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回房间，宋思凡难掩欣喜，拉着她的手，略带羞涩，问：“怎么样，日子定了吗？”
小丫鬟连忙摆手，大喘着气，说：“小姐，不好了，杨公子是来退婚的。”
“什么？”
听到“退婚”二字，宋思凡喜色全无，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天旋地转，瘫坐在榻上。
“小姐，现在怎么办？本来以为小姐马上就要成亲了，谁曾想杨公子突然退婚。老爷已经答应了，怎么办？”小丫鬟攥着宋思凡的袖子，满脸愁容，如是说。
“不可能！问柳哥哥不会退婚的，一定是你听错了。”少顷，宋思凡缓过神来，起身，急匆匆冲出门去，试图找杨问柳当面问个清楚。
然而，堂厅里只剩一人，便是小丫鬟口中的老爷——宋思凡的兄长宋斯甲，他正仔细端详着桌上的一小箱金子，脸上洋溢着笑容与满足。
金子是杨问柳送来的。
宋思凡十岁时便知道，杨问柳将是她一生的归宿。
“哥，问柳哥哥呢？”宋思凡急切地问。
“他走了。”宋斯甲敷衍地回答。
“走了？问柳哥哥不是来下聘提亲的吗？你们不是商量定日子的吗？”宋思凡多么希望能够从宋斯甲那里听到肯定的回答，然而并不如愿。
“思凡，我正要和你说”，宋斯甲从那箱金子里收回心神，一本正经地看着宋思凡，道：“杨公子已经退婚了。他上个月出城游玩，途遇恶匪，幸得一女侠相救，才保住性命。为报答救命之恩，杨公子——他要娶那女侠为妻，与你的婚约就此作废。”
宋斯甲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这种事我们是可以理解的。你们俩的婚事原是你们小时候宋杨两家定下的，那时你们不谙世事，对你们来说本就不公平，如今，父母都不在了，你们也长大了，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况且杨公子不是无故退婚，他重情重义，救命之恩非相娶难以为报。你看，他为此给了我们一箱金子作为补偿，我们又何必得理不饶人。妹妹，你好生在家养着，为兄日后定会为你找个更好的归宿。”
宋思凡的眼睛已泛红，泪水夺眶而出。她的问柳哥哥，曾与她山盟海誓矢志不渝，如今竟要另娶他人。
“女侠？呵，那种粗鄙女子岂配得上问柳哥哥。”宋思凡抽泣着，一脸的委屈和不服气。
“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可是救了杨公子，要不是她，你可能永远都见不到杨问柳了。”宋斯甲语罢又去抚摸那一箱金子。
“是呀，若是问柳哥哥死了，你又怎会赚得一箱金子，不费吹灰之力，白赚。”宋思凡毫不客气，正戳中宋斯甲的心思。
“反了你了，你这是什么态度，是和兄长说话的态度吗？我是那种贪财之人吗？我还不是为了你。真是养了白眼狼，给你吃给你穿给你用，你倒敢跟我耍脾气，你看看你这泼皮样子，杨公子退婚那是早晚的事。”宋斯甲道。
宋思凡大声哭了起来。
宋斯甲厉声又道：“哭什么哭，滚出去哭。滚。”
宋思凡擦了擦眼泪，眼睛里充满怨念，盯着宋斯甲。她长这么大哥哥从来没有真心待她好过。
“好，我滚。我走了别想再请我回来！”宋思凡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滚啊，我没你这样的妹妹！”宋斯甲几近威胁地说，宋思凡依旧没有回头。
她不知哪来的勇气，竟一口气跑到了阴阳湖畔。她很少出门，更少一个人出门。此时的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阴阳湖位于九寒山下，九寒山常年低温，以阴阳湖中心线为界，北边山寒冰封，南边春暖花开。
春末时节，落花城堆。
宋思凡伫立在湖畔，远远望去和漫天落花融为一体，一身红衣宛若染血的花瓣坠落湖边，簇拥着包裹着那副娇弱美艳的身躯。
“思凡，我一生只爱你一人。”
杨问柳曾经的誓言犹在耳边回荡，像一把利刃直穿心脏，宋思凡捂着胸口，压抑着撕心裂肺般的悲伤，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划过脸颊，顺着脖颈流下，浸湿了衣衫。她仰面看着天空，蔚蓝如洗，万里无云，如此美丽的景色过了今天大概再也见不到了。
