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疼,很累,这样的感觉太重,融入到了她身体,甚而她入了梦境。
从来不知道,生孩子竟然是那么久的煎熬。
要在鬼门关前煎熬两日啊……
可到底,是熬过来了,她撑过来了,生下了她与袭朗的孩子。
袭朗,他担心坏了吧?他只能在外等着,怕是比她还不好过。
是那样的人,心绪低落的时候,不与人说话,只是独自静立,谁都不理。
现在呢,他高不高兴?
香芷旋醒来的时候,心头萦绕着这些思绪。
有惊无险。孩子落地之后,她身体大量出血,人因为累极完全处于半昏迷状态。
可是还好,不是严重的血崩,恍惚间由人劝着服了一剂猛药。
哄她服药的是他,虽然那时累得连眼睑都抬不起来,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可她知道是他。
他的气息,是她无论何时都能认出他的标识。
血该是止住了——自然是止住了,没有那种力气、生命力缓缓消失、流淌出去的感觉了。
香芷旋眨了眨眼,目光有了焦点,视线来回梭巡。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室内点了灯火。
灯罩是她特意选的,用的颜色是淡粉色,灯光映出来,分外柔和。
鼻端充盈的是清浅的花香,不再有昏睡过去之前的血腥气。
又敛目看看锦被、衣物,都已换过了,身体没了汗水的黏腻感,清清爽爽的。
如果不是腹部依然作痛,这样醒来实在是一桩美事。
室内好安静。
孩子呢?袭朗呢?
她侧转视线,看到了袭朗。
他坐在窗下的椅子上,借着茶几上的宫灯光线,在看一个药方。
应该是药方,茶几上还有一副药。
这样看起来,她是需要服药调理一段时日了。
他面色有点儿苍白,下巴上冒出了胡茬。也累坏了吧?起码两夜都不眠不休。
她唤他,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这才意识到喉咙干渴得厉害。
袭朗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抬眼看过来。
香芷旋唇角翘了起来。
袭朗放下手里的方子,快步到了她身侧,给她倒了杯温水,坐到床畔,将她搂在臂弯,让她就着自己的手喝了小半杯水。
她清了清喉咙,“孩子呢?孩子好么?”
袭朗将水杯放到床前的杌凳上,用下巴点了点她身侧,“孩子很好,正睡着。”语声温柔之至。
香芷旋循着他视线看过去,这才看到婴儿的襁褓就在自己身侧,只是被放在了有些偏下的位置。
袭朗拿来两个大迎枕给她垫在身后,让她半倚着床头,又将孩子抱给她看,“看看我们的寒哥儿。”
香芷旋近乎急切地看着寒哥儿。
那么小的一个人,此刻正闭目酣睡着,小脸儿白皙,头发很浓密。轮廓么,她看不出像谁。
“两位妈妈说过,孩子生下来之后,肤色红彤彤的好,等以后会越长越白。”她抬起酸软的手,轻轻地碰了碰寒哥儿的小脸儿。
袭朗笑道:“一个孩子一个样,怎么会千篇一律。他不管随谁,都该是生得白净。”
“万一肤色谁都不随呢?照两位妈妈那个说法,他岂不是要越长越黑?”她是正经担心着。
“胡说。”袭朗轻轻笑着,指腹轻轻碰了碰寒哥儿的小脸儿,“你娘一醒来就挑剔,这可怎么办?”
香芷旋这才抬眼看了看他的神色。
是能将人溺毙的温柔眼神,唇畔延逸而出的笑容胜过三月春风。
她的手转而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袭朗。”
“嗯?”他笑着看向她。
“我们是做爹娘的人了呢。”语气里透着欣慰,和一点点骄傲。
“是啊。”袭朗将寒哥儿放在她靠向床里侧的枕畔,“等你有力气了再抱孩子。”
“嗯。”香芷旋开始关心实际的问题,“奶娘选好了没有?”
