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宾客献礼的声音还未念完,太子姬坞便也起身告辞,出了大鹏楼。
他这一走,堂中气氛顿时沉寂下来。
萧折靡觉得那个猜测似乎无限接近真相了,不由兴致缺缺,朝阳耷拉着小脑袋,皇后面带忧色,二皇子姬华云尴尬万分,却同样有些担心的神色。
而其余的贵女们就更加失望了,按理说接下来京中贵女们行酒令比诗赛文才是整场宫宴的□□,而此前她们也牟足了劲儿打算在圣上和太子面前一展风采。可惜蕉宁夫人一出场,那艳绝的姿态便已经打消了贵女们想进后宫做宠妃的美梦。可是不要紧,还有太子殿下,若跟了那等画中仙人,可比做后妃来得兴奋。
然而现在,太子殿下也走了,那她们争给谁看?给已有正妃的二皇子看吗?
还是给十岁的朝阳公主看?
于是这直接导致接下来的行酒令平淡无奇,连夏侯栖眉都没有刻意来找萧折靡的麻烦,而萧沉鸾自蕉宁夫人出场开始便已经低头不语,眼神复杂起来,想必她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应该是大受打击。
而朝阳公主也没有在意,她早已心思不在此处,既担心蕉宁夫人真出了什么事那父皇必不肯轻饶了她,又担心太子哥哥一时冲动发生什么。
真是左右为难。
最让人意料不到峰回路转的是,宫宴即将结束之前,皇帝姬玄策抱着蕉宁夫人又出现在大鹏楼,神态沉凝地坐在王座上。
朝阳怯怯地叫了一声:“父皇……”
“这一次不关你的事,你不必担心。”皇帝眼中似乎有些纠结和困扰,最后都化为狠辣的果断。随即瞟了她一眼,语气虽然平淡,却仍然让朝阳公主大松一口气。
皇后也露出了些许笑容问道:“蕉宁夫人既然身体不适就该回寝殿休养,圣上如何又……”
皇帝面色冷了冷,搂紧怀中虚弱的美人,目光犀利注视下方,回答道:“蕉宁执意想要参加完朝阳的寿宴。”
皇后看了刚刚转醒的蕉宁夫人一眼,也收回目光不再多话。
当下贵女们心思又活络起来,蠢蠢欲动。
然而还不等贵女们掀起落幕前的□□,蕉宁夫人转头露出苍白的脸色,眼神在大堂中诸位贵女们的脸上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萧折靡的脸上。顿了顿,她又移了开去,落在萧沉鸾的脸上,一出声就仿佛琳琅珠帘落银盘般惊艳耳畔:“你可是萧沉鸾?”
萧沉鸾万万想不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蕉宁夫人竟然知道她的名字,她极力做出淡然的姿态盈盈起身,风华万千:“臣女正是。”
蕉宁夫人又问:“羞花先生收你为弟子了吗?”
萧沉鸾想了想,其实并未正式拜师,因为每次羞花先生见她都要带上萧折靡一起。但此时此刻……
“侥幸蒙先生错爱。”
皇帝姬玄策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一眼萧沉鸾。只见蕉宁夫人笑了笑,说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是吗……其实我也是羞花先生的弟子。”
什么?!
安国公府的老太太魏夫人和萧折靡萧沉鸾全都露出惊容,十分不敢相信。
蕉宁夫人竟然是羞花先生的弟子!
堂中也有许多人露出惊骇的神色,显然都知道这一层意思意味着什么。
不等萧沉鸾作答,蕉宁夫人又说道:“算起来,你倒应该叫我一声师姐。”
“这……臣女身份低微,不敢无礼冒犯夫人。”萧沉鸾当然也想直接叫一声师姐,这样无疑她的身份就要水涨船高,毕竟她现在的声势都是靠着她的才华和美貌赢得的,除开这些,她的身份也就是个安国公府嫡孙而已。
甚至她的爹娘都籍籍无名,不敢提出来,怕丢人现眼。
可是人家夫人只是随口一说,她还真就上赶着叫师姐的话,让人笑掉大牙不说,就怕在场的所有人都要轻看了她。
“这样吗……”蕉宁夫人笑得高深莫测,凑在皇帝耳边嘀咕了几句,随后皇帝姬玄策点了点头,扫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小庄子,说道:“传朕旨意,安国公嫡孙萧沉鸾,庆承华族,端庄稳重,德才兼备,容耀三秋。现特钦封含玉郡主,十日后进宫小伴蕉宁夫人,钦此。”
饶是以萧沉鸾的定力也不由激动得语无伦次起来,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和老太太魏夫人三人一起跪倒在堂中,高呼:“谢主隆恩!”
