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是佛祖释迦牟尼的诞辰,也是传统的浴佛节。这一日,城东禅智寺门前早早就挤满了抢头香的香客。
在拥挤的人群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备受众人瞩目。只见他正冷着一张脸,瞪着身边那个身材娇小的女人。那女人虽然娇俏地笑着,却一点儿也没能化开那男子脸上的寒霜。
“是‘石头将军’叻。”有人叫道。
“阿弥陀佛,”一个老太太念着佛号,“可怜的蓝大奶奶。”
可儿望着凌雄健那张冷脸笑道:“都叫你不要跟来,偏要来。来了又不开心。”
凌雄健冷哼一声,“早点结束也就早点回家。”
他与老鬼、小林一起利用高大身躯在前方开路。所过之处如犀角入海,人群不由自主地向两旁分去。
可儿偷偷一笑。其实在他们当中,只有柳婆婆是虔诚的信徒。可儿对佛的看法跟对人差不多,都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对她来说,来庙里拜佛与其说是向佛祖表达敬意,还不如说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大雄宝殿门前。凌雄健刚要跨步进入大殿,却被柳婆婆拦住。她领着他们绕过热闹的大殿,来到后方一座僻静的小禅院。
此处虽然与大殿相隔不远,却仿佛是另一番天地。人声传到这里已经沉寂了许多,站在院门处,听着院内一声声悠扬的梵唱,应和着晨风吹动竹叶的“哗哗”声,更给这小院凭添了几分幽静。这突然的静谥不禁让凌雄健那颗浮躁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他随在众人身后,走进禅堂。凌雄健是个什么都不信的人,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种场合,不由好奇地张望着。
只见眼前是一间面积颇大的禅堂。禅堂的正面挂着一幅释迦牟尼端坐在莲花宝座上的佛像。画像前陈列着一张香案,上面供着香烛、瓜果和茶点。
在香案前还放置着一张四方的供桌,供桌上供着一尊一尺来高的小佛。佛像右手指天,左手指地,那安详而慈悲的面容与墙上那副画有着九分类似,只是体态有着明显的区别。在袅袅轻烟的环绕下,这尊小佛的身体看上去像是个幼儿般的圆润稚气。
在供桌四周,摆放了一些莆团。莆团上已经坐了不少的善男信女,他们全都面向佛像,合着眼,随着禅堂东侧的一班和尚诵念着经文。对于可儿他们的到来,只有少数几个定力不够的人睁眼看了一下,多数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吟诵中,对他们不予理睬的。
“这是什么佛?”凌雄健凑近可儿,低声问道。
他自以为已经很低声了,那声音仍然盖过了众人的吟诵声。
柳婆婆横了他一眼。
可儿忙将凌雄健拉到门边,低声笑道:“这是太子佛。是佛祖刚出生时的佛相。”
“他为什么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凌雄健干脆贴着可儿的耳朵低语。那亲昵的势态正被刚进院门的花大娘撞着正着。
“哎哟喂,妈呀!”
花大娘低呼一声,连忙退出小院。却与身后的掌柜娘子撞作一团。
掌柜娘子刚要开口,便被花大娘捂住嘴。
花大娘拉着掌柜娘子,掩到院门外,悄悄地指了指门内。
门内,可儿站在禅堂门口,低声笑道:“这个典故都不知道?佛祖刚出生时,便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上天下地,唯我独尊‘。“
凌雄健一扬眉,笑道:“这话正合我心。”
可儿不禁抻手拧了他一把。“这是在佛前呢。就是不信也该敬重些。”
两人低声说笑着,并没提防有人正扒着院门在偷窥他们。
“乖乖隆的咚。”
见可儿拧凌雄健,掌柜娘子不禁低呼了一声。
“这蓝大奶奶胆子够大的。”
此时,随后赶过来的掌柜娘子的姐姐也趴在妹妹的背上,伸头望着院内。
“那不是蓝大奶奶吗?那个就是国公爷呀。你不是说这两人感情不好吗?我怎么看着不像?”
