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上虞嗜诗文,也酷爱收藏兵器,尤其爱那些有典故的兵器,在丰京时就收藏甚多,后来在泰和安定下来,就干脆将这些个宝贝搬了过来。
这次能答应季初阳开库,是因为季初阳答应他,等日后功成,让他在小乐国兵库里随意挑选……
这日,查日苏的左右小将,斯郎和纳哥照例到处闲晃——鬼苏军可在营中各处随意走动,无意间听到小乐士兵闲聊:“听说杨上虞将军要开武库,将藏品尽数赠送给鬼苏部将……”
“他们可真幸运,听说杨将军的藏品都是世上绝无仅有的。”
“可不是嘛,只是给他们也是浪费,你看他们的兵器有几样能拿得出手的,只会用蛮力。”
“那不一定,如果有好的武器,说不定更厉害了呢。”
“是每个人都有份吗?”
“哪儿能啊,他们那么多人,杨将军哪里有那么多藏品?”
“那怎么分呢?”
“可能是按品级,或者先到先得吧,谁知道呢,反正没咱们的份儿。”
……
武库就在军营中,斯郎和纳哥摸索着走进去,就被震惊了……
他们本出于好奇,想看看武库长什么样子,没想到来到跟前,轻轻一推,门竟然是开着的——索性来个不进白不进。
武库里未设窗,只有几盏昏黄的灯在他们走进时摇曳了几下,二人看着在暗光里犹熠熠生辉的各式刀剑,再看看自己手中的——仿佛破铜烂铁。
军人哪有不爱兵器,两人两眼放光!
突然库门传来响动,二人立即隐藏了起来。
胡礼带着令宁走了进去,令宁看见那几盏摇晃的灯皱眉道:“我们不是第一个来的吗?怎么灯已经点上了?”
胡礼笑道:“是杨将军吩咐人提前点的吧,要不然咱们怎么好好品好好看呢?”
令宁打消疑虑,看着一排排陈列的兵器,分别用讲究的花纹托架托着,在旁边放着一块块牌子,写着兵器名称和生平事迹。
——先不说兵器如何,光这份仔细讲究,就足见主人的心思。
二人边看边留意寻找着柳生剑。
“令相公藏得好深……”胡礼拿起一柄短剑,状似漫不经心突然道。
令宁动作一顿,看向他道:“何意?”
胡礼笑道:“方才在大营口,令相公要不是差点拔出剑,我都没注意到令相公其实平时也是有带剑的。”
令宁走到一柄大刀跟前,端详道:“令某一介布衣,草草苟活,你不是没注意到剑,而是没注意到我这个人而已,怎么能叫藏呢?”
胡礼走近他,道:“令相公怎么能这么说呢?公主不止一次说过,相公之才可堪大用,不应湮没于小打小闹上。”
令宁嗤笑:“是吗?难得初阳公主能给这么高的评价,只怕她的心思不在我吧?”
胡礼作疑惑状:“令相公何意?”
令宁直视他:“她什么打算你自然清楚——相比于她,我的确在小打小闹,只可惜我清楚她的算计却无能为力,无法劝大王擦亮眼睛!”
胡礼扯了扯嘴角:“令相公怕是对公主有误会,公主对鬼苏王礼遇有加,又对贵方将士特殊相待,怎么?令相公还不满意吗?”
“我满不满意不重要,大王满意就行了。”
“听相公这语气,状似对鬼苏王不满?”
“你不是带我来选剑吗?打听这些做什么?”令宁终于不耐烦。
“随便聊聊而已,你我双方沟通甚少,以至于格外生分,令相公太敏感了……我见鬼苏部将多豪爽,不知这么长时间,令相公的性子,跟他们合不合的来?”胡礼继续跟在他身后他。
“我何须跟他们合得来?”令宁冷声道。
“哦,不相合,如何跟他们共事呢?”胡礼奇道。
令宁回身冷笑:“你不必费心打探了,我既然能让查日苏听我的,自然有我的本事,用得着跟你说?”
胡礼忙称是,又道:“但听相公方才话里的意思,鬼苏王好像最近不怎么听你的了,那该当如何呢?”
令宁愤而止步:“你主子让你来到底要做什么?”
