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盛遇将众人的膳食安排在了各自居住的院中,一来于人便,二来,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几伙人在一起一点火星就能着,为防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联盟即刻瓦解,还是尽量避免让他们碰面……
李应晚饭时方归,商觉和易千金也告了一段落,众人用起了晚餐,期间,季初阳还是向众人说了奇野先生前来的事。
易千金听完道:“这个老先生也真是,要是游说劝说有用,国家养着那么多兵马做什么?”
李应放下筷子缓缓道:“话不能这么说,历朝历代虽然依仗武者开疆拓土,征讨镇压,但也离不开文人经世治国、休养生息,乱世武者勇,治世文者智。纵观历史,乱世毕竟在少数,但完完全全被称作治世的也无几,剩下的又是什么样的天下呢?虽不及改朝换代、战乱纷飞,但天灾人祸、百姓疾苦,每逢这时候,总会有一批人义不容辞上下奔走,救社稷于危难,正是他们平衡了掌权者和百姓之间的矛盾,然而当又一个风平浪静的盛世出现,人们往往只会记得掌舵者,却忽略了在背后努力稳住帆船的人。这样的人,他们无兵无卒,只身救国,所做的事或许微不足道,但却不能去嘲笑他们,因为他们比任何人有勇气!
易千金面有赧色,忙道:“是,末将受教了!”
李应笑笑,又问商觉:“商将军,西去可有难处?”
正在低头扒饭的商觉抬眼看了一眼李应,道:“谢军师,并无什么困难,正在熟悉风土……”
季初阳不知道时不时自己的错觉,最近以来,她似乎总觉得商觉有些闷闷不乐,遂叫了一声道:“小觉……”
商觉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季初阳,这样的称呼,只有他们小时候季初阳偶尔会叫,长大之后,除了父母亲人很少有人再这么称呼自己,他一口饭来不及吞咽,呛了出来,季初阳看了好笑,道:“若是真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即便不行,换人去也可……”
商觉忙站起来,咽掉嘴里的饭,表态道:“公主关怀体谅,末将感激不尽,但此次西征,既能驱逐胡贼,保家卫国,又能一展身手,建功立业,对我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还望公主不要有所顾虑,就让我去吧!”
季初阳见他恳切坚决,也不再有疑虑。
这几日,季初阳发现,似乎一下子人人都有了心事,也许是商觉即将远行,也许是近日各方的矛盾与碰撞,让大家对眼下有了新的思考,总之,明明难得清闲的几日,却被大家硬生生过成了垂头丧气、欲言又止。
这日用完午膳,季初阳索性喊上贺一娘,去成王府中看看。
成王府说大其实也不大,贵在精致,就说季初阳等人住的各个小别院风格雅致却迥异,比如听风阁,居各院最东侧,进门院中摆放一鸣金,遇风似凤鸣,清脆悦耳,院中有梅树,倚梅听凤,别有一番风味;再如悦雨堂,却是院内芭蕉院外海棠,晴时日照海棠,阴时雨戏芭蕉,诸如此类,其余各院也都别具一格。
各院相距一二里,中有幽径相通,居成王府中部,围成一个扇形,将王府花园包在中间。
季初阳和贺一娘出了门,直向花园而来,虽然这个时节万花沉寂,但成王府到底是与众不同的,不知着的是哪门风水,竟然花花绿绿开了好些花,湖水映衬,假山点缀,尽显层次美感。
二人边看边走,生出了一种忙里偷闲、游山玩水的错觉来,到一处假山后面,隐约听到有拍水声,二人绕到水边,却见一少年背对着她们,赤裸着双脚拍打湖水嬉戏,二人相互看了一眼,这么冷的水,这少年竟像没知觉般乐在其中,季初阳正要出声制止,贺一娘却拉了她一把,示意先看看。二人慢慢绕道少年侧面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列蒙那张人畜无害的脸!
列蒙听到动静转头看着二人,季初阳的神情转为客气疏离,微微点头示意一番,就抬脚打算离开,刚一转身,就听后面传来一声:“初阳姐姐!”