禅堂内,柳婆婆拈了一束檀香,在佛像前的灯烛上点燃后,双手合什,向佛拜了拜,又将檀香高举到额前,再施身拜了拜,这才将檀香插入香炉。
凌雄健以为插上香就算是拜完佛了,刚要转身出去,只见柳婆婆走到供桌前,敛敛衣裙,又跪倒在莆团上。他不禁站住,好奇地观望起来。
只见柳婆婆双手合什,静静地祈祷了一会儿,将手依次按在莆团上,低下头,以额触及莆团。然后,翻开双掌,又静静地祈祷了一会儿,这才收手站起身来。
“这回该拜完了吧。”凌雄健转头问可儿。
柳婆婆恭恭敬敬地向上又拜了拜,转过头来冲凌雄健皱皱眉头,又看了一眼可儿,便转身走到一边,找了一个空莆团盘腿坐下。
可儿忙将凌雄健推出禅堂。
“叫你不要跟来,偏要跟来。跟来又捣乱。”她嗔道。“要不,你去后花园走走?这寺庙以前也是隋帝行宫,号称有九十九间宫殿,后花园里的景致很是值得一看。”
“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跟家里一样?不去。”
凌雄健只目不转睛地看着禅堂。禅堂里,春喜正学着柳婆婆样子,依样画葫芦地拜着佛。
可儿看看他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罢,只是不许你再出声捣乱!”
凌雄健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此时,小林也兴趣盎然地学着春喜的样子在莆团上拜过。只有老鬼一脸不屑地走出禅堂,陪着凌雄健站在阶下。
“那,我进去了。”可儿不放心地望着凌雄健。
凌雄健忽然笑道:“我还不知道,原来你也是一个信女。”
“只怕我还不能算是信徒。不过,持善心总是没错的。这佛嘛,”她看了看那尊小佛像,微微一笑,“信总比不信好。或许他就能保大家平安呢?”
凌雄健挑起眉,低声道:“那你不如拜我,我肯定能保你平安。”
可儿瞪起眼,“越说越不象话了,你可是站在佛祖的地盘上。”
“佛不是宽大为怀的吗?不会小气到听不得我的一点点怪话吧。”凌雄健怪笑着。
可儿无奈地翻翻眼,不再理他,转身走进禅堂。
她从春喜手中接过檀香,走到佛前。看着上方供奉的佛像,她突然想起前婆婆每每来拜佛时都会念叨的一句祈愿:“愿佛祖保佑全家安康。”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家人平安健康更重要的呢?
她以前所未有的虔诚跪在莆团上,默念着这句祈愿,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拜完佛,可儿不放心凌雄健,便又走回廊下。
果然,凌雄健对拜佛仪式已经失去了兴趣。此刻正站在院中百无聊赖地围着一只铸铁香炉打转,细看着炉身上雕刻的经文。
可儿走过去笑道:“我看你在这里实在是无聊,不如就随着小师傅四处去随喜随喜吧。”
说着,向站在门边的一个小和尚招招手。
那小和尚磨磨蹭蹭地走到凌雄健跟前,冲着他战战兢兢行了个礼。
“施……主这边请。”
凌雄健无奈地叹了口气,跟在小和尚身后走出院门。
可儿注视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凌雄健那张脸真的十分吓人吗?她大概是看久了,已经不觉得了。
“夫人倒是一点儿也不怕老熊。”突然,一个声音在可儿耳边响起。
可儿吓了一跳。一回头,只见那位总是神出鬼没的靖国侯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站在了她的身后。
原来凌雄健的外号就叫“老熊”。然而,每次听到楚子良这么叫凌雄健,可儿心头总会闪过一丝不快。就仿佛是他侵占了某种属于她的东西一样。
“原来是小侯爷。侯爷不是说不来的吗?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她望着楚子良客气地笑道,“将军去了后花园,侯爷要不要也跟去?”
虽然这位小楚侯爷对她维持着表面的礼貌,她却仍然本能的感觉到他对她的敌意——从称呼上便可以看得出来。有凌雄健在场时,他叫她“嫂子”;没凌雄健在场时,她便是“夫人”。
这位小楚侯爷今日穿着一件白底绣墨绿牡丹花的丝质长袍。虽然天气暖和,他的肩头仍然披着一件饰有毛皮的纯白色大氅——衬着背后的袅袅香烟,更显得他飘逸出尘了。
楚子良摇摇头,望着凌雄健的背影淡淡地笑道:“十二岁那年认识老熊时,他虽然才十六岁,却已经是个校尉了。当时我是他手下年龄最小的兵。如果不是他,我这条小命早不知轮回多少遍了。”
略停顿了一下,他又道:“夫人大概也听说过老熊的种种传闻吧。”
他转头看了可儿一眼,眼神中的阴鸷不由让可儿倒退了一步。
“夫人知道那个传闻中被他喂了狼的士兵是谁吗?其实就是我。”楚子良微微一笑,“这是我们俩施的苦肉计。为此,我可是实实在在地被打了二十军棍的。”
可儿谨慎地瞥了他一眼,“你……小侯爷想要说什么?”