“选好了。寒哥儿刚刚才吃过奶。你也吃点儿东西,好么?”袭朗的手落在她脸颊,看着她的眼神,极是疼惜。
“嗯。”她点头。
袭朗亲自去了门外吩咐,片刻后,含笑、蔷薇两个进来,将黑漆小几放在床上,摆上四色小菜,一碗花胶排骨汤。出门之前,俱是担忧地看着脸色分外苍白的香芷旋。
香芷旋知道她们担心自己,安抚地笑了笑,“我没事了,放心。”
两个丫鬟闻言却是哄了眼眶,之后才笑起来,曲膝行礼退下。
袭朗坐到她身侧,一臂搂着她身形,另一手执了筷子,“我喂你。”
香芷旋忍不住笑起来,“好啊。”也是真的没力气,手指头都懒得动。
吃了些菜,她就有些兴致缺缺,“吃饱了,困。”
“吃这么少可不行。”袭朗端过花胶排骨汤,“听话,把这汤喝了。”
“好吧。”她知道自己是拗不过他的。
喝完汤,含笑、蔷薇来收走饭菜、小几。
漱口之后,袭朗让她躺好,掖了掖被角,“我会陪着你,孩子就在你身边,再睡会儿,醒了再服药。”
香芷旋凝住他的眸子,看到了他眼底的血丝,“你陪着我睡。”手从被子里探出去,握住了他两根手指,轻轻摇了摇,“抱抱我。”她不管别的事了,只知道他应该休息,应该好好儿睡一觉。
“行啊。”袭朗笑着吻了吻她额头,“我去洗漱。”
“嗯,你快点儿。”
他去洗漱的间隙,含笑进门来服侍在一旁。
香芷旋问了几句,才知道自己昏睡了整个白日。宁元娘这两日一直不眠不休的,直到下午,听得她没事了,这才去了客房歇息。而宁氏等人,明日一早就会过来——是袭朗的意思,让她们明日再过来,今日不行,外院的事情还在善后。
袭朗回来之后,宽衣侧卧在她身侧,只是让她枕着自己的臂弯,虚虚地环着她身形。
知道她还疼,怕碰到她。
“今日没去处理公务吧?”香芷旋问他。
“没去。请了一段日子的假,等你好一些之后再说。”
“也不用的。”最坏的已经过去了,她不想影响他。
“这次不能听你的,我在家也能处理公务。”
“随你吧,我是管不了你的。”香芷旋将手放入他掌中,“睿王妃……你别难为她。”狠话也只是说一说,她做不到伤害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
“这是自然。”袭朗吻了吻她的脸颊,“睡吧。”
“嗯。”她笑了笑,阖了眼睑。
她睡得很沉,恍惚间知道寒哥儿哭了两次,他轻手轻脚地起身,轻声唤奶娘抱寒哥儿去喂奶。
有他在,什么都不需她挂心。
第二日,香芷旋醒来已是辰正,阳光倾洒入室,鸟鸣声声入耳,很是动听。
她问过含笑,得知袭朗一早去了外院。由人服侍着更衣洗漱用饭之后,侯妈妈与蓝妈妈进门,帮她束身,是为着恶露快一些除尽。
香芷旋又给硬生生折腾了一场,心里叫苦不迭,难受得连鼻子都要皱起来了。
两位妈妈知道这滋味的确是极难受,一味好言好语地哄劝着,又说起所知的快些让身子恢复如初的偏方,借此打岔,分散香芷旋的注意力。
香芷旋的结论却是:“真是麻烦。”她精气神好些了,脾气就开始拧巴了,可是转念想想,再麻烦也值啊,她可是添了寒哥儿这瑰宝呢。
随后,宁元娘过来了,看着香芷旋脸色不大好,心疼不已,“这次可真是吃尽了苦头。”
“没事的。”香芷旋心里承认,面上却是不能认同的,“缓几日就好了。”
宁元娘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去看寒哥儿。抱孩子之前,先请教了奶娘金妈妈,这才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敛目打量着,满脸笑意。
香芷旋道:“不如你回别院安排安排,尽快搬过来吧。”睿王妃闹了那么一出,到底是让她心里不踏实,担心元娘自己住着不安全。
“好啊。”宁元娘笑着点头,“四哥早间也吩咐我了,我这就回去安排安排,下午就搬来。”语必,有些不舍地把寒哥儿交还给奶娘,轻声道,“等我回来再看你。”
香芷旋遣了铃兰跟着宁元娘去西山别院。
近正午,袭刖护送宁氏、钱友梅等人过来了,前前后后十余辆马车。
香芷旋生孩子虽然有惊无险,到底是要仔细调理一段时日,断不能尽早搬回府中,一家人自然要过来居住一段日子。
有婆婆在近前打理诸事,香芷旋心里完全踏实了。
宁氏与袭胧、钱友梅、蔚氏过来之后,急急忙忙过来看望香芷旋母子两个。
袭胧听说香芷旋吃了不少苦头,进门来就握了她的手,红了眼眶,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香芷旋反过头来宽慰袭胧,违心地说着没什么之类的话。
宁氏先将寒哥儿抱在臂弯,才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挂着慈爱的笑容,与香芷旋说话。
钱友梅与蔚氏则是站在一旁,都笑着打量寒哥儿,由衷地称赞:“好漂亮的孩子。”