季初阳一顿,这个称呼实在让她始料未及!不自觉就停下了脚步,贺一娘却冲她使了个意味不明的眼色,头也不回地走了。
季初阳缓缓回过身,看着列蒙那灿烂似朝阳的笑脸,笑笑:“水还凉,当心冰出病来……”
列蒙听闻,竟从善如流地将双脚从水里捞出来,大大咧咧搭在石头上等晾干,眼睛亮晶晶看着季初阳,仿佛等着她夸奖自己乖巧听话!
季初阳觉得可爱又好玩,即便是亲弟弟季成献,也未在自己面前坦露过如此憨态。
列蒙彷佛也很开心,伸手拍拍离自己不远的一处石头的灰尘,道:“姐姐坐呀!”
季初阳不自觉顺着他的话坐下来。
列蒙打量着季初阳的脸问道:“姐姐觉得成王府好看吗?”
如同冬日暖阳般的纯真烂漫已经让季初阳戒心全无,她看着面前的景色道:“好看,让人忍不住也想过过主人这赛神仙的日子……你呢?莫非也是贪恋美景跑到这里来了?”
列蒙认真道:“不是,我是来洗脚的。”
季初阳笑意更深了:“诺大的成王府,莫非不能给你供点热水?”
“我从来不用热水洗脚的。”
“为何?”季初阳惊讶。
“宿瓦姑姑这么说的呀!” 列蒙道。
季初阳诧异,联想到近日种种,更觉这个女人神秘异常,问道:“宿瓦夫人难道还通医理?”
列蒙点点头,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得看着季初阳,虽知他并无邪念,季初阳还是不习惯被人这么赤裸裸地打量,便温声问:“看什么呢?”
列蒙却问得更直白:“姐姐成婚了么?”
季初阳一口气来不及换,差点呛到,嗔怪着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列蒙笑道:“那就是没成婚?那姐姐有意中人吗?”
越问越离谱,季初阳不答反问道:“你呢?”
列蒙闻言腼腆一笑,那模样仿佛口袋里满装着显而易见的糖果,就等大人来猜的样子,季初阳彷佛觉得自己也变得有些慈爱了,完全忘了眼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年是让多少人闻风丧胆的野狐!
二人有说有笑,别人若远远看去,俨然一对心无间隙的姐弟,而散庭鹤在不远处不经意间就看到了这样一副情形,看着有说有笑、心无旁骛的二人,他心绪复杂……
季初阳发现,列蒙很喜欢戴花,几乎每天换着不同的鲜花戴着,想着便就问了出来:“你很喜欢花?”
列蒙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海棠——这可是成王府这块宝地里开的第一朵海棠,列蒙将它拿下来递给季初阳,道:“很喜欢,越鲜艳的越喜欢。”
季初阳伸手接了,只见粉白相间、格外明媚可爱,花枝上的绿叶,成了最相宜的衬托,不由得喃喃道:“喜花之人多纯净……”抬眼看列蒙比花还纯净的脸。
列蒙屈起右膝,将头枕在上面问:“听闻尹都牡丹妖艳异常,姐姐可否欢迎我去采上一朵?”
是啊,牡丹堪称小乐的国花,除了尹都王宫,普通百姓几乎每家院子里都至少有那么一株,牡丹,不管是什么颜色,几乎成了小乐的象征……
想到此,季初阳的脸色忽然僵了下来,心头阵阵发凉,缓缓扭头看着列蒙依旧亮晶晶的双眼,道:“尹都路远且险,列小将军若不嫌辛劳,自然可来!”
毕竟是个一念之间屠尽十数万大军的人物,自己何等可笑,竟然还对他抱了姐弟情深的梦。
季初阳说完,站起身就走,列蒙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吴夏的茶靡最漂亮,他日若得去尹都,必然带去送姐姐一束!”
季初阳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着列蒙半响方道:“用不着等到那一日,恐怕他日再相见,将是血色红花相随,定叫你我看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