还不等皇帝叫她们起来,朝阳公主冷哼了一声,竟然也凑到皇帝耳边去嘀咕了几句。
随后在朝阳看向蕉宁夫人那得意的眼神中,皇帝姬玄策又开口追加了一道旨意:“同嫡孙萧折靡,年少多才,心智沉肃,践修德范,与朝阳公主情如姐妹,交尾甚笃。念及‘阳春白雪’一语,现特钦封折雪郡主,其母南阳郡主晋封一品诰命,钦此。”
大堂中依稀可以听见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以及火热的灼灼目光。
连番天恩砸下来,一门双郡主,加上魏夫人可就是三位郡主了,满门荣耀,这一趟来得不冤。老太太和魏夫人脸上已经笑成了一朵花,连忙又再次谢恩。
萧折靡与萧沉鸾对视一眼,火花四溅。
王座上蕉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萧沉鸾心中想到:先生,此举可遂你的意?你当感谢我罢,当很快达成所愿吧,可是如果你不识抬举,故意选错了路,那么我就会让这份恩情变为治你于死地的利器。
毕竟我这样恨你。
皇后眯着眼凝视了一会儿萧沉鸾,忽然无声冷笑起来,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而后宫宴终于以这样诡异的姿态落下帷幕。
老太太一行人临近宫门的安国公府马车时已经下午戌时三刻,天边黄昏了。守在宫门的小黄门机灵得很,应该早已经收到了消息,殷勤地上前又是撩车帘又是擦脚蹬的,笑着说:“二位郡主小心,慢着点儿……”
魏夫人上了马车便吩咐丫鬟赏了他一锭银子,这才驾车出了宫门。
老太太和萧沉鸾乘一辆马车,而魏夫人和萧折靡共乘一辆。一路上魏夫人怎么看她怎么顺眼,以袖掩唇笑得合不拢嘴,自言自语地说要修书给萧远风,又说赏赐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安国公府了,又说折雪郡主这个名号真是好听云云。
直到最后萧折靡诧异地看了她许久,魏夫人才逐渐按捺下心中的惊喜激动,恢复正常后有些疑惑地问:“阿靡你不是一直和鸾姑娘一起跟着羞花先生学的吗?为什么她是先生的弟子,你却不是?”
萧折靡轻轻地笑了,挑开床帘欣赏着一路的黄昏景色,非常毒舌地回答:“因为你家阿靡的脸皮不够厚,不好意思私自给先生多添一位不存在的弟子。”
魏夫人怔了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捏了捏她的脸,笑道:“肉还是挺多的嘛。还好皮薄。”
天色黑透,差不多正是平时用晚饭的时候,两辆马车终于到了安国公府门前。
府门左右各悬挂三盏明亮的大灯笼,烛火照得候在府门口的萧明远萧明恒张氏陈氏一行人脸色分外红润,纤毫毕现。
萧何欢悔青了肠子,不甘心地小声埋怨了一句陈氏:“就知道进宫会有天大的好处,早让你帮我求一求祖母,以我的才华说不准也是要封郡主的。现在可好,让她们俩得完了!三堂妹还罢,五堂妹什么底子谁不知道?还‘年少多才,践修德范’?哼……就你这样畏首畏尾的,我看一辈子也不能扬眉吐气。”
“何欢,少说两句,现在靡姑娘是圣上钦封的折雪郡主,她无论怎样也容不得我等议论!”陈氏终于低声斥责了一句,她何尝不懊悔?但现在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反而可能给自己找惹麻烦,只能是少说少错。
此时萧折靡已经下了马车,见到萧何欢和萧留音那杀人的眼神不由笑得更加灿烂。
等到大厅里所有亲眷聚在一起用晚饭时,老太太便将宫宴上的事说了一番给大家听,众人越发羡慕起来。
本累了一整天,用过晚饭就该要休息的,但萧折靡想了想,还是趁着银白的月色走到了羞花先生的院子外,抬手敲了敲门,问道:“先生休息了吗?学生萧折靡。”
“五姑娘进来吧。”
羞花先生此时并没有睡,听到敲门声缓缓笑了起来。
萧折靡应声进了书房,还是那满眼的芭蕉画卷。她凝视了正中的那株芭蕉许久,忽然平静地开口说道:“先生,学生见过蕉宁夫人了。”
羞花的手指一抖,眼神压抑起来,踱到她身边,同她一起凝视芭蕉叶,反问道:“你还知道了什么?”
“学生还知道,您憎恨她这位弟子,她也未必见得多么尊敬您——‘羞花’二字是她赐给您的名号吧。无意得见她腰间的一只荷包,面上有双面绣,绣着‘芭蕉不得宁,误我琴瑟声’。而荷包里装了两块竹片,一块刻着‘绣浓’,另一块,刻的却是……”萧折靡没有说出那两个字来,她已经猜到了,可她多么不想说出来,她宁愿自己什么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