐此番回来,不只是为了恭请圣安吧?”
“小瑾?”慕容瑜茫然的看着她的背影。
“以姐姐的性子定然会帮助太子完成心愿。骨肉至亲,太子焉能任由他人宰割而置之不理?”慕容瑾狠了狠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这本就是她来的目的,纵是残忍无情,她也不得不逼着慕容瑜去做。
这就是金都的朝堂,逼迫非所愿,但不得不为。
许久无声,慕容瑾有些动摇。其实,慕容瑜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从此平静的度过余生。
才要开口将方才的话否定,慕容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在金都一年,你变了。”
“残忍?无情?”
“懂得取舍。小瑾,一个人的力量有限,若你想守住一个人,就要放弃其他很多。此时如此,将来亦是如此。”慕容瑜微微的笑着,声音有些渺远沧桑。
慕容瑾才要开口,只听门外传来脚步,接着一阵敲门声:“大嫂在吗?”
薛流岚?慕容瑾一怔,他来做什么?
“他值得你这样做。”慕容瑜别有深意的低声道。继而向着门口道:“五弟既然来了,进来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