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小夫人,珞琪仍是倚窗望月,轻絮般的浮云萦绕皎洁的明月,忽而明亮夺目如挂金盘,忽而遮在云间朦胧迷茫。?
珞琪玩味着小夫人的话,记起前些时听人说道,公公杨焯廷看中了一个十八岁的唱小曲儿的姑娘,想纳为小妾。四太太还戏称,以后就称小夫人霍小玉为八妹,这新来的九夫人就要被称作“小夫人”了。如此想来,世间的女子多么的无奈。?
第二日,老祖宗就打发珞琪回家去静养。自从寺院昨夜出了盗贼,官府派多了士兵来看守护寺,老祖宗也怕流民太多闹事,留珞琪在寺院里不得安宁。?
离开寺院时,杨家派来了一顶绿呢小轿,载了珞琪回府。?
从上轿的一刻起,珞琪就见到路边七扭八歪坐躺在地上的流民气息奄奄地望着她,那目光里既是羡慕又是凄凉。一路上,更是惨状处处可见,珞琪心里盘算如何将手中还能变卖抵押的资产拿出来去赈济灾民,同雨娆说起自己的想法,雨娆却望着她意味深长地问了句:“少奶奶,你手里那点钱毕竟是有限,救得了眼前,救得了以后吗?”?
一句话虽然直接,却如锥子戳到珞琪心头,愣愣半晌无语。?
回到府中,珞琪将庙里供案前沾过佛光的福果子分给下人们去品尝,又特地备了一碟果子给公公杨焯廷送去。?
也就走到厚德堂夹道地高墙旁。远远的就见四姨太和七姨太一前一后摇曳着过来,身后跟了几名丫鬟和妈子。?
杨家的礼法,小妾就是高等级的奴才,就如同那些受主子赏识的妈子,或是主子养的猫儿狗儿宠物一般,家中晚辈对她们恭敬,那纯粹是因为姨太太们是老太爷的玩意儿,老爷太太身边的物件也是要尊重地。但杨家正房的地位却是高高在上。所以这些姨娘见到正房的少爷少奶奶也是礼让三分。?
珞琪靠在一边,不卑不亢地同两位姨太太见过礼,七姨太先笑问道:“老祖宗在寺院可好?”???谈话的口气仿佛她是杨家的正房太太一般。?
珞琪敷衍几句,四姨太就拉着她的手啧啧道:“呦,看看我们少奶奶瘦得这个样子了。都是大少爷惹得风流债吧?少奶奶,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偶尔出去偷嘴吃腥你也自当睁一眼闭一眼。”?
珞琪安然一笑,四姨太说话总是如此夹枪带棒。想是云纵这些时日落拓不羁,惹来众人看热闹的。传闲话的不断。?
七姨太咳嗽一声,暗示四姨太不必多言,尴尬地笑笑搭讪几句就要走。四姨太却不依不饶般说:“这丫鬟出身的就是镇不住男人地心,你看那碧痕。扶成了二少姨奶奶,却也没能拴住大少爷的心。早知道今日,不如依了我寻的那房姑娘,好歹是个见过市面,能降服男人的主儿。大少爷这巴巴地在外面养了个唱弹词的戏子。这身子干净不干净?可别惹出些脏病回来。哎。依我说。大少奶奶还是操心去过问一下,再不济接回府里当三少姨奶奶就是,也免得大少爷总野在外面。”?
七姨太一脸窘态扯扯四姨太的衣衫对珞琪陪笑说:“大少奶奶。不要听你四姨娘胡扯。真若收了那戏子进杨家,怕大少爷那性子也未准关得住!”?
“这男人都是外面偷嘴来得欢,真拿给他吃,反是没滋味了,说不定又去眠花宿柳再找个妖精了。想咱们大少爷看上去一表人才,原来也是个情种。”四姨太奚落地掩嘴笑了说,又甩着帕子摇摇摆摆地走开。?
珞琪胸中如骤然压住一块儿铅砣,沉重得胸闷难过,身边的雨娆望着姨太太们带了下人走远,低声劝道:“少奶奶,不必听这些长舌妇嚼舌根子,姑爷未必是那种轻浮浪子。”???珞琪心里忐忑不安,无风不起浪,不知道丈夫近日是否出去荒唐。不过她还是坚信云纵不会胡来,小夫妻这些年虽然有些磕磕碰碰,可总也算得是举案齐眉,夫唱妇随,丈夫即便是娶小也会支语她一声。一路看中文网首发xs555.CN更何况夫妻间山盟海誓,云纵不该会变心。?
步履迟疑地来到厚德堂,公公杨焯廷已经在书房同几位师爷议事。?
珞琪不便进去,只在窗外廊下小立。?
烈日当空,暑热难耐。院子里的花儿草儿都懒洋洋地打蔫,侧了头恹恹地样子。树上蝉声烦躁,连鸟儿都停住歌唱。?
珞琪见两名下人抬了冰鉴到门外停住,就在珞琪地身边打个千儿,解释说是屋里暑热,放进去了许多冰块也不见降温,如今老爷吩咐从冰鉴里取些冰凉地果子给大家祛暑。?
一个青铜麒麟衔珠的冰鉴,打开上面的小盖子,一阵凉气散出来,迎面吸来顿觉神清气爽。里面是几个红红地果子、葡萄。仆人们取了放在托盘中,又盖了冰鉴上方的小盖子,将旁边的一个盖子打开,外层是加冰块的地方。将一桶取来的冰块倒入,那冰鉴看来冷冰冰,却是热得“出汗”,表面一层湿漉漉。?
