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武试时辰已过,不宜再节外生枝!”
兵部尚书任嚣上前一步,躬身道,“文试武试都已结束,请内阁定下状元之选!我兵部五军、神机、神枢将士,都在等待大人颁布文武二试结果!”
张甫正面色微沉,瞥他一眼,淡淡道:“任大人,你越界了。你调动不了五军,也调动不了神枢、神机,威胁不到内阁。神机营、神枢营归掌印太监管。没有西王玉玺,谁能调动?”
任嚣看向夏放鹤夏收鹰两兄弟,夏放鹤夏收鹰站在文武百官之中,纹丝不动。
任嚣心中一惊,目视神机营提督马为民。
马为民微微一笑,并不作声。
张甫正淡淡道:“任大人不要弄错一件事情。五军营,京卫指挥使司,都指挥使司,卫指挥使司,千户所,招讨司,所有看似你这个兵部尚书能掌握的兵马,都归内阁调度。你所能调度的,是通过五十省的都指挥使调动边军,但都指挥使,也都是十三大姓的人掌握。”
他没有再看任嚣,目光落在公子身上。
公子跪伏在地,面无表情。
他原本等待接旨,成全状元之名,不料陈实挟三百五十位举人,伴随天地正气而来,惊动西京,誉满京华,将他多日来积蓄的声望名气,统统扫了去。
他若是不能击败陈实,就算得到这个状元,也会被人说成没有与陈实一战,才夺得状元。
张甫正道:“公子,你要的是势,要的是名。无名无势,你要这状元何用?”
公子心中生出一股怒气,站起身来。
水轩志急忙向他连连摇头,示意让他不要起身。
公子无视他的示意,转过身,目光与殿外的陈实目光相触碰,声音震荡:“诸位大人,陈实等人在会试中陷落阴间,如今从阴间活着归来,无过有功,他们当为进士。我以为,殿试,他们也理应参加。此次殿试,倘若不能败天下群雄,我这个状元,也名不副实!”
水轩志等人暗暗咬牙。
公子绝不该出面答应,这个时候应该让文武百官去扯皮,去拖时间,拖他十天半个月,陈实的威风就慢慢的拖没了。
西京的人们从敬仰陈实,变成平视陈实,把他的义举当成饭后谈资。
那时,他们有各种理由和手段来操弄陈实,给他个榜眼,就算开恩了。
但现在公子此言一出,便让这件事平白多了许多变数!
“好!”
陈实朗声道,“那么,我就在外面等你!”
张甫正看向内阁其他十二位大臣,众大臣迟疑一下,各自默许。
公子如今骑虎难下,他需要名望,如今陈实占据了名望,他就算成了状元,也会被人说闲话。如今想得到名望,只有击败陈实,正大光明的夺得状元。
“月前,会试遭逢剧变,以至于举人临难,失落阴间。今陈实率领三百五十位举人,重返西京。内阁决议,陈实三百五十一人,入选殿试。
张甫正走出中极殿,声音沉重,在西京上空轰隆隆炸响,“公子任沐,为当前殿试文试武试第一人,百官见证,没有异议。公平起见,其余三百五十一位举人,当决出第一人,与公子任沐决出状元归属。”
他话音落下,殿外三百五十位举人,包括张悠、郭道子、玉灵子等人,纷纷道:“陈实第一!无须对决!”
张甫正道:“既然如此,那么便由陈实,对决公子任沐。任沐已经决胜三百人,陈实长途跋涉,两位进士都需要休息……”
陈实摇头道:“我不用休息。”
公子走上前来,摇头道:“我也不用休息。”
张甫正回身,环视一周,笑道:“诸位大人,既然两位进士都这么说,那么今日,便在这中极殿外,让两位进士决胜。你们意下如何?”
文武百官纷纷点头。
张甫正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两位进士一决高下。范围不得超过文华、武英、华盖、中极、文渊、东阁、正义、谨身、建极等真王九殿。”
文武百官走出中极殿,撤出真王九殿。
午门下,冯太监笑道:“陈棠大人,你站在午门下,莫非等待令郎战败,在午门外斩首?”
陈棠面色如常,道:“冯大人莫要开玩笑。”
冯太监收敛笑容,认认真真道:“会试之时,你说令郎那时战胜公子把握不大,但一个月后,公子必败无疑。你还是如此确定么?”
“确定。”陈棠道。
冯太监舒了口气,笑道:“那么,我的掌印太监和东厂督主之位,便稳了。”
陈棠看到官员们从中极殿走出,神情微动,道:“冯大人需要准备一下,小儿与公子一战之时,只怕场面并不平静。”
冯天焕微微一怔:“什么不平静?陈棠,陈棠!你去哪儿?”
