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往事
李金苗看向半靠在床头的秦许, 小姑娘因为还在发烧，脸颊上两团绯红，红色的嘴唇鲜艳欲滴, 正在用又黑又深的大眼直视着她。明明很脆弱, 却一脸的倔强和认真。这孩子, 是在为了王第据理力争啊。唉, 这俩小孩儿感情可真好！可是王第的事可不是他们小孩儿能私自决定的！
“许许, 你还在发烧，我们先不讨论这些，好不好？你刚喝了粥, 应该可以吃药了。你早上几点吃的药？吃的是哪一种？”
秦许眼前有些发黑，说了那么多话, 她觉得有些支撑不住了。可是不能倒下, 如果说服不了王第的妈妈, 那么王第考电影学院的事，会受到很大的影响。王第今天已经迫于家庭的压力停了培训班的课, 必须快点让他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她捏紧自己的拳头，把指甲戳在自己的手心，让那尖锐的刺痛赶走头脑的昏沉。她喘了一口气，没有回答李金苗关于吃药的问题，却说：“阿姨, 您能帮我到对面柜子里拿点东西吗？”
“啊？好, 你说这个柜子？”李金苗放下手里的药, 打开放在墙角的文件柜。
“最上面一格, 那两个文件盒, 还有边上的三个大本子，麻烦您帮我拿出来。”
李金苗拿着文件盒和本子回到秦许的床前, 秦许却没有伸手接，“阿姨，您打开文件盒看看！”
李金苗有点懵，但还是依言打开了文件盒。两个文件盒里装着满满的卷子，足有上百张。李金苗抽出一张，发现上面全是王第的笔迹。用黑笔写了一遍，然后又用红笔订正了一遍。黑的红的，密密麻麻，触目惊心。李金苗一脸震惊地问道：“这，全是王第做过的？”
“嗯，这里只是最近的一部分卷子而已。每周有三个晚上，我都在旁边的学习室里帮哥哥补习文化课。哥哥的基础有点差，所以我们是从初中开始补的，现在已经到了高二阶段。哥哥很聪明，也很努力。我有信心，到了明年六月，哥哥一定能通过高考，达到电影学院文化课的分数线。”
秦许又指着另外三个大本子，“这三本是错题集，我们在专业考试前只看语数外三门，打算等哥哥专业考试过了，再复习另外两门。”
“你和王第都计划好了？”
“嗯，我们有周全的计划，而且每天都在按照计划严格进行。哥哥为了增加学习时间，主动把休息时间推到十二点，他一直都很拼。”
这样的王第，是李金苗不熟悉的。岂止是不熟悉，简直是不认识。她和王第的爸爸很早就开始做自己的生意，王第小的时候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的时间多。老人宠他，惯着他，养成了他暴躁、任性的坏脾气。所以在她的印象里，王第调皮顽劣、吃不了苦，做什么事情都不认真，做什么事都做不长久。
可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悄悄地有了自己的梦想，而且完全没有借助他们的力量，自己制定了周详的规划，向着这个梦想不断努力靠近？不知怎么的，李金苗忽然觉得有些想哭。
秦许看见李金苗的鼻头微红，知道说服他的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她趁热打铁地说道:“刚才那是文化课的准备，明年六月考。在那之前，一月底还有专业课的考试要过。哥哥是国庆节到北影门口当了两天群演以后才决定考电影学院的，所以准备时间比较短。为了保证专业课的通过，哥哥只能去上专业课的培训班。”
“他还当过群演？”李金苗捂着嘴惊讶地问。
秦许点点头，又伸手把床边的王第培训班的课程表拿给李金苗看，“阿姨您看，这是哥哥在培训班的课表。除了这三个补习文化课的晚上以外，每天的课程都是满的。他没有办法兼顾培训班和飞校的课程，所以才决定停了学校的课的。不过阿姨您放心，这个培训班是哥哥的一个当演员的朋友推荐的，老师测试了哥哥的水平以后，说只要学完这些课程，专业考试没有问题！”
最后秦许用煽情的话语给了李金苗最后一击，“当一个合格的演员，是哥哥的梦想。他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他说他不愿意以外貌出道，当一个到处跑综艺的艺人。既然要做，就做一个用作品说话的好演员。所以他决定要到最好的学校去学习，为他的梦想做最充分的准备。我相信他的能力，我知道他一定会成功。他会是一个很好的演员，会成为你们最大的骄傲！”
李金苗的心防彻底被攻陷，她摸了摸秦许滚烫的小脸，“好孩子，谢谢你！谢谢你在王第的身边相信他，帮助他。做了我和他爸爸都没有做到的事！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可以相信王第！不管怎么样，既然孩子这么有志气，我们为人父母的也不能拖他后腿！我这就告诉他爸爸，让他爸爸也知道儿子现在懂事了、出息了！”
她站起来给秦许倒了一杯水，“许许，阿姨本来是过来照顾你的，结果你为了王第的事，跟我说了这么久的话。你赶紧把药吃了，再睡一会儿。你放心！王第的爸爸我来搞定！一定全力支持王第考电影学院！”