“好看么?”香芷旋却是不大相信,“我都看不出。”心里则想着,这兴许要怪袭朗,他太好看了,能再让她瞧着好看的人太少了,眼下倒好,在她这儿,他连孩子的风头都抢走了。
“自然好看啊。”妯娌两个异口同声,之后钱友梅道,“你这个不知足的,还想要孩子怎样啊?刚出生。”
“是啊。”蔚氏接道,“过段日子寒哥儿的模样长开了,不知道有多好看呢。我是过来人,这个可比四嫂有经验。”
香芷旋听着特别受用,满足地笑了起来,又问婆婆,“寒哥儿长得像谁啊?我都看不出。”
宁氏笑眯眯的,“像老四。你是做娘的,难怪看不出。”
这边几个人热热闹闹说话的时候,袭朗在琢磨如何处置睿王。
睿王是在送亲途中回到京城滋事。若是送到皇上面前,睿王绝对会一口咬定是他袭朗半路劫持他回京。所以,皇上那条路是不能考虑的。
自然,也不能放睿王回到送亲的队伍,那是放虎归山。
留在手里?杀掉?更不行。一旦为人知晓,有理没理都是杀头的大罪。为了那么个人,不值得担负风险。
所以,一定要给睿王安排个妥当的去处,祸水东引,以恶治恶。
袭朗想到了淮南王和夏映凡。思忖片刻,他唤来小厮,吩咐两句。
过了一阵子,睿王妃被带到了外院书房院。
袭朗站在廊下,看着大腹便便的女子神色惊慌地到了近前,“这两日,你什么都没做过,什么都不知道。”
睿王妃频频点头,“是,是,我明白。”
“我会派人送你回府。”
睿王妃曲膝行礼,“多谢你和你夫人。”
“不必,你该谢的是你的孩子。”他便是再狠,也做不到伤及无辜的孩童,未出生的孩子亦然,“但是要记住,没有下次。我只能饶你一次。”
睿王妃称是。
“还有一件事,我要问你。”袭朗语声温和,“夏映凡与你睿王府可有牵扯?说不说都随你。”
睿王妃先是垂了眼睑,是出于习惯的反应,这样才能掩饰真实的情绪。袭朗既然已经问起,她不回答的话,他也会命人去查证,或者……刑讯逼问睿王。思忖片刻,她轻轻点头,索性将话说透:“王爷早些年收买了夏氏。”她面上对待夏映凡,一直保持着和三公主相同的态度,心里却对那女子再熟悉不过。
“多谢。”
睿王妃苦笑。他便是再客气,也无法打消她心头对他的惧怕。他便是继续询问她很多秘辛,她都会知无不言,因为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是离开。
袭朗却没有趁人之危的习惯,唤人送走睿王妃。
蒋修染过来了。这两日,阿东几个人在远处观望,别院内出过什么事,心里大抵有数,如实禀明了他。
他既然得了消息,少不得要过来看看。
趋近这别院时,看看方圆几十里都无人家,不由一笑。
难怪袭朗要搬来此处小住,难怪淮南王敢亲自率众闯进别院。
这就是个最适合出事的地方。
五百死士,要是袭朗准备得稍稍差点儿火候,这别院怕是已遭血洗。
袭朗出了名的狠戾、残酷,在于他能将人逼至愤怒到疯狂的境地,并且能应对敌手疯狂的反击——敢担负这样的后果,敢担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他那位夫人也不简单。不是哪个女子都能给予一个男子绝对的信任吧?她信袭朗,才会陪着他面对经历这些。若是不信,才不会接受袭朗的安排,来到这里待产。
蒋修染一进别院,就察觉到了那种激战之后的气息。是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一种感觉,像是走到了一个刚刚打扫完战场的地方。
血腥气已被除尽,依然不影响他嗅到死亡的气息。
征战岁月中,常听到一些说法。有人说死于交战之中的人魂魄怨气最重,会在身死之地的上空徘徊多日。
此刻思及此,蒋修染抬头望了望净蓝高空,戏谑地笑了,想着那说法便是真的,那五百人的魂魄徘徊不走,也只有被袭朗气得魂飞魄散的份儿。
袭少锋可不就是那么个人么,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他是不会做的,做法正相反,他的对手不论是活着还是死了,都要被气得七窍生烟。
一名小厮跑过来,请蒋修染随他去袭朗所在的书房院。
蒋修染进门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三围罗汉床上的袭朗和元宝。
梅花小几上摆着一局棋,袭朗坐在上手,手里一枚棋子落下。
元宝乖乖地坐在下手,前一刻在盯着袭朗的手势,后一刻知道有人进门,扭头看了看。
蒋修染去年与袭朗常在一起议事的时候,见到元宝是常事,与它并不陌生。
但是元宝也只是与它不陌生而已,从来不会对他示好。
袭朗唤紫苏进来,把元宝带去里间嚼栗子玩儿。元宝乖乖地跟着紫苏走了。
袭朗指了指方才元宝坐着的位置,“下两盘棋。”
蒋修染走到近前,看着坐垫上印着的元宝的爪子印,拧了眉,“你这是不把我当外人,还是故意气我呢?”