楚子良懒洋洋地抚摸着铁香炉上的铭文。
“没什么,只是想让夫人知道,我与老熊虽然情同兄弟,却不会因为有人拿他当保护伞就下不了狠手。去年,当老熊受伤时,我就是那个力主锯掉那条腿的人。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我宁愿让他事后恨我。”他阴郁地瞥了可儿一眼,“夫人好好想想。”说着,冲她微一欠身,转身向凌雄健追去。
可儿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她这才明白,原来楚子良是专门来警告她的。如果她做了什么对不起凌雄健的事,他是绝对不会轻饶她的。
只是,这番警告所为何来?望着楚子良的背影,可儿有些糊涂了。
凌雄健一路随在那个小和尚的身后,暗暗地感到好笑。小和尚似乎想要快点完成他的任务,带着他飞快地穿过各处房舍,转眼便来到一个花园的入口处。
老鬼笑道:“小和尚,慢点走,后面又没有鬼在追赶你。”
凌雄健不由哈哈一笑,“他的后面可不是有你这只老鬼嘛。”
老鬼也呵呵笑了起来。
两人在花园门口站住脚,只见园中桃红柳绿、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各色齐全。凌雄健叹了口气,笑道:“我就知道跟咱们家没什么区别。”
正说着,只见一个穿着褐色僧衣的中年和尚匆匆地走了过来。
“施主可是安国公凌将军?”
凌雄健不禁诧异地点点头。
褐衣和尚低头合什道:“都督府长史大人正在竹西亭里等着将军。”
凌雄健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的凉亭中坐着的正是大都督李袭誉李大人,便忙快步走了过去。
“大人。”他弯腰施礼。
“世侄不必多礼。”李袭誉拉起他,笑道,“也是来看花的?”
凌雄健不解地望着李大人。
李袭誉指指他身后的一片花海笑道:“这芍药圃的芍药很是值得一看,我看隋帝可能把天下芍药的品种都收集齐了。”
凌雄健一转头,这才现凉亭不远处那片姹紫嫣红原来是开得正盛的芍药花。他摇头笑道:“小侄倒没有那么风雅。”
李大人呵呵一笑,“我最欣赏的正是你这一点。虽然已经解甲归田,仍然不失军人本色。坐。”
有和尚送上香茶,凌雄健端起喝了一口。只听李大人道:“那靖国侯楚大人可是住在你的府上?”
“正是。”凌雄健忙放下茶盏。
李大人皱起眉。
“你们可有交情?”
凌雄健微微一愣,他不太愿意让人知道他与小楚的关系,正准备打个马虎眼,却只见楚子良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三人见礼毕,李大人直爽地问楚子良,“我听说,楚大人最近正在扬州府查着八景玉佩的事。可有眉目了?”
楚子良懒懒一笑,“多谢大人相问,有些眉目了。”
“我看这件事桩桩苗头都是对着凌大人府上的,楚大人可要小心,别中了小人的奸计才是。”
楚子良与凌雄健对视一眼,不由笑了。
“大人放心,在下还不是那种糊涂人。”楚子良笑道。
“多谢大人关心。”凌雄健也起身打了一躬,客气地道着谢。
“对了,刘吉昌这名字你们可熟悉?”
凌雄健不由一愣。这名字听着耳熟,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楚子良放下茶盏,道:“李大人说的是太安宫的侍卫长刘吉昌吗?”
太安宫正是太上皇退位后颐养天年的地方。
“正是。”李大人道。
楚子良转过头来对凌雄健道:“他就是以前被你送交兵部的那个军需官。”
凌雄健这才想起来。这个刘吉昌曾经是他麾下的一员军需官,因私卖军粮被他打了四十军棍,送到兵部去严办。只是,后来由于忙于战事,他便忘了此事,也不知当年兵部是如何处置此人的。
“此人现今是太安宫的侍卫长,听说太上皇和皇上都十分倚重他。”李大人道。
楚子良皱起眉头。“我一直怀疑去年你被关进天牢那件事是他在中间搬弄的是非,只是没有找到证据。”
李大人又道:“总之,目前是多事之秋,还是万事小心为妙。”
凌雄健沉吟片刻,起身向李大人唱了一个肥喏。
“多谢大人提醒。”
一课毕,可儿放心不下凌雄健,便走出禅房,却正看到他们走了回来。
“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可儿笑道。
她看了看楚子良,只见他神色自若,似乎刚才的那番警告的话根本就不是他说的一样。
“听着这边的念经声没了,估计你们也该出来了。”凌雄健答道。
可儿看看众人,悄悄扯了扯凌雄健的衣袖,将他拉过一边,塞了一粒青豆给他。
“这是什么?”凌雄健好奇地问。
可儿脸一红,“你别问了,只收着就是。”说着,一扭身,重又走进禅堂。
春喜也好奇地走过来,一看凌雄健掌中的青豆便笑了。
“这是结缘豆。”
“什么是结缘豆?”
