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我知道。私人办公司,当初从被看作资本主义的洪水猛兽,到后来被戴上民营企业家的桂冠,这个从‘不合法’到‘合法’的演变,正是改革开放近三十年给整个社会带来巨变的过程。”叶丛文在脑海中搜索着记忆,努力地梳理自己的思绪,回顾地说道:“我记得,在个体户出现不久后,便有了‘万元户’的说法。一些个体户靠做生意发了财,也就有了进一步扩大生意规模的念头了。先是雇一、两个帮手,然后又向雇佣更多工人的‘私人企业’方向而演变。八十年代初,安徽芜湖个体户年广久炒卖的‘傻子瓜子’,在两年内发展成一个年营业额720万元、雇工140人的私人企业。此事还在经济学界引起了争论。为此,国家领导人***还作了‘不要动他’的四字指示。改革嘛,本质上就是闯破禁区。此后,随着时代的进步和自我创业的客观存在,人们的认识才得以进入一个全新的境界,如今当老板、当企业家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它成为人们可以理直气壮地去拥有的一项权利。”
“还是你概括的好啊!”胡大海手里捧着玻璃茶缸,不时呷上一口水,忽然含笑问道:“叶校长,你以前也做过生意吧?”
“那倒没有。我只是对八、九十年代出来做生意的那段历史有兴趣而已,”叶丛文心有所想,言有所问,仍围绕着胡大海熟悉的事情,进一步地问道:“如果当年你没有遭遇‘滑铁卢’,哦,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你那次非法集资案的发生,你认为你的公司能够持续地发展到今天吧?”
“当年我从开杂货店到办公司、搞实业,每向前迈出一步,都是历经了许多艰难的。后来因为集资的事而使公司垮掉,我那是办了一件糊涂事呀!……不过呢,我看历史是不能假设的。这世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如果’,而只有‘结果’。说起当年我们那批先富起来的人,普遍素质都不高,对未来也缺乏眼光,所以走不远或是中途‘翻船’,那是有一定道理的。在生意场上,要想做大做强而立于不败之地,这的确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当年,我既便没有出现这个问题,恐怕也会遇到那个问题,很难说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但是社会向前发展的趋势是谁也阻挡不了的。这些年的事实已经证明,我当年的小公司虽已不复存在,可如今民营企业的大公司却是多如牛毛了。”
“胡伯,到了九十年代,你的弟子毕自强和陈佳林联手创办了中天集团,经过十多年的打拼,如今发展成为一家拥有数亿资产的大公司了。依你看,要做一个成功的商人,有什么诀窍吗?”
“在生意场上,今天倒下一波人,明天又有一波人起来。从整个市场经济发展的前景来看,经商的前途是光明的,而道路是曲折的。我承认一个成功的商人,肯定是有一些自己的套路的。但我觉得把握住机遇更为重要。1992年的经济大潮,不少人十分幸运地抓住了那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另外呢,像毕自强、陈佳林的中天集团能够发展成为一个大公司,除了自身因素外,恐怕这与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也是分不开的。”
“说的也是。内因是根据,外因是条件嘛!”叶丛文频频点头,表示认同胡大海的说法。他联想到自己步入社会的经历,感触万千地说道:“生活有时候,真是捉弄人呀。人生如戏,不论是演出的喜剧或是悲剧,都要有一个谢幕收场的时候。唉,想当初,我跟毕自强是高中同学。我考上了大学,他却痛失了上大学的机会。多年后,他历经几番沉浮,竟在商界创造了一个财富神话。而我呢,反而是一事无成。这世界真奇妙,不比不知道呀!”
“哦,”胡大海好奇地看了叶丛文一眼,不无揣测地问道:“叶校长,莫非你心里揣有什么想法?”
“胡伯,你是不知道啊。1997年,我所在的单位倒闭后,生活也就没了着落。后来,是毕自强向你女婿、女儿推荐了我,让我到这学校来担任校长。老实讲,这是一个薪水和待遇都相当不错的职位,按说我也应该知足了。可每天忙于学校的行政管理和教学工作,我这一干就是八年,一个抗日战争都打完了。有时候坐下来细想一下,只满足于这般忙忙碌碌的生活,有愧于心啊。”
“叶校长,你过于自谦了吧?”胡大海觉得叶丛文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爽朗地笑了起来,劝慰道:“我们虽说交往不多,但我对像你这样肚里装墨水的文化人,向来都是很敬重的呀!”
“惭愧,惭愧呀,”叶丛文被胡大海夸赞得有些面红耳赤,不由地摇了摇头,自省又自嘲地说道:“凡属文化人,大多以文章立身;而我呢,不过一介中学校长,徒有虚名而已!”
不知不觉中,两人竟然闲扯了一个下午。在收发室门前,校长与看门人促膝谈心,各有感触。而彼此聊得十分投机的情景,让进出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们瞧着,都有一种十分罕见而奇怪的感觉。胡大海或许并不知晓,叶丛文与他这次看似出于偶然的清谈闲聊,却使之找到了一个思考问题的支撑点,同时也加重了自己一定要拿出实际行动的砝码。
半个月后,叶丛文义无反顾地做出决定,以书面形式向校方董事会提出了辞呈。离职前,他向学校董事长胡小静交出学校配给他专用的奥迪车钥匙。那天下午,他步行走出校门,心中泛起一种无法掩饰的喜悦和轻松。他犹如大梦初醒一般,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毅然绝然地放弃了追寻外在世界的财富,转而开始追寻自己内心世界的财富。从此以后,他可以静下心来,去做一些以前想做而从未有时间去做的事情,即一心一意地用写作方式去表述一些长久盘绕在自己头脑里的认识和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