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说过, 遇上上官小仙只是倒霉,若遇上的是上官仙儿,那就很糟糕了。
上官仙儿曾是阿飞的徒弟, 与她早夕相处过的叶开再了解她不过。
就连上官小仙也说上官仙儿是她们家里的一朵奇葩!
陆小凤
陆小凤第一次见到上官仙儿的时候她才只有八岁, 八岁的小女孩抱着剑站在雨水里拦在他前行的路上。
但陆小凤有凤舞九天的绝佳轻功, 仅凭一个八岁的女孩子又怎么可能拦得住他?
但是上官仙儿做到了。
因为她有剑!
一个人若有了剑, 她就能做到很多事情!
“你拦住我是要做什么?”
“我叫上官仙儿, 是林仙儿的女儿。”
“看不出你竟是她的女儿,但你长大了一定比你的母亲还要漂亮。”
“我要做西门吹雪的徒弟。”
“难道你是想让我带你去见他?”
“是。”
“我不会带你去,西门吹雪不会收你做徒弟。”
“你不带我去, 就休想离开这儿!”
“你拦不住我……”
陆小凤忽然住嘴,他看着前方一丈处的小女孩, 她手中的剑已经出鞘, 剑刃就压在她透着青色的纤细脖子上。
陆小凤的嘴角立刻抽了抽, 刚刚他怎么会觉得这个小丫头不是林仙儿的女儿?她根本就和她的母亲一样行事强横蛮不讲理!
但是陆小凤却不相信这年纪小小的女孩会真的伤害自己,他端详这稚气未脱的女孩许久, 然后笑着问道:“难道拦不住我你就死在这儿?”
却没想到上官仙儿竟然很认真地回答他道:“是。”
“你的母亲难道没有告诉过你生命是很可贵的,不应该这样轻易地舍弃它,而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我是个废物,难道死会比这更可怕?”
死当然不会比这更可怕。
但是陆小凤还是忍不住要问:“你是在威胁我吗?你若因为我而死在了这里,你的母亲一定不会放过我。”
上官仙儿却冷冷道:“你放心, 我是个废物, 她不会管我的死活的。”
陆小凤无言, 更让他无言的是西门吹雪竟然收下了上官仙儿。
收徒之前西门吹雪曾经这样对上官仙儿说过:
“你没有练剑的天分。”
“我要学剑!”
“你一天拔剑多少次?”
“五千次。”
“我要你一天拔剑三万次, 你能不能做到?”
“能!”
但是一个月后西门吹雪又将上官仙儿将每日拔剑的次数增加到了五万次, 因为只有这样的勤奋才能弥补她在剑术方面先天的不足。
但是一个八岁的女孩,就是陆小凤都很难想象她如何能做到一日拔剑五万次的任务。几乎每一次去万梅山庄, 不论是朝霞微启的清晨、日头正炽的午间、落日余晖的傍晚,或是星月齐辉的夜晚,他都只能看到上官仙儿站在梅花树下苦练。
“她的资质真的有那么差?”陆小凤不禁问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却只是看了一眼梅树下不断拔剑收剑的小小身影,没有回答陆小凤的问题。
“她的家人有没有来见过她?”陆小凤又问道。
“没有!”西门吹雪冷冷道。
决战紫金之巅。
根本没有决战紫金之巅!
春华楼外,白云城城主还未见到正在喝酒的陆小凤,就已经先被人用剑拦在了楼外。
实难想象当今之世上竟然还有人敢用剑当胸指着白云城城主。
更难想象的是这个人却不是实力足可与之彼及的万梅山庄庄主,甚至不是个男人。
当传闻沸沸扬扬地传到春华楼内时,连陆小凤都忍不住伸出脑袋到窗外去观看。
然后他看到了上官仙儿!
怎么会是上官仙儿呢?或许也只有这个大胆无畏的女孩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只是陆小凤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难道不知道这时候对叶孤城出手,只会令西门吹雪恼火,令他将她逐出师门,一辈子都不能用剑?
但是令围观者唏嘘的是,叶孤城竟没有立刻出手,将这个不自量力的小小丫头解决。
他竟然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一脸平静。
她也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眼里却都是愤怒。
不知内情的人开始骚动,开始低声议论:一个少年成名举世无双的剑客、一个容貌华美艳惊四座的娇俏女孩,一把出鞘的剑,一对相对无言的男女,这其中是否隐匿了什么不可言说的情秘?