胡礼谄媚一笑,拿起身边托架上的一把剑,双手递上道:“还能做什么,左不过送上一把好剑,巴结巴结令相公……”
令宁拿过抽出剑一看,果然见靠剑柄的剑身上用小篆刻着八个字:雅风平仄,红尘起伏。
是柳生剑没错了!
他毫不客气地将剑收起,却冷目对胡礼道:“居心叵测的一对主仆,查日苏不听我的,早晚死在你们手上。”转身出去。
胡礼在他身后道:“令相公对我们主仆有不满,可别牵扯上鬼苏王,他待您不薄!”
令宁听他这么莫名其妙的话顿了顿脚,但不想跟他再费口舌,依旧快步走出兵库。
胡礼嘴角扬起一抹笑,余光看了黑暗角落里一眼,也走了出去。
……
这夜,查日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身体燥热难耐。
之前带着的两个女人在自己被季越打败后,就愤而杀之了,这泰和城的女人虽长得好,但娇俏有余,风情不足,久而久之就索然无味了。
在他看来,女人最重要的还得是那份妩媚风情,比如,季初阳身边的那个贺一娘就很不错,很知情趣,特别是最近几天,还对着他一个劲儿抛媚眼……
想入非非间,突然余光瞥见窗户外面出现了一个身影,查日苏立即翻身起来,见月光下,那剪影高髻云鬓,脖颈修长,不正是自己正想着的贺一娘吗?
那身影仿佛知道查日苏在里面看着自己,吃吃笑了两声,转身走开,查日苏一阵激荡,打开门就追了出去。
但那身影跑的飞快,转眼就到了查日苏住的主营门口,还不忘停下来回头冲查日苏笑,查日苏想都没想就追上去了。
主营外面是一片荒地,平日里最为将士们的训练场,再往左去,则是一片竹林。查日苏追出来不见贺一娘的身影,料定她去了竹林,一想到美人即将入怀,当下顾不得其他,便径直钻了进去。
密密麻麻的竹子在月光下阴影斑驳,甚有些静谧诡异之感。
查日苏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心想自己此举有些大意,正想着要不要回去,忽见竹影深处,贺一娘的身影孑然而立。
查日苏慢慢向她走去,眼看就要碰到她了。
突然背后嗖的一声,查日苏本能地迅速闪身身,堪堪躲过射过来的箭,却见更多的箭从四面八方出来穿插而来……
查日苏急忙抓过身边的“贺一娘”挡箭,触手一摸,这哪里是贺一娘?分明是快披上外衣的木头!
他此刻真正后悔自己鲁莽了,一边折下一根竹竿抵挡飞箭,一边想起令宁前几日刚说过的话……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四周算是手,饶是查日苏骁勇盖世,一番抵御下来,身上已有好几处箭伤。
他观察着这些箭的方向,突然在躲过一拨流箭之后,对准一个方向将手中的竹竿猛轧过去,只听一声惨叫,查日苏便快速朝那个缺口跑去。
身后的箭越来越少,就在他打算回去之后乘夜反击、杀了季初阳时,脚下突然一轻。
等回过神来,自己竟一只脚被倒吊着升起来数米高,地面上则走出来几个身影。
虽然倒着,但他清楚的认得这几个人:楼牧,杨上虞,季初阳身边的李应和胡礼……
楼牧扬起脖子冲查日苏喊道:“鬼苏王,上面的感觉如何呀?”
查日苏冷哼,突然腰间用力将身体荡起,两手抓住吊着自己的绳索,竟硬生生扯断了,然后平稳的落在众人面前……
楼牧等人显然吃了一惊,回神过来不约而同齐上阵,将查日苏困在中央。
李应原本是来观战的,没想到这查日苏真么生猛,只得也加入围攻中。
但一番近搏下来,李应发现,这个打法,就算再加上两倍人,也不见得是查日苏的对手,此人个头虽高却行动敏捷,四肢如铜墙铁壁般刀枪不入……
李应向几人使了个脸色,示意注意查日苏的双臂。
找准机会,他和胡礼二人设法一人困一条查日苏胳膊,杨上虞楼牧会意,二人一剑一刀同时出击,齐齐砍掉查日苏的双臂……
一瞬间血如泉涌,四人纷纷向后退,却对这查日苏也确实佩服起来:转瞬间断两臂,却未见他吭一声,反而双目越发恶毒暴戾。
楼牧喝道:“查日苏!你死到临头,别再挣扎了!”