袭朗哈哈一笑,唤小厮进来,换了坐垫。
蒋修染这才落座,一面对弈,一面听到里面咔吧咔吧的声响,蹙眉道:“什么动静?”
袭朗就照实跟他说了。
蒋修染失笑,“有意思。”随后才道,“新添了个男丁?”
“嗯。”
“洗三礼、满月酒是不是都要在这儿办了?”
“自然。”
“回头我让阿东准备贺礼。”说完这件袭府的喜事,蒋修染才说起睿王的事,“打算怎么处置他?要是留在手里,是个货真价实的烫手山芋,你得赶紧扔出去。”
“我正琢磨这事儿呢。”袭朗看了蒋修染一眼,“把他扔给淮南王怎样?”
蒋修染思忖片刻,笑,“再好不过。用夏映凡做做文章。”
袭朗道,“我已问过睿王妃,她本就是被睿王收买了。”
“好事。”别说是,就算不是,把那件事安在睿王头上也不难。淮南王那笔帐,蒋修染一直没忘,皇上只让淮南王闭门思过,不足以让他解气。眼下能将皇室兄弟两个绑在一起,便应了恶人自有恶人磨的说法,是最佳局面。
“这事儿得周密的安排一番。”
“你安心在家哄孩子,交给我吧。”
“行啊。”
蒋修染笑了笑,“事情到现在,你手里那些罪证,是不是该慢慢的扔出去了?”
“还不行。”袭朗轻轻摇头,“那就像是一笔烂账,现在扔出去,没有获益之人。我得把账面做平,公之于众的时候,吃亏的只有睿王和他的幕僚。不然又是何苦来。”
蒋修染思忖片刻,“这一笔烂账,是不是太子交给你的?”
“你这么想也行。”袭朗反问:“太后病故之前,跟你说了些什么?”
蒋修染一笑,“她能跟我说什么?还没想通?只不过是挖了个坑,差点儿把我半条命埋进去。”
“那这么说来,到最终,她还是愿意太子继承大统。”
是在那次之后,皇后、睿王更加激进地拉拢蒋修染,蒋修染却跟家族决裂,用极端的方式自己把自己逐出了家门,继而明里暗里拆睿王的台,与之背道而驰。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袭朗这边很多事才进行得顺风顺水。
蒋修染则想到了太后之死,“夏映凡是被睿王收买了……那么能不能这样推测——太后病故之前,察觉到了睿王对她暗藏祸心,所以才心寒,用她的方式让我不再接受睿王的拉拢?不,也不对。应该是睿王看出太后到最终还是愿意嫡长子继承大统,并且有意将他打压得没有立足之处,这才起了歹毒的心思。”他目光微闪,“你手里那些要人命的罪证,说不定就是太后交给太子的。”说着说着就蹙了眉,“这么乱七八糟的,早知如此,生前干政、搅局又是何苦来呢?这不整个儿瞎忙了一场么?”
