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无命匆匆经过, 又匆匆地走下山去。酒肆中一直等候的少年立刻站起身,敛起衣角,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长满红枫、腊梅的美丽山村, 匆匆而行。
最后, 在一处平坦的草地上, 荆无命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凝望着碧蓝的天空, 瑟瑟的秋风将他的衣衫吹得鼓鼓的。
荆无命的右手忽然动了起来,轻轻地触碰着右侧腰间的宝剑上。
尾随的少年看到他这个样子,嘴角扬起的笑意越加的明显, 他几乎已经高兴得要跳出来,跳到荆无命的面前, 用最大声最爽快的嗤笑来羞辱这个一直压迫得他不能喘气的男人。
可是偏偏在这时候, 一双手, 一双苍白、瘦骨嶙峋且不大的手摸上了他的后颈。少年的身体立刻不可遏止地颤抖了起来,他缓缓回头, 看着站在他身后的人,眼中竟有着不可遏止的害怕与情.欲:“你……”
这是一个个子比他还要矮小,身形总是佝偻得像个小老头的少年,比少年江湖人还要年少的少年。
这个“小老头”的手却还在少年的脖子上,缓慢地抚摸着, 刺激着那片皮肤暴露出一片细小的红色的鸡皮疙瘩。
此时, 荆无命已不再去看那片蔚蓝的天空, 他低下头, 将戴在头上的斗笠压得更低一些, 然后继续匆匆地向前行走。
少年再回头去想看一看荆无命时候,这个会行走的死人已经消失无踪。少年立刻跳了出来, 站在平坦的草地上,瞪着荆无命消失的方向,咬牙切齿。
他忽然回过头瞪站在身旁的“小老头”,眼中的憎恨厌恶似已要让他将这个人立刻宰杀了吃了!
“小老头”将被甩开的手拢在袖子里,当少年用厌恶的眼神看他时他看向少年的目光中又是何等的鄙视?
“你是不是想要趁人之危,在这个时候杀了荆无命?”在少年几欲动手之际,“小老头”突然出声问道。
少年冷冷地咬牙:“他本来就是我父亲跟前的一条狗,现在连咬人的獠牙都被人撬了——我让他死在我父亲看不到的地方,已是对他的仁慈。”
“你觉得自己可以杀死他?”
“哼,他的左手已经废了。”
“那废去他左手的人为什么不杀他?”
“像李寻欢、阿飞那样的人,本就仁慈得愚蠢。”
“小老头”摇头,在他眼中这两个人绝对不是少年口中那样的人,他们凶狠起来的时候恐怕连最狡诈的狼虎都要畏惧三分。但是他并不将这些告诉眼前的少年,他对这个人本就没有那么的好心,他只是淡淡道:“李寻欢和阿飞纵然会放过没有反击之力的荆无命,那么林仙儿呢,她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别忘了,荆无命是要去杀她的。”
少年却在听到美丽女人的名字时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暧昧的红晕:“她……她是世上最善良的女人,一直都是,她会放过荆无命我一点也不意外。”
蠢,实在是愚蠢得可怕!
从娘胎里出来,龙小云从来没有见过像上官飞这样愚蠢的人!
每一次见到上官飞,每一次听这个人说话,龙小云就会忍不住鄙视这个男人,鄙视他除了一个爹还能有什么值得夸赞的地方!可是他却很羡慕,不能不羡慕,上官飞纵然再愚蠢再没用,但他有一个爹,一个人人敬畏的父亲,有了这样一个爹便等于有了一切。而他呢,他龙小云有什么呢?他纵然聪明、狡诈,通晓人情世故,拜《怜花宝典》所赐,武功其实也已不错,可是在世人的眼里他依旧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就连他的父亲,龙啸云,有的也只是出卖兄弟,勾结梅花盗的狼藉名声。
每当压抑得狠了,龙小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为什么当初他的母亲嫁的人是龙啸云而不是李寻欢呢,如果当初……可是已没有当初,一切都已经注定,他只能是龙啸云的儿子,他对李寻欢的感情除了憎恨剩下的依旧只有憎恨。
自一个月前,如云客栈最大的厢房就被人包了下来,可是并没有人住在里面,只有偶尔的夜晚会有灯光从这间厢房的窗户里透出来。
这灯火一旦点燃,就好像没有办法熄灭似的,总是要燃烧整整一个晚上。
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一个夜晚发生了什么。客栈的店小二只知道包下这厢房的人是一个小老头,身形消瘦,腰背佝偻。
只有眼光老辣的客栈老板知道这位金客并不是一个老头,而是一个极年轻、极年轻的少年。
这少年不仅年轻,而且可怕得要命!偶尔老板经过这间最大最舒适却也是最偏僻的厢房,看着透过窗户纸透露出来的昏黄灯光,就一定会听到一声胜于一声恐怖的声音。
这恐怖的声音中有的是渔网、争扎、神鹰、川西……种种让人听了就要面红耳赤、兴奋起来的声音,但这些声音却全不属于包下这间客栈的人。
至于这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稍稍听听这些声音,就已经足够人们明白,去想象其中的场面。
这一天的黄昏时候,这佝偻如老者的金客又将一个人带了过来——这是一个时常被金客带来如云客栈的青年。这青年十分年轻,不仅年轻还十分的俊俏,眉宇间满是傲慢与冷漠,似乎还有一点阴险。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十分俊俏,又很傲慢的冷漠青年,竟然肯一而再、再而三地随同金客来到云来客栈,同他住在那间宽敞、舒适的客栈中。
被金客包下的坊间,灯火再次被点燃,依旧好像没有办法熄灭似的,燃烧了整整一个晚上。
半夜时分,客栈老板忽然起床,跑了出来,静静地靠近到了那间宽敞舒适的屋子——他竟然是在偷听!
