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过去了，又到了快要放寒假的时节，好多大学生已经预订了回家的车票，并结伴上街购买些送给父母的礼物。但江南大学医学院的大五年级部分学生，和准备考研的学生除外。.
江南大学医学院和别的医学院有所不同，他们的学生实习时间分成好几段，从大三开始，每年就会有两到三个月的实习时间，到了大五，实习时间延长到半年。之所以这样，医学院领导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们认为，学医的学生最适用理论联系实际的教育方式，要边实践边理论学习，在实习中发现问题，在理论中研究问题，再回到实践中解决问题。多年的摸索，让江南大学医学院认识到，这种实习模式，更有利于成才。
但是，这里存在一个问题，就是五年制本科生的最后一年春节，很可能就要在医院度过。这也并不绝对，要看医院对实习生的具体管理。大部分医院都希望这批实习生能坚守岗位，因为，医院的在职医生、护士总有一些家在外地的，这些人每到春节都有请假回家过年的要求，这样一来，医院的人员必然紧张，已经影响到了医疗行为正常运转。所以，医院都希望由实习生能填补这个空缺。
但实习生不这么想，他们也想回家过年，有些学生还要趁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假期，联系工作单位。
谁都知道，现在，学医的学生越来越难找工作。即使是名牌医学院的大本生，想要找到一个可心的大医院都很难，更何况像江南大学医学院这样的二流大学居。
林依琪还没有想那么远，因为她已经坚定了考研究生的决心，找工作，那可能还是三年之后的事情，暂时还不用考虑。现在，她已经做好了考研的准备工作，只待胸有成竹地走进考场。至于过年嘛，林依琪不考虑给自己放假，王院长说，大年三十和初一两天，每人每天有两百元补贴，林依琪申请这两天都上班，苏主任很痛快地答应了。
研究生考试很快结束了，正如林依琪所料，过线没有一点问题。下一步就是等待公布成绩，而面试可能还要等上几个月，不过，继续留在校园深造的梦想，已经可以从容地等待。
这，又是一个很平常的一天，医院妇产科的病人不多，林依琪跟着苏主任接诊了几位产前检查的孕妇，全都是附近农村的。农村的孕妇有个特点，她们对肚子里的孩子最关心的不是健康与否，而是性别。在做B超时，她们一般都要问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尽管她们知道问了也是白问，还是想碰碰运气赭。
在上午十点钟左右，又来了一个大肚子的孕妇，看她的腹围，林依琪估计胎儿应该有7个月了。那个孕妇被她丈夫搀进来，很吃力地坐在椅子上后，就一直和苏主任套近乎。显然，她和苏主任很熟。
苏主任询问了孕妇一些饮食和睡眠方面的问题，又用仪器听了听胎音。从扩音器中传出来的声音，像小鼓一样有力。
苏主任笑了笑说：“孩子很健康，你们就放心吧！”
孕妇和她的丈夫咧着嘴笑了。
“每天要坚持一定量的运动，不要吃太多油腻的食物，目测胎儿有些偏大，该给胎儿减减肥了！”苏主任开了句玩笑。
孕妇又笑了笑，她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
苏主任看了一眼孕妇：“回去吧！”
孕妇央求道：“苏主任，您再给做个B超吧！”
“做什么B超？不需要！”苏主任翻了一下那名孕妇病例，“你已经做过三次了，B超这东西做多了不好！”
那名丈夫沉不住气了，直截了当地说：“苏主任，你再给看看，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我上次不是跟你们说了吗？看不清！”苏主任毫不含糊地拒绝了。
“苏主任，这不又过去两个多月了，应该能看清了，您再给看看。”那个丈夫不死心。
“干什么？想让我违反医院的规定？医生的职业道德也不允许我们做性别鉴定，你们还是回去好好保护肚子里的孩子吧，男孩女孩还不是都一样？”苏主任在这个问题上从不徇私情，林依琪已经亲身经历了很多次这种被拒绝的场面。
“苏主任，我们好不容易搞到第二胎的指标，如果再是女孩儿，我妈非得疯了不可！”
林依琪看那个丈夫的表情，心里暗笑，这个做丈夫的真是执着，把自己老妈都搬出来了，看今天的情形，他可能比他老妈都着急想知道真情。
“不是你妈疯掉，我看是你要疯掉！”苏主任合上病历本，瞪了一眼那个丈夫，“现在都什么社会了？还这样重男轻女！回去告诉你妈，没有你妈，能有你吗？没有女孩儿，你能有媳妇吗？没有媳妇，你能有孩子吗？现在女人生个孩子多不容易，还在这儿挑三拣四的，你以为是在菜市场买菜呢？你们这样给孕妇增加压力，孕妇能吃下饭睡得着觉吗？孕妇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肚子里的孩子能健康吗？我最后告诉你们，孩子健康最重要，男孩儿女孩儿都是宝！”
这套嗑，林依琪也听了不下十几遍，每次遇到难缠的病人家属，苏主任都会这样教训一番，这套台词，林依琪都快背下来了！
孕妇和她丈夫灰溜溜走了。