她指着桌上的一堆问秦许，“你看看，你早上吃的哪一种药？”
“绿色的。”
李金苗拿起那盒药，仔细地阅读了服用说明，才递给秦许，“是对症的，那你这几天就吃这个，其他的我带走丢掉。这是你哥哥千叮咛万嘱咐的。你关心你哥哥，你哥哥也挂念你呢。”
“嗯，哥哥一直待我很好的！”秦许笑得眉眼弯弯的，乖乖地把药吃下去。
看着眼前单纯甜美的笑容，李金苗很难想象这个孩子在三年前会在机场决绝地撕掉护照，然后独自一人生活至今。
是不是优秀的人都很偏执？像秦许这样的优秀等级，偏执的等级应该也是最高等吧？
所以十三岁的秦许面对母亲的意外去世和父亲的再婚，采取极端的应对方式，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昨天李金苗几乎一夜没睡，李婉第一次主动拉着她彻夜长谈。到了早上，李婉的枕头半边都是湿的，她才知道，她的这个妹妹这些年过得有多糟糕。
李婉的第一任老公是个赌鬼，好不容易离婚了，嫁给了秦许的父亲。谁知刚怀上孩子，就碰上公司出事，一家人不得不移民国外。等到带着行李到机场了，秦许又忽然变卦，撕掉护照，一个人留在了国内。
因为这个，李婉和秦许的父亲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最后已经怀了七个月的孩子也流掉了。后来李婉就得了抑郁症，反反复复发作，直到今年才有所好转。
李婉流着眼泪说她这些年最对不起就是秦许。她承认当年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以后，确实是迁怒于秦许，才对她不闻不问的。不过李婉现在想明白了，那个时候秦许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而已。秦许的爸爸是经济犯不能回国的，所以李婉扛不住内心的自责，扔下了老公，一个人回来。李婉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得到秦许的原谅，然后好好陪在她的身边，好好补偿她这几年缺席的母爱。
看着李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金苗心里也非常难受。就像王第知道的那样，李金苗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一直有一种愧疚的心理。她总是记得她和母亲离开那个家的时候，三岁的李婉趴在窗口，哭着喊“姐姐不走，妈妈不走”的情景。如果当时母亲把李婉也带走了，是不是李婉的生活不会是现在这样呢？这么多年，李金苗总想着多帮帮这个妹妹，但都被李婉拒绝了。李金苗想，这一回，会不会是自己帮助李婉的一个机会呢？
另一方面，李金苗觉得恨一个人实在太累。像秦许这样的小姑娘，就应该每天没心没肺地欢笑，尽情地可爱、漂亮，赚够众人的眼球。她毕竟只有十六岁，再优秀再坚强，她的未来也需要有长辈的呵护和陪伴。
如果秦许可以放下过去的那些怨恨，原谅李婉，岂不是皆大欢喜？退一步海阔天空，既然对大家都好，何乐而不为呢？
想到这里，李金苗把秦许身后的靠枕扶正，认真地问秦许：“许许，你还是不能原谅小婉吗？”
秦许一愣，低下头小声地回答：“对不起，阿姨我不能。”
李金苗叹了一口气，这孩子真是直白，倒是对她的脾气。
不过李金苗不是半途而废的人，她还是继续努力道：“许许，其实离婚又结婚的人有很多，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呢？不是我帮我这个妹妹说话啊，小婉其实对你一直很内疚的。唉，她也不容易啊，一到外国，就把七个月的孩子流产了。然后又得了抑郁症，治疗了几年才刚刚好。你看这不马上回国来找你了吗？”
“李婉找我干什么？”秦许幽幽地问。
李金苗听见秦许直呼李婉的名字，心里知道劝秦许这事儿估计够呛。看来李婉对秦许的感情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全是倒贴。
据李婉说，她和秦许之间有很深的感情。李婉最先是秦许初中的物理老师，就因为秦许长得像李金苗，所以对秦许格外好，秦许那时也特别喜欢她的李老师。后来秦许的妈妈出了事，秦许不理她爸爸，每天活得像行尸走肉一样，却对前来探病的李婉有反应。
所以满怀爱心、头脑发热的李婉干脆辞了职，专心到医院去照顾秦许，然后才机缘巧合和秦许的爸爸走到了一起。可以说，李婉是为了她这个女儿，才嫁给了她的爸爸。谁知道最后她们俩又会变成现在这样？
秦许居然还问李婉回来做什么？李金苗硬着头皮说道：“她不是想陪在你身边，照顾你、补偿你吗？”
补偿？秦许不禁一阵冷笑，所以这就是李婉堂而皇之闯入她的生活的目的？简直是讽刺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