可是他也不敢靠得太近,因为他知道这俊美的,被金客带进屋子里的人是一个江湖人,而且师出名门,功力非同一般,如果他不够小心,如果他贴得太近,就一定会被发现,竟然死在对方的手上。
这让云来客栈的老板如此惧怕的青年究竟是谁?
是……
是……
谁也想不到的一个人——金钱帮帮主的儿子——上官飞!
随着屋内轻轻传出窗外的声音,客栈老板的脸色渐渐地红晕了起来,整张脸都不由得狰狞了起来——谁能想到?谁能想到不可一世的上官金虹,他的儿子竟然会有这样的一面?
多么恶心?多么可怕?这难道不是报应?
客栈老板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高大、强壮,仿佛天神一般无人可以匹及的男人,正是这个男人创立了江湖第一大帮,可是如果没有自己的帮助……没有自己舍弃了自己的所有去帮助他……
客栈老板已不再去想,因为只要想到那个男人他就会心中的仇恨所淹没,而他为了那个男人已经失去了很多,如今绝不能再为他连自我也失去。
何况,现在这个男人已经遭受了上天的惩罚……连同那个背叛他的女人!
客栈老板瞧了一眼那间在最偏僻的厢房,而后默默地退了下去。
这厢房的门却忽然被打开了!
龙小云站在门内,冷冷地看向客栈老板消失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丝残酷而冷漠的笑意。
而后他又将房门关上,回过头去远远地看着上官飞,看着这个可怜的男人蜷缩成一团,心底不禁泛起一阵得意、快乐与满足!
他很喜欢这样对上官飞,对不可一世的上官金虹的儿子,他总能从上官飞的神鹰声中能够感受到一种莫大的愉悦与舒心,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他父亲还没有死,所有人都要对他畏惧害怕又不得不阿谀奉承的日子。
这是一种多么快乐的享受?
龙小云的眼中有的却不仅仅是快乐,还有一种比快乐更让人刻骨铭心难以抹消的情绪,这种情绪与快乐截然相反,几乎已注定要和他陪伴一生,叫他难受、将他折磨!
此刻,这两种情绪在龙小云的眼中翻滚着,滚烫着他的心口。而他看着被自己苦苦折磨的男人嘴角上的笑意愈加地狰狞可怕。
上官飞蜷缩着,抬起头来看向龙小云,看着他眼中的冷酷与讥笑,渐渐地清醒了过来。
他一旦清醒,所有生而为上官金虹之子的荣誉、尊严便会如一条条沾了盐水的编紫向他抽来,让他悔恨,却又无能为力。
若是让他的父亲上官金虹知道了这件事情,将带给他多大的震撼与愤怒?
上官飞偏过头来,瞥着龙小云,瞥着龙小云带着诡异笑容的狰狞面孔——他知道这个小老头一样的男孩会这样对待自己绝对不像他当初所说的那么好听——“爱慕”?屁!谁会这样对待自己爱慕的人?
他甚至清楚地知道龙小云打从心底里对他的鄙视,他们虽然有着这样不整场的关系,即使都在窗上得到了彼此想要的享受,但两人却又都从未掩饰过自己对对方的厌恶、鄙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