“真倒霉，今天又碰上这么一对儿！”苏主任看着两人出去的背影，还愤愤不平，“女人啊！天生就是受气包！男人怪罪女人不争气，怪自己的媳妇生不了儿子，殊不知，生男生女完全取决于做丈夫的！”
林依琪笑着点点头，她挺喜欢苏主任这样直爽的性格。
“你信不信？我要是告诉他们，肚子里的孩子是女孩儿，他们第二天就会把孩子打掉！这些即将出生的小生命何罪之有？”
“她怀的真是女孩儿吗？”林依琪问。
“是，上次来做B超的时候，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他们问我，我说看不清。这可是妇产科的绝密，琪琪，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苏主任和林依琪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她已经把这个文静的姑娘当成自己人了。因为她自己的女儿比林依琪小几岁，在外地上大学。每当看到林依琪，她都会想到久未见面的女儿。这就是母爱的博大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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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主任，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女孩子生下来之后，会不会受到虐待？”林依琪问。.
“当然会！而且很多家庭还会想方设法再接着生。还有个怪现象，越是贫困的家庭越能生，越生家里越穷，直到生出儿子，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你说，孩子在这样的家庭能有幸福可言吗？特别是女孩儿，上几年小学就辍学的，早早嫁人生孩子的，到城里打童工的，还有在城里干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的，大部分都是这些没有得到多少家庭关爱的女孩子……”苏主任说完看了一眼身边聆听的林依琪，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琪琪，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在这样的家庭，能考上大学，真不易呀！”
林依琪被说到伤心处，心情立刻降到了冰点。是的，要不是支持，父母可能早给她找个农村男人嫁了！奶奶说，自己的父母就是重男轻女的人。以前，林依琪还时不时打个电话给远在广东的爸爸，可每次那边都是说不上几句就没话了，林依琪只有说几句祝福的话，匆匆挂掉电话。这些年，父母从来没有主动给自己打过一次电话，这让林依琪很伤心，她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父母亲生的，难道别人家的女孩子也是这种待遇吗？
今天，苏主任说的，正是林依琪曾经经历过的，只不过，林依琪很幸运，因为她还有个疼她的奶奶可以依靠。
苏主任没有注意林依琪的表情变化，因为没有了病人，她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了。
“琪琪，刚才我说的那些女孩子的情况还不是最糟的。”
林依琪注视着苏主任，她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正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苏主任接着说：“最可恨的是，有些为人父母的，一看生了女孩儿，干脆扔掉、送人、卖掉！还有一些学生娃跟着凑热闹，十八、九岁就跑来生孩子，生了又不养。不瞒你说，我来这个医院二十多年了，就咱们这个小医院，每年都要发生好多起。不信你等着看吧！”
苏主任话音未落，她一抬头，看见门口已经站着一个女人。
“我挂的专家号，请问您是苏主任吗？”
她的声音很甜很动听。
见多识广的苏主任当然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肯定有什么不想让人知道，要不然，她绝不会，像在彩票中心领取伍佰万元大奖那样，将自己打扮成这样。
一直背对着门的林依琪，听着来自身后的声音很熟，她忙转过身。
那个女人着实奇怪，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不说，头上还戴着大大的毛线帽，一件纯毛大披肩将脸遮盖得只剩眼睛位置露在外面，而眼睛上还罩着一个大墨镜。
那人看见转过身的林依琪，显然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会儿，转身要走。
“我认出你了，你给我回来！”林依琪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