“这些你我就别费心猜测了,淮南王迟早会弄清楚这些。得安排几个信得过的眼线到淮南王府。”
“这是自然。”蒋修染不大放心睿王妃,“睿王妃回去之后——”
袭朗道:“没事,有明宇敲打她,她不敢跟皇后乱说。”
“他?”蒋修染是没办法信任秦明宇的,“别帮倒忙才好。”
袭朗笑微微地凝了蒋修染一眼,“胡说八道,那是我弟兄,能力不比你差。”
“事态这样发展下去的话,秦家只能放弃慧贵妃、淮南王这门皇亲了。”蒋修染想说的是秦家能不能狠下心来。
“秦老太爷早已有定夺。比起秦家满门迟早被淮南王连累,祖孙两个只能忍痛行事。”袭朗不能不解释,要避免蒋修染信不过秦明宇节外生枝的可能。
“那我就放心了。”
“眼下唯一要等的,就是三公主那边的反应。”送亲的兄长半道没了影踪,她应该清楚去向、意图,但是肯定不会如实告知皇上——说出实情的话,袭朗就不需将睿王交给淮南王去折磨,要做的是再布个局,指证睿王擅自回京意图不轨。
“以她的性情,肯定要置身事外。”蒋修染分析道,“她既然已经离京,便不会再愿意被皇后、睿王连累。要是不担心皇后母子二人的野心招致杀身大祸,她这些年完全可以做睿王最出色的谋士,而不会只是帮些不大不小的忙。而最要紧的是,她也怕你不管不顾破釜沉舟,害得她从远嫁路上被揪回来伏法。”
袭朗笑了笑,“那我就等着看她如何编排睿王了。”
“反正是不会给睿王脸上贴金。”
当夜,三公主的亲信加急返回京城,径自找到了城西别院,将三公主的几封亲笔信交给袭朗过目:“殿下请袭大人过目,帮她挑选一封亲笔书信,属下才好转呈皇上。”
袭朗将几封信都看了看,眼中有笑意,末了选出一封,知会那名侍卫。
侍卫称是,将信件妥当的收起,“余下几封信,烦请袭大人销毁。”语必匆匆转身离去。
袭朗回到内宅。
香芷旋笑盈盈地抱着寒哥儿,正与含笑说着洗三礼的事:“来这儿的话,宾客们就要费一番周折,不然就跟老夫人说说,算了吧,洗三礼而已,到满月时再正经操办。”
“那怎么行。”袭朗将话接了过去,“又不是大肆操办,请的也只是通家之好。既是有交情,怎么会在意一半日的辛苦。”说着到了床前,把寒哥儿抱到怀里,语气变得低柔,“又睡着了?”
“嗯,能吃能睡的,只是哭起来好大声,听着很揪心。”
含笑给袭朗曲膝行礼,随后退了下去。
“都说孩子哭是急着长大,不用紧张。”
“你总有的说。”香芷旋倚着床头,笑笑地看着他,“你舍得回来了?”一整日都没见到他。
“想我了?”袭朗抬手抚着她面颊。
“嗯。”她的手覆上他的手,笑着点头,“不行吗?”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何,比以前更依赖他了。
“就怕你爱理不理的。”袭朗打量着她,“气色好点儿了。”
香芷旋笑道:“你别担心了。没什么的,服几日药,坐月子时好生调理就行了。”还打趣他,“我可不像某些人似的,那么怕苦。”
袭朗笑意更浓,“嗯,这点儿你比我强。”说着放下寒哥儿,将她揽到怀里,“跟我说说,一整日都做什么了?不是一直都在跟人说话吧?”
“没有。下午睡了两个时辰呢。”香芷旋蹭蹭他衣襟,“谁还能想你想得睡不着不成?”
袭朗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发,手抚着她的面颊、颈部,又反复吻着她额角。到了此刻,之前的后怕才袭上心头,很有种近似于失而复得的情绪。
“在想什么呢?”香芷旋问他。
“我在想,你让我知道了什么叫恐惧。”他握住她的手。
“而你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勇敢。”她淘气地挠了挠他手心,抬眼凝着他。没有他,她没勇气和力气熬过那场灾难。
他低头,吻了吻她,如蝴蝶飞掠花间的轻柔,却含着无限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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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个夜晚,淮南王在府中自斟自饮,借酒消愁。
偶尔,他恨不得一把火将王府烧掉。
从来不曾这般厌恶过着府邸,因为在很多地方,都能让他想起夏映凡。是最磨人的物是人非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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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多迷恋她,如今就有多厌恶她。
越是厌恶,越是不愿意想起,却越是不能忘。
那是他的耻辱。
谁也不能忘记耻辱。
本该是花好月圆伉俪情深的前景,被她的愚蠢与自作主张毁了,徒留一个最丑恶最荒诞的结局。
她怎么样了?有没有不堪折磨,说出受谁唆使?
