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再成张大嘴放肆地大笑起来,一面拿手往林学涛肩膀上拍,一派跟自己称兄道弟的模样。
林学涛这会儿也没心思理赵再成,心里想着晌午的会。就让赵再成进屋里看电视,赵再成没看几下就觉得无聊,拉着林学涛去镇上喝酒,还说自打上次把王胖揍成了王猪头之后,那小子可服帖了,见了他跟见了亲爹似的,这回一定要让林学涛去福星楼见识见识。
说完又夸张地哈哈大笑起来。
林学涛对他这套整人为乐的爱好不感兴趣,说是自己还有要紧事儿要办,就不去了,下回有空一定跟他好好喝几盅。
赵再成再三拉林学涛,还是被林学涛给拒绝,索然无味,只好抬腿跨上摩托车,发动马达,屁股冒烟,悻悻地离开了林家大禾场。
晌午吃过饭,林家大禾场里头开始渐渐热闹了起来,全村的男女老少,陆陆续续地凑到一起。有的还是直接从地里回来的,戴着草帽,扛着锄头。
半个钟头后,林学涛点了点,人差不多到齐了。就往禾场边上一站,刚准备开口,人群里就有人问了。
“林厂长,村长呢!咋没见人哩!把咱大家伙找来开会,咋自己不来?”
“咳咳!你这啥话哩!人家涛子出来主持会议,不就跟他爹一样么!都几个老街坊了,还较那真干啥!”
“就是!”
几个村民针锋相对地嚷嚷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勉强消停下来。
林学涛清了清嗓子,往台子上一站,冲村民们声音洪亮地喊:“今天把大家伙叫来,是有一件关系到全村长远利益的要紧事要跟大家商量!大家现在不少也有电视了,看得到,现在全国上下都在搞活经济,搞市场,挣大钱。俗话说,要致富,先修路,咱村里这几年经济状况好了不少,可通往城里的路,那还是好几十年前的烂泥巴小路,这路一不好,交通运输就不便,招商引资也没戏。村里就是有再多的宝贝,那也换不来钱。所以,我提议,村里大家伙集资筹款,咱新修一条康庄大道!大家看这个提议咋样?”
林学涛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可话音落了半晌,人群里还是静悄悄的一片,都瞪着眼睛看着台上张着嘴巴四处观望的林学涛。
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村民们还没反应过来。
“咱村要修路啦?县里啥时候发的文件?”
好半天,人群里终于响起一句回音。
“不是县里发!我的意思是……大家伙集资,各家各户拿出钱来,自己修路!”
林学涛赶紧大声辩解。
这一回村民们总算听明白了。会场里议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嗡嗡的。
“修路不是县里拨款,派专人来么!犯得着咱们自个儿捣鼓啥呀!”
“就是!这不是浪费么!”
人群中,一些刺耳的声音已经率先冒了出来,林学涛强压着心中的焦急,伸开两手,站在台上作着安抚大家的手势。
“大家伙静静!静静!听我说……”
好容易议论声音终于小了点儿。
“大家都知道,靠县里走程序,那
得猴年马月才能定下来!况且,不用我说,大家清楚,咱村穷乡僻壤的,不受县里头重视,依靠政策,那就根本没戏。可这商机却不等人啊!现在周边各村各镇都在加快发展,咱们要不赶紧着点儿,那就得落后哩!大家也都看到了,我厂里头的生产规模,产量都上去,唯独交通运输成了死穴。你们之中有不少就在我厂子里工作,这路一修好,咱厂子的效益提上去,那好处不还是大家的么!我林学涛当初办罐头厂的时候就说了,要带动大家伙一起致富,现在正是需要大伙的支持的时候啦!”
林学涛的一番话,这回总算让村民们开始有了些许的反思,一些家里当家的大老爷们们,也开始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交换着各自己的看法。
“涛子,你说的这些也没错!可是这修路的事儿可不是娃娃过家家,成本不小哩!你是做生意的大老板,舍得投这笔钱,可咱们家里有老有小的,还得过日子。再说了,这路现在又不是不能走。拖拉机多跑几趟不就成了!大家伙现在有工资拿,日子也慢慢越过越红火,已经挺知足了,又不指着发啥横财,着那急干啥呀!咱就别折腾了!”
人群里,一个跟自己爹年纪差不多的长辈冲林学涛嚷嚷起来,话也说得挺真诚。
这话一句,四周立即就有很多村民跟着附和起来,“说得对哩!还是少折腾,古话说得好,知足常乐,安稳日子来之不易哩!”
