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的墙很高,院子自然也很大,门口有家丁,院中有山水花香。
施夫人正安然站在凉亭里喂鱼,亭下有一潭湖水,水中有碧绿荷叶以及红艳粉嫩的花朵。挺立的荷花梗下有金红鱼群穿行而过,金红鱼儿半掌长短犹如火焰,也有墨色鱼儿混杂其中,施夫人轻轻将食料投下,便引得鱼群阵阵波折,争先恐后。
“这花长得不错。”施夫人悠然道。
身旁有园丁侍候于此,听闻便谦逊道:“夫人过奖了,京城毕竟不是江南地界,要说这莲花荷叶长势还是西湖更美一些。”
“恩,一方土养一方人,南来的橘树在北边也就会变苦,何况这无根之萍呢。”顿了顿,她又轻声道:“人也是这样吧,任你在家里是什么少爷公子到了他乡也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园丁有些茫然,没有听懂夫人的意思,不过他总归知晓有些东西是自己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明白的,于是他只是赔笑。
施夫人撒净最后一点鱼食,拍了拍手,就在这时候有下人步履匆匆沿着青花小径奔来。
“夫人!门外有客人来!”
施夫人皱皱眉,道:“谁?这点事情直接通报管家不就是了?”
“大管家今早出门采办不在府里,加上门外的客人说是要见老爷夫人,所以……”
“行了,那人是谁?”施夫人有些不耐烦。
“是两位公子,自称是从太湖来,问道具体名字却不说。”
“从太湖来?等等,是两位公子?”施夫人先是惊讶和惊喜,但是立即就是有些疑惑。
“是,两位。”下人有些无辜,心想自己就算再蠢笨也不会数错人数。
施夫人有些摸不清头绪,她知晓那太湖来的“准女婿”这两日也就该到京,只是却无论如何没想到上门的却是两位,只是这事情也不算多么要紧,于是她略微思考便吩咐道:“将两位公子迎到正厅,好好侍候不得怠慢。”
吩咐完毕她立即回到卧房,换了件更有主母气质的华服,略微打扮,这才施施然由嬷嬷带着向正厅行去。
待步入正厅她便一脸笑容道:“不知太湖弟子今日到来,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这话有些客气,更隐约的有些恭敬,倒不像是岳母见女婿那般。
袁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到来的妇人,心里不由得对身旁安静坐着的卢掌茶师门的分量更加好奇。
施夫人也在打量着厅中的两人,无论是袁来还是卢掌茶都不缺钱财所以从衣衫上竟然也看不出个高低贵贱,年龄上大一些的卢掌茶很有些雅致风度如君子暖玉,小一些的袁来虽然少了一些修行者的飘逸但是却有些于年龄不相称的沉静气度,尤其是那双眼睛,施夫人忽然觉得这少年的眼神很有深意,只是却理不清是什么情绪。
当她的目光落在二人头顶之时才终于算是分清大概,卢掌茶的头上是修行者的道髻,袁来则不是,这点还是很好认的。
只是让施夫人有些不安的是那更像是自己女婿的梳着道髻的那个脸色却似乎并不好,而那个不知身份的少年则言笑晏晏。
“您就是尚书夫人?”率先开口的是袁来。
“是。老爷不在府上,所以便由我来接待二位了,只是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太湖弟子?”施夫人先是在主位上坐下然后笑问道。
这是一句很普通的询问,但是却竟然无人回答。
厅内一时有些安静。
袁来是不该说话,卢掌茶却是不愿说话。
施夫人心中更加不安,总觉得这相见的场景和自己所想的不甚相同。
袁来看着这幅场面,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觉得这样也不好,于是便指了指端坐如木的卢掌茶,道:“他才是。”
“至于我……呵呵,夫人您肯定听说过但是却没见过面。”
“哦?那倒真不知道了,你是……”
袁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本家姓袁。”
“呃?”
“我爹叫袁守诚,是个生意人,我此次来府上和卢公子是为了同一件事情,你应该明白吧?”
施夫人的笑容顿时便凝固了。
就如同冬日第一道寒气冻住了溪流河水,不仅仅是凝固和僵硬更有突如其来的一阵寒冷,施夫人的心一颤,仿佛被朔风吹拂。
室内的气氛终于从不同寻常的安静转为了寂静。
眼看着那位妇人的脸色颜色变换如同六月天气,袁来突然轻笑一声,道:“夫人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么?”
这句话很平稳,没什么过激的情绪甚至细细听去似乎还带着一丝丝关切。但是听在施夫人耳中就是明显的嘲弄。
“你!是你!你不是被……”施夫人陡然惊叫道,雍容仪态顿毁!
“被怎么样?”袁来轻轻一笑,安抚道:“这事儿说来实在有些巧合,或许是上天眷顾吧,总之呢,夫人您现在不要对我生气,真正该生气的并不是你,而是卢公子才对,你说是吧?”
“我想,您应该给我一个交代。”从进门就闭口不言的卢掌茶忽然说道。
“如果我的分量太轻,那总归要给太湖,给我的老师一个交代,如果还不够,总要给陛下一个交代。我的老师可没有告诉我,我的未婚妻已经有了夫家了。”
卢掌茶的声音很淡,如同清茶,如同白云,但是分量却极重,他的言语的分量不是来自于他本身而是来与他背后的那位在修行世界里实力极强的老师,还有整个太湖或者说是震泽宗门。
对于施夫人来讲,这分量还要加上陛下的不喜,他们欺瞒了施卿卓早有婚约的事实,这已经是欺君之罪,即便是施公旦深得陛下赏识,加上老太师的颜面,那也抹不去陛下的不喜悦。
所以施夫人很紧张,还有些恐惧。
面色数变后,她突然指着袁来道:“我就知道,你这种人从来不会死心的!”
“死心?”袁来被气笑了,道:“我从来就没说非你女儿不娶吧。我这次来京城主要是为了考北宗,可不是为了攀亲戚!”
施夫人冷笑一声,道:“考北宗?还说不是为了卿卓?卿卓就是修行于北宗宗门!你考北宗还不是为了接近她!”
“啥?”袁来一愣,随后失笑。
摇摇头,他忽然扭头对卢掌茶道:“你知道我的心思的,施卿卓这姑娘还是你来娶吧。”
“不,朋友妻不可欺,你我是朋友吧?况且你也是知道我的心思的……还是归你吧。”卢掌茶叹气推拒道。
“你那句话说错了,应该是朋友妻不客气才对,我还小,还是归你吧。”
“修行路漫漫,红尘俗世少不了牵扯,还是归你。”
“我也是要修行的,你可不能害我,归你!”
“归你!”
……
施夫人的脸色一时沉如乌云,一时又苍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