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外婆要是知道自己的死讯,恐怕会哭晕过去吧?苏少白的父母去世得早,从小被外婆带大。他也算争气,挤过高考千军万马的独木桥,毕业又顺利进入一家全球知名的五星级酒店,尽管现在去厨房实习轮岗,每个月拿到的工资还是实实在在的。外婆上月收到钱给他打电话时,嘴里翻来覆去的说着不用寄钱,留着自己用,语调里却是止不住的幸福和骄傲。
床头柜的那张卡里已经攒到八千多块,也不知道外婆拿不拿得到。刚刚转正,酒店会给外婆点抚恤金吧?糟糕,上个月买的保险,保单好像还没有寄回来啊?
正当他坐在溪边,仰头望着满天流云,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小溪对面的树林里跑出来个瘦骨伶仃的小姑娘,右手挎着将近半个她高的篮子,走起路来未免有些重心不稳跌跌撞撞。她穿着身杏色的褂子,稀疏泛黄的头发扎成两个短短的麻花小辫,也就六七岁的样子,隔着小溪蹲在苏少白对面,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盯着他看。
“你长得比杜二好看。”半晌过后,小姑娘拍拍手,做出定论。她胳膊上的篮子也跟着颠动几下,掉出根绿色的野菜。
苏少白朝天翻了个白眼,后来才知道,杜二是庄主家的二儿子,据说是太平庄最好看的孩子。
小姑娘叫蒋莫玉,她家住在太平庄最西边,离这条小溪不远。苏少白不得不感谢原主的这身皮囊,蒋莫玉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才决定捡他,不,带他回家。
路上透过小姑娘磕磕绊绊的介绍,苏少白才知道,身后那座山叫做扶炉山。山上住着神仙,附近的人都尊称他们为仙主。据说仙主们都住在扶炉山南边的数十座山峰上,个个都能破空而行,而且仙姿绰约,百岁不老。
谈起仙主,六七岁的小姑娘也是神色虔诚,言之凿凿。显然平日里无数次的受过这样的教导和灌输。
仙主?破空而行?难道他之前遇到的人就是蒋莫玉口中的仙主?想起树林里的情景,苏少白深深皱起眉头,这些仙主,似乎属性有点凶残啊。以后还是远远避开的好。
太平庄是匍匐在扶炉山脚下的近百个普通村庄之一。
庄子不大,依山傍水,稀稀落落的住着百十户人家,此刻炊烟袅袅,隐隐传来几声狗吠和谁家孩童的嬉闹声,显得安稳而祥和。
庄子西边有四五十户人家,泥石墙,房子应该也是泥木结构,看起来甚至比苏少白老家的房子还要高大结实。只是,除去屋顶的颜色分为红黑两种,每户人家的房子从外面来看,几乎一摸一样,难道这里的庄民盖房子图省事用的都是同一张图纸?
蒋莫玉带着他走到庄口,推开西边倒数第三家原木色的院门。
蒋妈妈正在灶台边做饭,看到女儿牵回来个陌生的半大小子,不禁十分惊讶,用身上的麻布围裙擦着手,朝着他迎出来,满面疑惑,“你是……?”
苏少白尴尬的抓抓束在后颈的头发,“我只记得自己叫苏少白。”不管是原主的身份,还是这个世界,他都一无所知,小说电视剧里的失忆梗应该最容易应付眼前的状况吧?肚子早就饿得咕噜咕噜叫,蒋妈妈会不会收留他,关系到今晚能否吃饱和睡暖的重大问题。他必需要留下。
通常在小说里这样的村妇不都应该很善良淳朴的嘛,怎么这位蒋妈妈看起来戒备心挺重的?即便是对着他这个大概只有十岁出头的孩子。
眼见蒋妈妈变了脸色,把蒋莫玉拽回到她身边,明显准备将陌生人扫地出门,苏少白赶紧抢着说话,“婶子,今晚能让我借住在您家里么?我,呃……”
知道自己这么做似乎有点厚颜无耻,他手忙脚乱的翻出腰间那个荷包,拿出颗珠子递过去,耳根涨得通红,“这个可以当做借住的资费么?”毕竟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钱,他只得斟酌着用词。
蒋妈妈见到那粒珠子愣了愣神,拽住蒋莫玉手也放下来,叹口气道,“罢了,你今天在西屋住一晚,明天他爹回来再说吧。”
她放开蒋莫玉,转身又进屋去照顾灶火,倒是没有去收苏少白手上的那颗珠子。小姑娘开心的很,挤眉弄眼的朝他灿然一笑,蹦蹦跳跳的拎着篮子进外屋去给蒋妈妈帮忙。
前院里只剩下苏少白自己,他不好意思乱走,只能背着包袱无聊的站在原地,四下打量。
蒋家的房子是东西屋加外屋的三开间,前院不大,也就□□十平米的样子,屋檐下挂着两块腊肉和几串晒干的蘑菇。左边堆着柴火垛,右边是大片夯平的土地,零散的放着五六个竹编的扁箩,晒着些干菜。
最右边靠近窗台的角落用一米多高的矮墙圈出块写字台大小的地方,砌矮墙的石头很怪,居然是朱红色的,还带着螺旋形的纹路。以他现在的身高,站在这边根本看不到里面。
难道养着什么奇怪的动物?