人群开始骚动之时,叶孤城终于开口:“你杀不死我,连伤都伤不到我。”
上官仙儿冷冷道:“那你就杀了我!”
叶孤城说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你?”
上官仙儿说道:“你负了我师父,便是与我有仇,我不杀你,有负师恩!”
只听“咚”的一声,陆小凤手中上好的白瓷酒杯落在了地板上,它本没有碎,却在地上滚了三尺远后被酒保踩碎在了脚下。
上官仙儿口中的师父是指谁,是阿飞,还是西门吹雪?
叶孤城又是如何辜负了这两者其中之一的?
听到此处,人群哄然而作,议论之声更甚,彼此交头接耳地讨论被白云城城主辜负的女子究竟是哪位用剑的名家。
答案似乎很快就得以揭晓,毕竟这世上称得上用剑名家的女子本就不多,而能被白云城城主看上眼的那就更少了。
而叶孤城的没有反驳、没有出手,只是无言地转身离开,似乎已在证明少女所言非虚假,也似在证明叶孤城确实有负于她的师傅,一个惊艳天下的女剑客!
今日来到春华楼饮酒的客人已觉得所行不虚。
而叶孤城的轻功也令这群吃饱喝足的酒囊饭袋大开了眼界,他们单单只知道叶孤城的剑术奇高,却想不到他的轻功亦是一绝,足可称为当今江湖一流。
在众人对叶孤城的轻功赞叹之声还未绝时,楼下突然传来尖叫声,原来是一直持剑站在楼下的女孩,在她追不上叶孤城之际竟愤怒地用自己的剑抹向自己的脖子。
这是怎样刚烈的一个少女,又是怎样刚烈的师父才能教导处这样的徒弟?
陆小凤冲了出去,他的轻功绝不会比叶孤城差,他的灵犀一指更是号称无所不截。
在人们的惊叹声中,上官仙儿手中的宝剑断在了陆小凤两指间,但是陆小凤却没能阻止上官仙儿的自杀行为——林仙儿的女儿又怎么只知道用剑来杀人?
是毒!
到此时陆小凤才知道上官仙儿来此本就不是为了报仇为了杀死叶孤城,她是来自杀的!
上官仙儿是个废材,她不怕死,但她却绝不允许别人辜负她师父的一片真情!
夜,极静!
有陆小凤在,有他的凤舞九天在,想要找到本就已经来到京城的西门吹雪,让他救下自己的徒弟还并不难。
但是看着白衣胜雪的西门吹雪,想起白日里上官仙儿与叶孤城的对话,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位好朋友。
但是当他提起白天上官仙儿与叶孤城的对持时,特意地观察过西门吹雪,想看看他脸上神情的变化,可是由始自终西门吹雪的表情都是淡淡的,似乎并没有将注意力全然放在上面。
“你和叶孤城相识?”确定自己看不出西门吹雪此时心中所想,陆小凤决定打破沉默,问道。
西门吹雪转过头来看向陆小凤,然后点点头:“相识。”
“只是相识?”
“现在如此。”
“曾经?”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陆小凤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上官仙儿醒来后说的第一件事,是叶孤城中了唐门的毒。
西门吹雪却只冷冷淡淡地对她说了一句话:“既然会用毒,就毋再用剑。”
叶孤城
寂寞孤廖的破庙外,是西门吹雪。西门吹雪的手中有酒壶有酒杯,却没有剑,剑在上官仙儿的怀里。
酒壶、酒杯,却没有酒。
酒壶里盛的是万梅山庄百年老井的井水。
酒杯里盛的亦是这可解百毒的井水。
西门吹雪对叶孤城说道:“紫金一战,缓。”
叶孤城道:“为何要缓?”
西门吹雪道:“一个月后,你身上的毒才能完全解去。”
叶孤城冷道:“毒,解与不解,又有什么差别?”
西门吹雪冷涩着声音道:“当然有!”
陆小凤站在破庙外,一双眼睛睁盯着上官仙儿手里的剑,许久,他出声问道:“你手中的剑是不是你师父的?”
“是。”
“你自己的剑呢?”
“已经折在你手里了。”
“难道你只有一把剑?”