楚子良也好奇地走过来,望着那粒怎么看怎么普通的青豆。
“这是用来结缘的豆子。意思就是说,给你这颗豆子的人愿意下辈子也与你有缘相识。”
凌雄健凝视着掌中的青豆,眼神渐渐深幽起来,那如石雕般棱角分明的面容竟然像太阳下的雪人一样开始慢慢地融化。当他露出一个俊朗的笑容时,周围的人不禁都看呆了。
楚子良也露出深思的神情。
禅堂里,和尚们又敲起木鱼。这是第二课开始的信号,居士们纷纷坐回原处。可儿与柳婆婆说完话,转身走出禅堂。一抬眼,正撞上凌雄健灼灼的目光。她不由涨红脸,伸手推了他一把。
此时,只听远远的钟铙佛号声渐行渐近,一队和尚向他们走来。禅堂里的人也全都停了功课,站立起来。凌雄健他们也忙避过一边。
只见为的四个和尚抬着一顶小舆,后面的和尚敲着磬、打着钹,唱着梵音,随在小舆的后面走进禅堂。
“这是干什么?”凌雄健悄悄问可儿。
“是要浴佛了,和尚们要把那尊太子佛请到大殿上去。”
“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老鬼兴致勃勃地看着那队人马。
一行人随着小舆来到大殿,看着众弟子顶礼三拜后,将佛像安置在一只漂着花瓣的大铜盆内。此时,钟鼓与佛号一起止住,只听那佛台上众和尚吟唱着一佛歌,老方丈在佛唱中拈香礼佛,跪拜完毕后,众人又高声念着凌雄健听不懂的经文。
凌雄健不耐烦地摇晃了一下身体,却只见可儿虔诚地合着掌,低声喃喃地念着什么。
她在祈求什么?凌雄健望着她低垂的脖颈,很想知道。
经声停住后,老方丈来到太子佛前,挽起衣袖,用盆边的小木勺舀着盆中漂着花瓣的香汤,淋在太子佛的头顶。如此灌沐三次后,又从一旁的铜盘中抓起一把花瓣洒在太子佛的身上,然后退下。从佛家弟子与居士们也分出两班,依次浴佛。
凌雄健的注意力早已不在那庄严的仪式上。他只看着可儿。只见可儿一会儿看着佛像微微一笑,一会儿又低头沉思合什祷告。终于,他忍不住了。
“你跟佛说些什么?”他低声问。
可儿瞥了他一眼,竟涨红了脸。
“这可是在佛前,打不得逛语的。”凌雄健笑道。
可儿看看四周,轻笑道:“你不觉得你的嘴唇与佛祖长得很像吗?”
凌雄健抬头看着莲花台上那尊释迦牟尼像,不由“呵呵”笑出声来,惹得周围的人都转头看了他一眼。
等众人都转过头去,凌雄健才凑近可儿笑道:“佛祖如果知道你这胡思乱想的,不知要怎么罚你呢。”
可儿一惊,忙双手合什,念叨着:“阿弥陀佛,佛祖莫怪。”
正闹着,已轮到他们浴佛。凌雄健托着可儿的手臂,走向太子佛。两人一同为太子佛沐浴后,便退出大殿。
“刚才在殿上,你祈了什么愿?”凌雄健问。
可儿眨眨眼,笑道:“还不是跟大家都差不多,就是合家安康之类的。”
凌雄健不信地挑挑眉。
“还有,就是让佛祖保佑一下你的腿,别再作了。吓死人了。”可儿嗔着。
春喜突然笑道:“我猜着姑娘许的什么愿了。”
“什么?”
春喜嘻笑道:“太子佛也管送子的。”
一句话说得可儿飞红了脸,啐道:“小姑娘家家的,胡说什么?”
凌雄健不由一愣。他转头看看太子佛,又看看耳根通红的可儿,一股异样的感觉升上心头。
“是吗?”
他挽住可儿的手,眼神烁烁地望着她。他从来没有想过孩子的事情。然而,一旦想到她那娇柔的身体里有可能正孕育着他的孩子,他的心情便有些激动,同时也有些不安。
“你听春喜胡说呢。”
可儿害羞地甩开他的手,走到一边。
凌雄健一愣,忙追了上去。他拉住可儿正要说话,只听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宣着佛号。
“阿弥陀佛。”
两人回过头来,原来是禅智寺的方丈德慧大师。
可儿忙双手合什见礼,“大师。”
德慧笑着行礼道:“两位施主好。”
凌雄健不耐地拧起眉,瞪着那个突然间冒出来的方丈。那凌厉的眼神竟让德慧那张向来都是和蔼可亲的脸微微有些挂不住。
可儿忙扯了扯凌雄健的衣袖。
凌雄健冷哼一声,转过脸去。
可儿隐约猜到这老法师是要布施来了,便笑道:“今儿将军带来十担大米舍给贵寺的粥厂,不知大师可收到?”
