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毕, 一室寂。
我皱着眉头注目于带来坏消息的女子,却见她恍惚间倏尔面色一改,冲着我露出了安慰人的微笑。
“不过没关系的, 既然我可以找到你们, 那他也可以。”
是……这样吗?
看着红青几近无懈可击的笑容, 我虽然觉得安心了一些, 却仍旧保留着心底的那一分疑虑。直到女子很快就被其他人的问话转移了注意力, 目视他们四个正常交谈的我,才思忖着自己是不是杞人忧天了。
毕竟,红青看起来安然无恙, 叶子书的武功并不在她之下,应当没有太大的问题。
思及此, 我便也姑且放下心中的忧虑, 听他们作出了明日东行的决定。
然而我未尝料想, 一个时辰后,想单独去红青房间问问详细情形的我, 会在无意间获知与先前所闻截然不同的情报。
红青她,确实是被迫与叶子书分开了,也确实不晓得他如今身在何方——因为,她是与他一道被逼得走投无路,为保全性命, 齐齐跳下了山崖。
若仅仅如此, 也许他们会和我还有纪无期一样好运, 可糟糕的是, 在跳崖前, 叶子书已为护红青而不幸负伤,红青自己也已耗了不少体力——等到她从冰冷的水中探出脑袋继而慌忙寻觅时, 叶子书已然不见了踪影。
红青当然不相信男子会就此丧命,但是,在四下寻觅却始终无果的现实面前,她还是免不了慌了神。偏偏这个时候,她依旧无法放下身为护法之一的责任,故而强忍着担心与不安,在打听同伴下落和速速归队护我这二者之中,选择了后者。
偷听至此,我早已不寒而栗。
为什么他们都可以为了保护我,牺牲掉这么多?
我忽然觉得有些想不明白,又忽然觉得肩上压着的东西越来越沉,叫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不……我不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不能丢下生死未卜的伙伴不管,只顾着自己逃命。
双目遽然圆睁之际,我突然瞧见,几步之外的拐角处,赫然出现了唐立快步走来的身影。
然后,我惊讶地看着他站定在我的跟前,盯着我的眼瞧了片刻,就猛地一把推开了房门。
“既然放不下,去找他就好。”他一进门就不假思索地说了这么一句,令正在屋里进行秘密谈话的红青与贾斛麓闻声皆是一惊。
事已至此,我好像也该做点儿什么了。
一颗原本七上八下的心,这一刻已因唐立斩钉截铁的十个字而受到了鼓舞。我随即抬脚跟了进去,风风火火地行至红青的跟前。
“我也支持去找子书。”说这话之前,我特意侧首看了唐立一眼,从他郑重其事的表情中,我确信了他方才说的决计不是反话,然后才笃定地凝眸于面露微诧的女子,“我们一起去。”
话音落下,红青微张着嘴迟迟未能言语,倒是一旁的贾斛麓有些急了,上前半步曰:“教主,爷爷知道……”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的安危着想。”不过,未等他将心中所想悉数化作语言,我就先一步启唇打断了他的话,并且一本正经地注目于他,“我也很抱歉,在这种关键时刻,不但帮不上半点忙,还反倒拖累了你们,害你们处处以我为先。”
“教主……”
“红青姐姐。”女子闻言想要说些什么,也同样被我抢去了话头,“我很感激你们一直以来的陪伴和保护,可是我不能牺牲你们,来谋得我自己的平安。”说着,我扬唇扯出一抹微笑,同时伸出胳膊,一把握住了她的柔荑,“你不是说过的吗?你们永远是我的家人。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我怎么可能扔下自己的亲人不管,安安心心地过活?”