“不是。”
“你师父不让你再用剑你就不再用剑?你忘了自己究竟是多么辛苦才将剑学成?”
“……”
上官仙儿没有回答,但她眼中没有迷惘没有懊悔,只有无与伦比的坚定信念。陆小凤直到此时此刻才不得不承认上官仙儿像极了她的母亲林仙儿,她们都是这样的人,即便知道是错误的事情,只要是自己想要做的就一定要去做,但需要承担的后果也绝不退却半分!
决战紫金最后变成了决战紫禁。
紫禁城,守护森严的紫禁城。
皇帝身前站着上官仙儿,上官仙儿手中依旧没有剑。
叶孤城手中有剑,剑未出鞘,剑气却已可以伤人!
陆小凤还没有赶到,西门吹雪也没有赶到。
谁能来阻止叶孤城的剑?
“你的剑呢?”
“师父不让我用剑。”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我娘说的。”
“你娘?”
“我娘说做人要忠君爱国,所以她查探到了平南王府的阴谋后便立即让我来保护圣驾。”
皇帝的脸上露出了欢愉之色,有这样美丽的女孩特特地跑来保护他,这已在说明他还是一个好皇帝,还很得民心。
但是这可爱年少的女孩又怎能以一己之力抵挡住可怕的叶孤城呢?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你杀我,我师父才能下决心杀你。”
“你觉得你师父的剑能够赢我?”
“哀兵必胜。”
“你一心求死?”
“我说过,你负了我师父,便是与我有仇,我杀不了你,有负师恩,便只能死!”
“我不杀你。”
“我若不死,你就难进一步。”
“……”
长久的沉默之后,叶孤城突然出声:
“我记得我和西门吹雪第一次见面时也看到了你,那时候你还没有这么固执。”
“那个人不是我,是我的姐妹。她不像我,她有天分,不需要一天花费十个时辰在学艺上,有大把的时间去玩去乐,去招惹是非。”
“你恨她?”
“不恨,我没有天赋,与她无关。”
“何况,勤能补拙?”
“是。”
这时,陆小凤与西门吹雪已先后赶来,叶孤城大势已去,上官仙儿却还是站在皇帝的面前,不让他越过去。
紫禁城上,一剑西来,天外飞仙,最终的结局是一代剑客的陨落,是一场谋国阴谋的最终破灭。
但是皇城的人却没有找到叶孤城的尸体,叶孤城倒下后它的人就被西门吹雪带走了。
追捕的人追不上西门吹雪,追得上西门吹雪的人却挡在了追捕者的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阿飞
上官仙儿甫一出生就被送到了阿飞这里,被他一直养育到八岁。八岁之后,上官仙儿收到了林仙儿的一封信,然后就离开了他与李寻欢隐居的地方。
八年之后,上官仙儿回到了这里,重新站在了阿飞的面前,但她手中的剑已不是阿飞买给她的那一把。
上官仙儿手中的剑无疑是名家之作,绝非是阿飞可以买得起的,至于她的母亲,林仙儿,从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关心这个女儿。
“我送你的剑呢?”阿飞问道。
“被陆小凤的灵犀一指折断了。”上官仙儿回答道。
“所以就换了你手里这把剑。”
“不,这把剑是母亲要的,我以后都不再用剑。”
“你母亲要这把剑干什么?”
“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叶孤城的剑。”
“你在万梅山庄八年,为的难道就是这把剑?”
“是。”
“叶孤城真的死了?”
“不,一个人要想死在情人的手里并不那么容易,一个人要想亲手杀死自己的情人更是难上加难。”
“你是说西门吹雪是叶孤城的情人?”
“是。”
“你以后真的不再用剑?”
“是,我以后用刀,飞刀。”
“你李伯伯不会收你为徒。”
“但是叶开师兄会,他的心肠太软,绝不忍心让我手无寸铁地行走在江湖上。”
“……”
阿飞已无话可说,他还能说什么呢?上官仙儿的顽固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本就是在他的言传身教下所形成的性格,就连李寻欢都会时不时地感叹,责怪他不应该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教导成一个小顽固。
仿佛就像十八年前站在保定城外雪道上的李寻欢面对阿飞的顽固那样,此时此刻,阿飞除了叹息,已不能再去说眼前少女一句不是,是不忍,也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