珞琪只问道:“怎么不冰些瓜来,也祛暑。”?
仆人答道:“老爷这些天肠胃不好,绿豆汤和胡瓜之类的都不能食用。”?
这时屋里传来公公杨焯廷的声音:“琪儿,是你来了吗?不必拘礼,进来吧。”?
珞琪进屋,见是封先生和几位府中的清客。?
杨焯廷一脸的憔悴,皱纹也似乎深了许多,手里捋着胡须,一手拈着一纸公文看了摇头。吩咐珞琪道:“琪儿,你来得正巧,有几封洋人地信函,你翻给爹听听。”?
珞琪拿起信函,扫了一眼,是洋人来借机敲诈,要龙城从洋人银行贷款。?
珞琪大致翻译了意思给公公听,杨焯廷就嘿嘿笑了几声。不予理会。?
封师爷说:“墙倒众人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为今之计,还是速速去各地借筹米粮,应付眼前的难关。”?
“借?谁个借你!黄河以南非旱即涝,各省自顾不暇,哪里有余粮借龙城府?”?
“难不成坐以待毙?再不然寻个籍口抄了那些大户屯粮之家!”?
“不可鲁莽!那些大户,哪些不是在京城有背景?有些同李中堂沾亲带故,有些是朝中王爷们的姻亲。千丝万缕,或多或少都能牵扯出些关联,总是要投鼠忌器。再者,这些人如今也是利益熏心。合计好了在一起同进同退,不到米价贵如黄金时,定然不会脱手!”?
“这些为富不仁的!眼睁睁去看到百姓饿死不成?”?
珞琪听了众人的发泄怒骂,心知还是为赈灾之事。?
一边是官逼民反,百姓食不果腹。路有饿殍;一边是朱门之内粮仓高囤。就是不肯借粮卖粮。?
杨焯廷揉着疼痛欲裂的头。打发众人散去,只喊住珞琪道:“媳妇,你也多留心思看管好吉官儿。听说他近来胡为,在那个丁香巷养了房外室?”?
先时那么多人提到云纵在外养了外室,珞琪都不信,可公公说出此话定不是戏言。?
眼前顿时恍惚,珞琪的神色木然,脑海间想到昨夜小夫人莫名其妙地在月夜寻她,一番多情美女负心汉地感慨,想来是有所指,只不过她痴傻没能明白。?
见珞琪愕然的样子,杨焯廷反问:“怎么,你都不知道?”?
眼泪汹涌在眶里欲夺眶而出,却极力忍住生生压了回去。珞琪尴尬地堆出笑容,讪讪地笑笑道:“相公只说军务操劳,住去了军营。”?
杨焯廷嘿嘿几声冷笑摇头,骂道:“你就是如此伺候你男人的?都疯野到外面去养了外室,还是个风尘女子,你都不曾闻得风声。”?
珞琪心中更是委屈,不想公公如此来奚落她,被践踏得七零八落的自尊忽然在骨子里作怪,珞琪强压了心中愤懑笑道:“大户人家三妻四妾都是有的,公公若是不怪,就让云纵把那风尘女子带回杨家吧。”?
杨焯廷诧异的目光上下打量儿媳珞琪,眼神中满是惊讶和困惑,摆摆手道:“下去吧!”?
珞琪持着一脸温和的笑容出了院子,到了夹道无人的地方,就觉得失魂落魄。?
不时有丫鬟路过向她道万福,珞琪陪笑着应付,相信自己的笑容比哭都难看,于是漫无目地的向前行,一路恍恍惚惚地走到了后园那片花褪残红果满枝的桃杏园,飘然来到枕云阁,藏在假山旁的一个角落,呜呜地哭了起来。她想纵声大哭,却怕被人察觉;强咬着衣袖哭泣,又觉得那悲声在腹中要冲破胸膛而出。?
五年了,五年前表兄云纵就是毅然地抓住她地手,对她说:“琪儿,跟我走!我们去天涯海角,哥哥心中只你一个!”?
昔日在朝鲜国,王公大臣知道云纵是原大帅手下的红人,亲如子弟,就巴结着要将贵族之女送与云纵,云纵都婉言拒绝。原大帅就娶了两位朝鲜国美人为妾,云纵却始终守着对她的忠?
纳碧痕为妾,云纵也是多有不快,但那是家中长辈因为她没有子嗣强逼的,珞琪一直如此安慰自己。可如今,觉得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身边传来罗兰花素雅的香气,一方浅藕荷色地绸帕递在她面前。?
珞琪慌得用衣袖擦眼,回身却见是小夫人霍小玉。?
记得她起身回府时,霍小玉还在伺候老夫人,如何出现在她身后??
珞琪悲咽地喊了声:“小夫人!”?
本想脸上陪笑,却被小夫人牵了手一句:“别憋屈自己!”?
惹得眼泪和悲声破堤而出,大哭失声。?
“哭吧,哭痛快了就好受些。”?
珞琪揉揉眼睛问:“小夫人,你早就知道此事了?”?
霍小玉点点头道:“比你早知道两天,是四太太娘家地舅爷地侄儿在丁香巷子大少爷那间外宅看院子,知道这个事传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