“教主……”滔滔不绝的一番话语传至耳畔,女子终于不再急于反驳,而是似欣慰更似感动地凝视着我的脸庞。
“先前和你们分道而行之后,我就一直觉得很不安。现在我决定了,从今往后,无论我们之中有谁掉了队,其他人都要想法子去把他找回来,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是不可以随随便便分开的。”
听似说笑实则认真的寥寥数语,终是叫红青的脸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动容与动摇。我侧过脑袋看了看唐立,见他如同最初般立场坚决,又转动脖子瞧了瞧贾斛麓,发现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忧郁迟疑之色溢于言表,显然是正处于天人交战之中。
“爷爷,八月十五就要到了,我们几个里头,只有子书会配药助我扼制魔性,没了他的鼎力相助,你就不怕我会失控吗?”所幸关键时刻,我冷不丁记起了这至关重要的一点,进而忙不迭拿它来游说对方。
眼瞅着对方闻言明显一愣,我就知道,他还真把这一茬给忘了。
“爷爷,算我求你了,我们去把子书找回来,好吗?”于是,我赶紧趁热打铁,放下了红青的手,转而轻轻摇晃起男子的胳膊来,并以一种恳求的眼神仰视着他的眸子,试图叫他心软。
此时此刻,我很清楚,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了最怕我受到伤害的贾斛麓,那一切就好办多了。
不料,就在我以殷殷期盼之姿注目于男子的眉眼时,我的身后会忽然传来了屋门阖上的声响。我这才猛然记起,自个儿是最后一个进屋的,却忘记了关门。
“商量事情,也不晓得把门关上。”所幸心头一紧之际,纪无期从容不迫的嗓音便紧随其后,顿时令我提起的一颗心落地为安。
我四人相继循声望去,目视来人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我们的跟前。只见他镇静的目光不徐不疾地扫过每一张脸,最终落定在左右为难的贾斛麓脸上。
“去找子书吧。”
至此,五人之中已有四人站在了“回头寻找同伴”的这一边,剩下还在犹豫的贾斛麓,似乎也唯有“妥协”这一条路可走了。
实际上,我们四个皆是心知肚明,贾斛麓他不是不关心叶子书的死活,只是太害怕看到我出现分毫的差池。
但是,事到如今,别说是他们几个了,就连我这个只跟他们相识了将近半年的异世来客,也早已经将自己与这些人视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说到底,人和人之间的感情都是相互的。他们待我如此情真意切——哪怕只是因为他们始终以为我就是他们的教主,我也无法对其无动于衷。
我甚至幻想,如果他们当真是我的家人,那该多好。
是啊……既然我那么想要与他们成为一家人,又如何能够抛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不管?
翌日,终于决意再也不被动等待,我们五个一同踏上了沿路返回、寻找失踪伙伴的道路——这本应出现的一幕并未如愿上演,令特意起了个大早预备赶路的我当场变了脸色。
“什么?!你们说……让、让唐立一个人回去找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夜之间,事情竟变作如此,因而情难自禁地扯开了嗓门,当着余下三人的面失声嚷道。
“我的教主亲亲,你先别急,先听我说。”面对我惊愕中带着少许质问的口吻,红青锁眉不语,纪无期亦抿唇沉默,唯有贾斛麓笑眯眯地凑了过来,好声好气地安抚起我来,“昨天我们又商量了一下,认为五个人一起行动,这目标实在是太大了,倒不如辛苦唐立先行,我们呢,可以后来跟上。”
“怎么跟上啊?!多久跟上?!只让他一个人探路也太危险了!万一又碰上那些来路不明的家伙,怎么办?!”我自然不可能就此作罢,当即急得一下扔出了多句反问。
“唐立会见机行事的。”奈何贾斛麓仍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继续面带微笑意图劝说,“他一个人,诸多方便,溜得快,躲得也快,哪儿有这么容易就被人盯上……”
“不不不……我觉得没那么简单……我……我不同意!”可我闻言却连连摇头,下意识地脱口表示反对。
说实话,我也闹不清楚,为什么这一刻我会如此的忐忑。分明是他们三个商议过后的决策,但我却莫名觉得哪里都不妥当——就好像……就好像我已然可以预见什么可怕的未来。
心下突然因这鬼使神差的念头而猛地收紧,越想越觉慌乱的我冷不防抓住了贾斛麓的一条胳臂,以前所未有的紧张急急道:“爷爷……爷爷你听我说,让唐立一个人去真的太危险了。我们去追他好不好?好不好?”
“教主!教主你不要那么紧张,不会有事的,真的。”然而,对方似乎并没有将我油然而生的惊忧与恐惧放在心上,他照旧好言宽慰着我,还反手轻柔地拍打起我的手背来。
仓皇无奈之下,我只得将惊疑不定的眸光投向了未置一词的红青与纪无期,盼着他们两个能够赶快说点什么,好让贾斛麓同意我们这就追上唐立,与他一起行动。
可惜,事与愿违,那一男一女虽是自始至终愁眉紧锁,却并没有要站在我这边替我说话的意思。
我很急,却不知该如何说服他们,直到当夜我惴惴不安地进入梦乡,然后被一个噩梦猝然惊醒。
这是……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