他急忙转动轮椅,只见陈棠快步离去。
“这小子,跑这么快!不知道我这双腿是你爹打断的么?还跑……”
冯太监诧异,嘀咕道,“奇怪,不过是争夺状元而已,又不会出人命,怎么会场面不太平静?”
突然,他心头微震,面色苍白,双手哆嗦一下。
陈棠快步来到陈府。
陈实的木车还停留在府门外停车之地,老老实实的窝在墙角。这些日子,陈棠和黑锅深入阴间,搜寻陈实下落,没有带着木车,木车便一直停在此处。
不过,陈实有过安排,每天早晚,会有红山堂的人带着异兽肉前来,投喂木车,因此也不用担心木车饿死。
陈棠靠近,突然木车警觉地动了一下,车框隐隐裂开,露出森然的大嘴巴,里面透露红光。
木车上插着的华盖也从闭合状态,化作撑开状态,伞下华光流转,幽泉游龙剑在伞下穿梭。
“我,陈实爹。”陈棠小心翼翼的说道。
木车的车框长出大眼睛,注视着他,口中红光稍稍黯淡一些。
陈棠慢慢靠近,他知道父亲开创的造物符箓都很古怪,其中很多符箓造物出的东西,更像邪祟,不能用正常人的脑子来理解这些东西。尤其是这些家伙吸收了月光之后,很容易便失去控制,变成纯粹的邪祟,四处作恶。
他走到跟前,木车没有进一步的动静,他这才放心。
陈棠在木车里翻找片刻,果然在一个犄角旮旯的杂物堆里,找到了西王玉玺。
陈棠愕然,反复打量几遍,他也不认得西王玉玺,不敢确定是否便是这东西。
此物实在太珍贵了,往年神机营镇守此宝,但神机营也没有使用权,只有掌印太监才拥有使用权。但动用西王玉玺,哪怕掌印太监也须得有极为重大的事情,才有资格动用此物。
有时候,十年二十年,此物都用不了一次。
“我儿,果然有造反之心!”
他想了一下,将西王玉玺依旧放回木车,走入陈府。
过了片刻,他提着一个木箱走出陈府,径自向内城午门走去。
他手中的木箱不大,长约二尺,宽一尺三寸,高七寸。
看着是普通的檀木,刷黑色大漆,完全遮住原来的木色,又用朱砂和异兽之血在木箱的表面绘制复杂至极的纹理,勾勒出神魔形态。
箱子没有锁扣,只有一个提手,若是外人见了,定然不知该如何打开木箱。但是落在精通南派符箓的符师眼中,此物通体就是一个精密无比的锁,需要专业的开锁手法。设计此物的符师,会在里面加上令人难以捉摸的小结构,若是开锁人错了任何一步,箱子都会在第一时间吃掉开锁人。
至于破坏箱子,并不能得到箱子里的物品,反而会激怒箱子,箱子会变成邪祟,把破坏者吃掉。
若是实力高明,把箱子打得粉碎,也同样不能得到箱子里的物品。箱子碎掉,里面空空,除了一堆血肉再无他物。
打造箱子的人,只需要再造一个一模一样的箱子,打开箱子,里面的物品便还在那里,不会丢失。
这种箱子怪,很得南派符师的喜欢,不用担心丢掉。
陈棠提着这个箱子,心里踏实很多。
他穿过午门,走过太和殿,向九殿走去。
户部尚书崔百和与左侍郎蒋陌迎面走来,二人目光闪动。
崔百和笑道:“陈棠老弟,你何时回来的?这些日子你一直没有上朝,也没有去户部,你有渎职之罪啊。”
蒋陌盯着他手中的箱子,警觉道:“你手中的箱子是什么?”
二人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央。
陈棠淡淡道:“两位大人是被人请出来挡住我的?”
崔百和与蒋陌都有些尴尬。
蒋陌道:“你把箱子放下,打开,我们要看看箱子里是什么。”
陈棠道:“我去九殿外,是去讲理的。我拎着箱子,是他们不讲理的时候,让他们心平气和讲理的。”
蒋陌伸手去抓箱子:“此物还是交给我来保管!”
他还未接触到箱子,陈棠另一只手已经拔剑,剑尖抵在他的咽喉处。
蒋陌笑道:“陈大人,你这是……”
“啪!”
剑身重重拍在他的脖颈上,将他砸翻在地,剑气封住他周身所有穴窍,堵住天门,让他元神无法出窍。
他体内一处处大穴皆有剑气,让他无法合体,生生把这个炼神境界的大高手,憋得昏死过去!
陈棠还剑入鞘,淡淡道:“崔尚书,你也不用白费力气了。我帮你做事这么多年,户部打理得井井有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若是阻挡我,下官只有放肆,让你与他睡在一起。”
崔百和迟疑一下,笑道:“我名叫百和,自然是一团和气。陈大人藏锋已久,今日展露锋芒,未必是好事啊。既然你剑已出鞘,我也不好阻你。你请!”