不远处的无名树，枝叶繁茂，高处的树杈上正坐着一个年轻男子，他怀抱着剑倚在树上，欣赏着湖光山色、落英缤纷。
他忽然在落花之中寻到了一点别样的红色，他凝视了一会儿，不禁暗自感叹：是个女子，好美。
正在他沉浸在山美水美人美之中时，那个女子突然向湖中走去，湖水浸没了她的裙摆，飘逸的裙带霎时变得沉重，她奋力挪动着步子，向湖水深处走去，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不好，她要投湖！男子旋即从树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两步奔到湖边，大喊了一声“喂”，她没有回头更没有理会，继续前行，湖水已没到她腰的位置。男子乘风而起，踏水而至湖中，将女子一把抱起，又踏水而出，眨眼间已将女子安置在无名树下坐着。
宋思凡呆坐在树下，还未从濒死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喂。”
宋思凡闻声抬头，定睛一看，眼前的陌生男子生得俊朗，眉宇间有几分豪气和些许沧桑，四目相对，略有尴尬，宋思凡缓过心神，弱弱地说：“为什么要救我？”
男子似是回答又似是自言自语，道：“如此美人，死了岂不是可惜。”
宋思凡闻言，委屈涌上心头，忽然站起再次奔向阴阳湖，男子一把拦住，道：“姑娘，你这是为何？”
宋思凡挣扎了几下，终是挣扎不过，说：“你虽救我，但又出言轻薄，与其活在世上受人欺负，倒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男子大概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失态，连忙放开宋思凡，解释说：“我没有轻薄之意，我只是怕姑娘寻短。”男子顿了顿，接着说：“在下卜一丁，敢问姑娘芳名？”
“卜一丁？”男子着急解释的慌张神态和自我介绍时的认真样子，让宋思凡放下了些许戒备。
“占卜的卜，一二三四的一，甲乙丙丁的丁。”男子说。
宋思凡暗笑：好有趣的名字，卜一丁，还不如叫补丁算了。
“姑娘，你笑什么？”见宋思凡沉默着轻笑，卜一丁试探着问。
“我叫宋思凡，思念的思，平凡的凡。”宋思凡收起笑，一脸平淡地说，倒不像刚刚经历生死边缘的样子。
“姑娘缘何投湖？”卜一丁认真地问。
“谁说我要投湖！”宋思凡不承认寻短，事实上她本来真的想沉湖了此一生，若不是卜一丁相救，此刻可能已经命丧黄泉，但不知为何她偏偏不想承认，她向来任性。
“那姑娘为何……”
“我只是想试一下阴阳湖北边的水是不是真的比南边的冷。”宋思凡随口诌了借口。
她之所以不承认寻短大概是因为不想卜一丁成为他的救命恩人；若像杨问柳那般，因为那女子救了他的命便要娶她，那宋思凡岂不是得嫁给卜一丁。
宋思凡突然不想死了。
“宋姑娘真是有意思。”卜一丁笑道。
“你叫我思凡吧。”
“思凡姑娘……”
“去掉姑娘。”
“思凡。”
“嗯？”
“没事，我就是叫一下。”
“你是习武之人？”见卜一丁带着剑，宋思凡如是问。
“是。”
“最讨厌你们这些习武之人！”
“为什么？”卜一丁不解，甚至有些委屈。
“粗鄙……”宋思凡想到了杨问柳要娶的那个女子，突然想会一会她，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女子令她的问柳哥哥狠心抛弃她。
“粗鄙？”卜一丁竟无言以对。看他的穿着打扮，不修边幅，浑身上下无处不透露着粗犷之气，只是粗犷还好，为什么要说粗鄙呢？
“你一个人在这湖边，甚是不安全，我还是送你回家吧。”
“不回。”
“你的家人会担心的。”
“没有家人。”
卜一丁心里闪过一丝怜悯，又道：“那你接下来去哪儿？”
宋思凡打量着卜一丁，觉得他长得倒是可靠，心想眼下自己无处可去，随口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吧。”