“反正咱家是拿不出闲钱来修这路……”
村民中,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听得林学涛的心里乱乱的,站在禾场前头的土台子上。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被村民们的声音完全淹没。可他不甘心,他想跟村民们说发展才是硬道理,想跟他们说不能苟且安于现状,可一边倒的反对意见,让他感觉到深深的孤立无援。
林学涛憋足一口气,打算竭尽所能,再苦口婆心地劝劝村民,刚刚张了张嘴,声音还没发出,就听到人群里一阵小小的骚动,众人纷纷扭过头往后望去。
“村长回来了!村长回来了哩!”
林学涛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果然禾场边上,披着灰色中山装,手里拿着铜烟杆子的林国庆,正一步步迈着夯实的步子往这头走。板着脸孔,看起来神色有些不对。
“村长来了正好哩!涛子说要大家伙集资修路,有人不同意,正吵着呢,村长你来给评评理,表个态么!”
“修路?修啥路?我咋不知道!”
林国庆板起脸孔,生硬地回着,望望村民,又抬眼望望土堆子上的林学涛。
“说是修一条村里通县城的大路,好让厂里的货进出运输方便……”
人群中,有人替林学涛回答了林国庆。
“事儿倒是好事儿……可是,村长,咱也不是信不过涛子,可这事儿也实在有点儿太异想天开了。自打咱村成立起,就还没有私自修过路的先例哩!咱村里大家伙手头也不富裕……你看这事儿……”
“手头不富裕就得想法挣钱么!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不花点儿小钱,哪儿能挣大的!我看这路该修!”
人群里又是哄地一起叽叽喳喳
开来。
林国庆已经弄清子状况,阴沉着脸,低着头沉思着,时不时拿眼睛瞥瞥站在高台上的儿子。
林学涛被父亲看得有些不自在,自己打着村长的旗子把大家伙召集来的帐父亲还没跟自己算呢!以林国庆的脾气,回头非得好好训斥自己一番不可。现在,村民们又把这个尖锐的问题直接推到了林国庆头上。
此刻,林学涛的心里更是忐忑不安。对他来说,这条路的重要性实在太大了,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他也绝对不会放弃。可是面对村民们保守的思想和反对的意见,他现在唯一可以期待的,就是父亲能好好地为自己儿子考虑一番,哪怕是出于私心……
“村长,你倒是表个态吧!现在大家伙有说修的,有说不修的,您就说一句话,同意还是不同意,咱们都听村长的!”
“对!让村长定夺。”
“那他还不得向着自己儿子么……”
“瞎说!国庆叔是咱村出了名正派人,才不会偏袒哩!你这是以小人心度君子肚子……”
村民们分成两派,吵得不可开交,总体来说反对修路的占了绝大多数。
林国庆垂着头,沉默了半晌,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双手背在身后,大步走到人群前头。
“修路的事儿……影响太大,咱不能冒那个险!我表个态,不同意林学涛的提议。”
林国庆脸无表情地扔下这句话,扭头就往屋里方向走。
“爹!爹!”
林学涛急了,从土台子上赶紧蹦了下来,冲上去拦住了父亲,“这路……必须得修啊!您……您再想想,考虑考虑……”
林学涛急得连话都说得有些结巴了。
林国庆大手一挥,“甭考虑了!我说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一把推开儿子就要继续往屋里钻,却再次被林学涛拉了下来。
“修路的事那是长远投资,惠及咱村子孙后代的好事……咋就冒险了?爹,您总不能不讲道理吧!”
“我不讲道理?林学涛,你小子翅膀硬了,教训起老子来了是不?好!我就跟你说说道理!”
林国庆一整天的怒火这会儿被儿子逼到爆发的顶点,怒不可遏地吼起来,“你知道今天为啥把我叫去乡里开会么!那是挨训挨批去的!林学涛,你知道不知道,前阵子已经有人举报我林国庆滥用权力,帮着开工厂儿子侵占村里大片耕地!这事儿已经捅到县里去啦!今天开会上头来的人已经点名批评我了,叫我收敛着点儿!你还要整天捣鼓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存心想气死我不成?要修,你自己去修,还没完没了了!”
这番话,如同当头一棒,把林学涛劈得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来。
林学涛万万没有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自己修路的事儿没谈成,倒先被人背地里捅了刀子。父亲的怒吼,如同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让他从山杏那里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瞬间土崩瓦解。
林国庆扔完这句话,自个儿已经扭头钻进了屋子里。一边林学涛娘和妮子看着眼前这阵势,都吓呆了,赶紧也跟着进了屋劝林国庆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