查日苏不语,只赤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任凭将肩血如泉涌。
僵持中,一阵刀剑划地的声音传来,众人向着一个方向望去,见月色下,季初阳拖着越王剑,在竹影斑驳中缓步而来。
季初阳站定在查日苏面前,打量他的狼狈模样良久:“鬼苏王,可有想过今日?”
查日苏:“无耻贱人,竟用这么卑鄙的手段!”
仿佛为了让他听清些,季初阳又走近一步,道:“一年前,我父王、数万小乐将士死在你手,其后你败于我兄,他宅心仁厚留你姓名,而今,你不知好歹、目无尊卑,纵容手下奸淫掳掠,将和我兄长的盟约也抛掷脑后意图谋逆!查日苏,你是我的仇人啊!你还期待我用什么高尚的手段对付你吗?”
查日苏原本半跪在地上,见季初阳凑过来,突然起身发力往前扑,想一口咬掉季初阳半张脸,楼牧四人想阻挡已来不及……
危急时刻,季初阳后闪一步,咬紧牙关,反手将越王剑打横向查日苏划去, 锋利的剑刃顷刻划过查日苏的喉咙,滚烫的鲜血溅在季初阳的脸上身上……
查日苏也慢慢倒地,没了声息。
李应一剑划下自己衣袍一角,递给季初阳,季初阳在一棵竹子旁坐下,颤着双手慢慢擦着脸上的血。
害怕吗?更多的是解脱吧!从查日苏带给自己的压迫之感中解脱,她突然发现,杀人竟也这般释压……
“公主,现在吗?” 看着一动不动的查日苏,楼牧问道。
“几时了?”季初阳问。
“寅时了……”楼牧道。
“……按原计划!”季初阳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道。
……
令宁这几日总是睡得很死,这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家乡,回到了小时候,和弟弟妹妹们坐在船上,清澈见底的河里,小鱼游来游去,小船摇晃着,放在船头的鲜花香气四溢。
突然妹妹指着一个方向说:“哥哥,你看,要下雨了……”他刚抬头,就有一滴雨落下脸上,接着第二滴,越来越多,他心想,这雨怎么有股腥气?
紧接着,他感觉有点呼吸不了。
奋力挣扎睁开眼睛。
此时天已大亮,视线模糊间,感觉自己身上压着一个人,由于离得太近,他看不清这人长相,却异常沉重,他用力推开那人,搓了一把脸想清醒一下,腥味更浓,一看竟然全是血!
再看向那人,令宁僵在那里……
只见查日苏双目圆瞪,嘴巴大张,一道深痕划过喉咙,从里面流出来的血大多凝固,但还有少量慢慢往外渗着。
双臂……双臂处一片模糊,而两条臂膀,则在五步开外的地方各自躺着……
令宁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的内心,悲伤?震惊?愤恨?方一张口,就干呕了起来。
果然,季初阳下手了!
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地想自己怎么在这里?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没被杀的意图是什么?
突然,听见身后方向传来一阵叫喊:“在哪里!”
令宁回头一看,只见斯郎带着鬼苏部将冲了过来,令宁看着自己被扔在地上的满是血的柳生剑,再看看查日苏,瞬间就明白自己为什么没被杀了!
他抱着鬼苏部将对自己还有一点点信任的想法,设法去解释。
但他们看到自己的首领残缺不全尸体的时候,一切解释都被仇恨愤怒淹没,斯郎双目充血瞪着令宁道:“不是你?你早就对大王不满了!在兵库中你说过,你气大王不听你的,你早就想杀了他是不是?”
令宁闻言僵立,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他自认为一世聪明,没想到却被人算的团团转,他边笑边说:“查日苏啊,你看,我没说错吧,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善茬,她不仅算计了你我,还能让你精心栽培的部将日后乖乖听她的话!你说,你蠢不蠢,哈哈哈,我也蠢……”
斯郎等人不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什么,恶狼一般蜂拥而上,打算将令宁乱刀砍死。
令宁却不想就这么窝囊的死,举起柳生剑,击退几个鬼苏部将,转身逃亡竹林深处。
季初阳!战场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