“婶子,我可以过去看看么?”苏少白实在无聊,拿手指指右边那片奇怪的矮墙。
刚掀起锅盖的蒋妈妈看他一眼,白色的蒸汽衬得她的面色有点古怪,“小心点,头晕就回来。”
小心?里面的东西很凶?苏少白满脑子问号的走到矮墙边,扒着红色的石头墙往里看,里面居然是空的。
再仔细看,也不是完全空的,地上有块白色的长方形石头,约莫有矿泉水瓶大小。
没错,就是块石头。
石头矮墙没有留门,苏少白不死心的把包袱放在旁边,双臂撑在墙上用力一蹬,人就翻进矮墙里。环顾四周,让他失望的是,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除了正中间放着的那块石头。
蒋妈妈那句叮嘱不会因为这块石头吧?
难道这是什么奇石?
前世苏少白也去过很多园林和博物馆,把奇石当做至宝的人不在少数。他蹲在那块石头旁边,细看才发觉,石头其实不是长方形,而是接近多面的晶状体,由宽至窄,略呈锥形。上面零星闪着微光,看起来就像是某种矿石。摸在手里感觉温润舒服,很像玉或者水晶。
“你!”身后突然传来蒋妈妈小声的惊呼,她正站在矮墙外几步远的地方有些惊慌的看着苏少白。
糟了,难道这石头只能看不能碰?苏少白赶紧放下石头站起来,不知所措的望着蒋妈妈。
“头不晕?”她的声音缓和下来,瞪着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
苏少白摇摇头,蒋妈妈为什么一直担心他头晕,不但不晕,摸起来还挺舒服的。
“腿软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少白觉得她的语气里居然带点惊喜。
腿软?苏少白摇头,她的问题都好奇怪,饿得有点腿软算么?
“果然是有灵源的人,别玩了,进来吃饭吧。”她羡慕的看着苏少白,朝他招招手。
灵源?苏少白对这个陌生的词汇充满好奇,待会有机会要问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晚饭就是碗谷米粥,配个粗面的窝窝头,主菜是十来条手指粗的小鱼做成的鱼酱,就着小姑娘揪回来的野菜。
焦黄色的窝窝头吃起来十分干涩,口感和味道同样的渣。野菜用开水汆烫过,还是有苦味。苏少白捧着碗,追忆着自己背包里的那些一去不返的午餐肉、牛肉干、猪肉脯、金枪鱼罐头和方便面,心里默默流泪。
看着手里清可鉴人的稀粥,突然想起包袱里还有半块硬到吐血的烧饼,也许可以试试当成羊肉泡馍,苏少白乐观的想,赶紧跑去把它翻出来。看到他拿出的那半块细面烧饼,蒋莫玉用力咽下自己的口水,在手里那半个窝窝头上狠狠咬了一口,又鼓着腮帮子偷眼看苏少白。
苏少白的手僵住,然后豪爽的将那半块饼子撕成三块,大点的那块递给蒋妈妈,小点的两块正好自己和蒋莫玉每人一块。
“不,你自己吃吧。”蒋妈妈把自己面前那块饼递还给他,正想去拿蒋莫玉那块,小姑娘赶紧朝饼子上猛咬一口,差点没把自己的牙咯掉,只留下圈湿漉漉的牙印。
苏少白和蒋妈妈都禁不住被她逗笑。
小姑娘瞪着大眼睛,气鼓鼓的望着他们。苏少白把她手里那块饼拿过来,帮她掰成小块,丢进热粥里泡起来,又叮嘱她,“等会泡软再吃。”
小萝莉撅着嘴巴,听话的点点头。
“婶子,这块您就吃了吧。”苏少白把另外那块饼子再次递给蒋妈妈,毕竟是细面做的。看来这块自己看不起的饼子,在现在这个世界,也不是人人都吃得上的。起码蒋家就不行。也许,这身体的原主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破落?
蒋妈妈最终还是没有吃那块饼子,苏少白看见她用一块白麻布把它细细包裹好,塞在外屋的橱柜里。
是夜,星斗满天人睡地。
蒋妈妈在西屋帮他铺上床干净的被褥,那个飘轻的小包裹被安静的搁在枕头旁边。
蒋莫玉睡的早,苏少白跟蒋妈妈要块干净的麻布,自己去小溪边拎回半桶水,站在院子里开始用冷水擦洗身体。他试过,整桶水根本拎不动,现在这具身体,果真废柴的可以。
当他站在夜风里打着哆嗦擦洗前胸的时候,深深感到寄人篱下的无力。直到蒋妈妈把半盆热水倒在他的凉水桶里。
“谢谢!”苏少白哽咽着跟她道谢,不肯承认自己居然会因为半盆热水掉眼泪,肯定是热气熏到眼睛了!
蒋妈妈摸摸他的头没说话,默默的拎着盆走回外屋。
早晨天刚蒙蒙亮,苏少白还在睡觉,突然听见院门被拍的震天响。“砰砰砰!”那声音急促的像是在擂鼓。
他迷迷糊糊的坐起来,揉着眼睛将蓝地白花的土布窗帘掀开条缝儿,就见蒋妈妈已经走到院门口。
一打开门,呼啦啦进来许多人,把院门堵得严严实实。
“节哀顺变。”苏少白只听清楚这几个字,心里忽然掀起惊涛骇浪。恍惚间,他又回到当初父母出事的那个晚上,也是群陌生的脸孔,敲开自己家大门,跟外婆用同样的语调说出这四个字。
他激灵一下清醒过来,光着脚就往地下跑。蒋妈妈昨天说过,今天蒋爸爸会回来,现在这架势,莫不是蒋爸爸出事?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