因被可儿抢了话,德智微微一怔,忙笑道:“这可是施主的一片善心,也是穷人们的造化。不过,老衲此来倒不是要布施的。是这样,按照旧俗,十三日的放生会本寺会在曲江边举行一场盛大的法事,不知可否有幸请到将军和夫人?”
每年的四月十三是浴佛节庆最后一个庆典,也是例行的放生会。城中老老少少都会到曲江边上去竟相观看放生仪式。这也是当地各大寺庙在这个节日当中争取施舍的最后时机。
可儿不由笑了,说到最后,还是要布施来了。她看看凌雄健,他早已懒得理那老和尚,兀自走到一边去了。她咬咬牙,转脸对德慧笑道:“多谢大师盛情相邀,那日若得空,必来的。”
德慧见那“石头将军”果然跟传闻中一样的不通人情,便不再自讨没趣,忙忙地打了个佛号便走开了。
凌雄健见那老和尚走开,也转身便走。
可儿气闷地瞪着凌雄健,忙追了过去。
“你!就算不爱理他们,总要和气一点。被人说是‘石头人’你可高兴?”
她气呼呼地跟在凌雄健身后,竟没注意他正把她引向僻静之处。
凌雄健转头看看四周无人,便一把揽过可儿。可儿一惊,忙挣扎起来。
“这是在寺庙里呢。”
凌雄健微笑着望着她。
“刚才你在大殿里许的什么愿?”
可儿想起被德慧大师打断之前的对话,不禁又红了脸。
凌雄健的手掌贴在她的腹部,动容地道:“说不定,里面已经有个宝宝了。”
可儿推开他的手,转头看着四周。
“别……”
凌雄健拉过她,让她贴在怀中。
“你怎么想?”
“什么?”
“关于孩子。”
可儿一愣,张张嘴,竟说不出话来。
他们从来没有讨论过孩子的问题,这不代表可儿就没有想过。她知道,一个承继着两人血脉的孩子代表的是一个确定的未来。虽然凌雄健多次对她承诺过未来,那只不过是一句苍白的话而已,而一个孩子……凌雄健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你……怎么想?”
她抬手摸着眉,目光穿过指间的空隙偷窥着他。
凌雄健望着她,那似水般柔情的眼眸像是要将她溺在其中。
“我要。你和宝宝我都要。”
可儿一惊,再次了解到,凌雄健又洞悉了她的内心。
“咱们生个孩子吧。”
凌雄健举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着。可儿望着他那骨节嶙峋的大手,眼神不禁迷离起来。
“嗯?”凌雄健摇摇她的手。
她抬起头,望着他那双期盼的双眸,娇羞地点点头。
凌雄健望着她,柔柔地一笑,伸手将可儿耳际的碎拨到耳后,手指在那柔软的耳垂上留连不去。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胶着的视线。
“哎呀,我就说看到你们两个往这方向来了嘛。”
可儿一抬头,见是长史夫人,不禁畏缩了一下。
凌雄健敏锐地看了她一眼,不由自主地将她往身后推了推,迎上那位“远房阿姨”。
“夫人,好久不见。”
他冲李夫人行了一个礼。可儿也跟着福了福。
“是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们了。本来前几日我还想到你们府上去的,可转念一想,你们新婚燕尔的,去了也只会讨你们的嫌。”
李夫人笑弯了双眼,目光在凌雄健夫妇身上来回扫荡着。
“夫人这是说的哪里的话。真是巧,我正好有事要问夫人呢。”
凌雄健的身体微微一横,挡住李夫人的去路,转头对可儿道:“你不是还有事要办吗?我与夫人说件事,你先去办你的事情吧,回头我们在马车边会合。”
可儿立刻明白凌雄健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便微微一笑,向李夫人,以及随后跟来的李大人行了一礼,转身匆匆避开。
李夫人叫道:“我正想跟你媳妇好好聊聊呢,怎么就走了?”
凌雄健拦住她,笑道:“刚才这庙里的人找我说什么布施的事,我也不懂,只好让她去了,她懂。”
李夫人不禁斜眼打量着凌雄健。
“看来,外面的传闻是真的,你真把可儿当管家使唤?难怪老太太不放心你,说要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