卜一丁思忖了片刻，说：“我去城中办事，要住上几日，你当真要一起？”
“一起就一起。”宋思凡忽然来了兴趣，想看看这个卜一丁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们回了城，找了处客栈住下。一如宋思凡所想，宋斯甲并没有差人出来找她，在他心里她始终是个没用的包袱，甩掉了更好。
几日后的清晨，宋思凡在早市溜达，忽然听到锣鼓声响，喜乐震天，不远处隐约可见送亲的队伍，路人议论说那是杨公子要娶亲，宋思凡迅速追上前去拦住了花轿，她掀开轿帘一把扯下新娘的盖头，四目相对，那女子不惊不怒，只道：“你是何人？”
宋思凡一脸不服气地盯着那女子，不紧不慢地道：“我来看看你到底是什么稀罕物，让问柳哥哥非你不娶，原以为你有三头六臂，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相貌平平，一身粗鄙气。”
女子起身下轿，绕着宋思凡打量了一圈，说：“你是宋家的小姐吧？”
“你倒是知道的不少。”宋思凡心头的火在肆意燃烧，恨不得上去抓挠厮打一番以解心头之恨。
“问柳既已退婚，你又何必来自取其辱。”女子一脸不屑，嘴角扬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你！”宋思凡抬起胳膊指着那女子，不料她以为宋思凡要攻击她，上步抓起宋思凡的胳膊，未待其反应已将其摁倒在地。
“哎呀，你怎么打人啊？”宋思凡喊了起来。
“给你点颜色让你知道我可不是好惹的，劝你以后不要再胡闹，更不要再纠缠问柳。”女子厉声言辞，语罢松手放开了宋思凡。
“有本事报上名来，姓甚名谁？”宋思凡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不甘示弱。
女子轻哼了一声，一副“谁怕谁”的样子，道：“记住了，我叫唐如卿。”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面议论杨家的新娘好生厉害一面议论宋家的小姐好生丢人，卜一丁匆匆赶到，试图拉宋思凡离开。
“站住。”唐如卿见状，厉声道。
“何事？”卜一丁驻足，声音冷厉严肃。
“闹我的婚事，这就想走？”见宋思凡来了帮手，唐如卿不肯放过。
“你还想怎样？”
“我想怎样就怎样。”说着，唐如卿出招，与卜一丁打了起来，三两招就败下阵来。
“姑娘，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我给你留个面子。你好自为之。”卜一丁语罢，带着宋思凡消失在人群之中。
好戏结束，众人散去。唐如卿愣了一会儿，坐回花轿中，喜乐又起，婚礼如常。
一路上无言，出了内城，到了城郊的一处名曰“御风堂”的医馆,卜一丁才放开拉着宋思凡的手，道：“既然你无处可去，就先住在这里吧，别再去找那个女的了！”
“我……”宋思凡欲言又止。
医馆里跑出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对卜一丁道：“师兄，你回来了。”女子侧目看了宋思凡一眼，问：“她是谁？”
“田絮，麻烦你照顾她，我还有事，等我回来再说，走了。”卜一丁道。
“师兄，你吃饭了吗？”田絮的话都没有说完，卜一丁已经匆匆离开，很快消失在远处。田絮一直望着他消失的地方，仿佛还能看见他的身影。
沉默了许久，宋思凡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声地说：“我叫宋思凡，你是补丁的师妹吗？”
“补丁？”田絮摇摇头，心想竟有人敢如此称呼师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她轻哼了一声，道：“进来吧。”
宋思凡撇了撇嘴，显然她不太受欢迎。怀着暂时落脚的想法，宋思凡迈进了“御风堂”的大门，却不想自此开始了学医习武的生涯，逐渐向“粗鄙”之人靠拢。她开始希望有一天能够打败唐如卿一雪前耻，同时让她的问柳哥哥对她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