没指望她会说,但是她若能说出,也能让他省去不少精力、人力。
他唤来心腹询问。
心腹吞吞吐吐地道:“夏氏……一直只是被关在庄子上。”
淮南王冷眼看着心腹。
“没人敢碰她啊……”心腹一面说着,额头已冒出冷汗,“都知道的,你以前那么看重她,谁敢染指?哪一日您要是改变了主意……他们都怕死。”
淮南王沉默片刻,苦笑。的确如此,换了他,怕是也会有这顾虑。
心腹打量着他的神色,略略松了口气,继续道:“平日里没虐待她,却也没善待,如今很是消瘦憔悴。”
淮南王沉吟多时,“把她给我拎回来,尽快。”
“是!”
淮南王继续自斟自饮。
夜静更深时,夏映凡被带回了淮南王府。
她站在院中,身形如弱柳,双手反剪在背后捆着,眼睛蒙着黑纱,无从看清所在何处。
淮南王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脚步不稳地到了她近前。
她唇角抿紧,神色透着惊惧、戒备。
淮南王看了她一会儿,指了指室内。
侍卫将夏映凡推搡进室内,随即无声退下。
淮南王又喝了杯酒,抛下了手里的酒壶、酒杯,转入室内。
夏映凡孤零零地站在地上,察觉到人趋近,慌忙后退,“你、你是谁?”语声很是低哑。
淮南王脚步停下来,眸光一黯。
她是从来没在意过他的。甚至于,在她心里,不曾在意过她住了很久的王府。
哪怕对他对这地方有一点儿情分,此刻也该知道置身何处,知道是谁站在她面前。
他于她而言,如同陌生人。
这女子的心如同顽石,他几年来的善待,她不曾有一点儿感动,也就始终冰冷、坚硬。
她或许是做了件天大的蠢事,但是不可悲。
可悲的是他,因为不论怎样,他的情绪始终被她影响牵动。
他不是厌恶她,他是恨她,恨得入骨。
恨不得将她撕碎。
他没阻止自己那些疯狂的恶毒的念头,动作粗鲁的将她拽进寝室,把她丢到床上。
她的衣衫碎裂在他掌下。
夏映凡因着清楚的记得他说过怎样的话,这么久以来,一直都在害怕着他恶毒的惩戒真的施行到她身上。
怕了太久,在这一刻来临时候,使得她迅速陷入绝望,又很快崩溃。
“不要、不要……我求求你……”她语声哽咽得厉害,身形抖得似风中落叶,“你让我去见淮南王,我告诉他是谁收买了我,我求他给我个痛快的了断。求求你……”
淮南王的手停下,头脑因为她的言语清醒过来,从牙缝里磨出一个字:“谁?”
“……你带我……”
淮南王捏住她下巴,再度询问:“谁?”
她太害怕了,怕得要死,如果不是如此,已能听出在她面前的正是淮南王。
“是睿王,是睿王……”
睿王。
淮南王松了手,后退几步,身形跌坐在椅子上。
以前有过这猜想,但是睿王只是猜测的目标之一。
太子、皇后、睿王,都是他反复斟酌之后所怀疑的。自心底,他觉得太子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太子的处境曾经甚是艰辛,太后做过几件让太子险些保不住储君位置的事情。
所以在他看来,最恨太后最想把她不露痕迹地除掉的人,应该是太子。
猜错了,竟是睿王。
这样看来,睿王从很久之前就在觊觎储君之位了,也是从很早之前,就打定主意把他当个木偶小丑一般作弄了。
如果他还没发现钟情的女子是祸水,日后还不知要闹出怎样骇人听闻的事情。查出来也不怕,是他淮南王府里的人做的,他是罪魁祸首,他会做替死鬼。
不难看出,他在睿王眼里是怎样一个可笑的能够随意利用的人。
皇室中人容不下太多亲情,即便如此,他对睿王和三公主还是有几分手足亲情的,可是睿王呢?
不动声色地把他变成了一枚棋子,不着痕迹地就毁了他。
是,他已经被毁了。
他从来不敢有不该有的野心,宁可自幼被母妃数落着没出息,也不曾生过妄念。他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争的,去争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等同于自寻死路。
不要权势,只想有个情投意合的人陪着自己,度过一生。
他错了么?
这想法没错,错的是识人不清错信于人,错付了一场深情。
睿王……
淮南王站起身来,踱步至外间,唤人让幕僚连夜过来议事。
如今也该他算计算计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