陈棠一手拎着箱子从他身旁经过。崔百和目光闪动,不敢出手,任由他来到九殿外。
“小十,你要做状元,要杀公子,我自然鼎力支持你!”
陈棠来到冯太监身边,心中默默道,“你杀公子的那一刻,为父会与冯太监一起出手,挡住出手阻止你的所有人!”
冯太监仰头,看了看他的面孔,小声道:“小棠啊,我总觉得你他娘有事瞒着我。你实话交代,让我死得瞑目。我们做太监的,在宫里头总担心死的不明不白。”
“没事,大人,没事的。”陈棠安慰道。
冯太监总觉得他站在自己身边,自己会死不瞑目。
九殿外,文武百官各自祭起宏大的元神,飘浮在空中,准备观战。
西京朝廷,百官的修为境界极高,三尸、炼神、还虚,不在少数,大大小小的元神浮空,有的背后还悬挂着虚空大境,元神隐没在大境之中。
甚至,还有几位世家的老祖还没走,也在这一刻祭出元神,笑呵呵的观战。
他们的虚空大境就了不起了,往往化作一道弧光飘浮在脑后,修为稍浅的,虚空大境便只剩下亩许大小。
对他们来说,这些只是小打小闹而已,看看两个小家伙相斗,也是乐趣。
“陈棠。”
李家的太祖公李怡然发现了陈棠,招手唤来他,笑道,“今日是令郎的大事,你小子,你儿子,你老子,你家陈武,总让我不放心。你坐在我旁边观战,我才放心一些。”
陈棠称是元神拎着箱子坐在李怡然旁边,显得颇为另类,格格不入。
李家太祖李干风,马家家祖马俊,以及费家前宗主费不易,也坐在附近。
“这家伙,真以为他拎个箱子就能挑翻西京。”
户部尚书崔百和看到陈棠还拎着箱子,嘀咕道,“他爹都不行。”
他心里很好奇,陈棠的箱子里到底有什么?
李怡然笑道:“陈棠,你家里没有一个让人放心的,不过令郎挑战公子朱沐,就有些托大了。公子和你们不一样,他娘怀孕时,由宫中高手指点修炼玉皇胎息经,这玉皇胎息经不是给他娘修炼的,而是为他修炼的,聚集先天之气让他天生就胜过他人。玉皇胎息经,便是第一种仙法。”
陈棠道:“他没有得到先天道胎。”
李怡然微微皱眉:“我知道公子没有得到先天道胎,但玉皇胎息经让他根基不比令郎的根基差。他一出生,便有炼就虚空大境的修士,为他洗筋伐髓,母乳也是由斩三尸的奶娘哺乳,没有吃一口带着阴气的奶。六岁,他便用各种灵丹妙药洗炼全身,淬炼精神。九岁肌体如玉,这才开始修炼八门逆顺生死诀,十岁时祭天,得真神赐福。你看这差距……”
陈棠道:“他没有得到先天道胎。”
李怡然气极而笑:“八门逆顺生死诀也是一门仙法!乃真王当年修炼的玄功!对于仙法,你知道什么?”
“他没有得到先天道胎。”陈棠道。
李怡然气结,吹胡子瞪眼道:“你知道个屁!”
一旁的费家前宗主费不易笑道:“陈棠,你不要呈口舌之利。公子拜访各大世家,各大世家会拿出上乘的绝学传授给他。他拜访各大圣地,圣地之主百里相迎,圣地中的各种典籍,任由他翻阅。甚至有些名宿,也会指点他。便是我们这些老骨头,也会传授他修炼诀窍。”
马家家祖马俊道:“他比起各大世家的传人,也丝毫不逊,甚至更强。”
陈棠道:“他没有得到先天道胎。”
几位老祖都被他气笑了:“左一个道胎,右一个道胎,别忘了你儿也没有先天道胎!你儿的先天道胎被人夺了去!”
陈棠正色道:“夺我儿先天道胎的便有十三世家,西京欠我儿一个状元。”
几位老祖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对着虚空骂了几句不再说话。
而在中极殿前,只剩下陈实与公子二人。
陈实迈开脚步,一一观察这九座大殿。
真王留下的镇压西牛新洲气运的九大至宝,有人甚至称之为九大仙器。有此九大仙器,西牛新洲便不会爆发动乱。
在真王九殿的环绕下,陈实和公子可以尽情施展,绝不会破坏任何东西。
而且,就算两人杀出火气,试图置对方于死地,一众文武大臣也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激发九殿之威,将双方镇住,免得出现死伤。
在九殿之间交锋,绝对安全!
公子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走着,惆怅道:“陈实,我多么羡慕你。倘若你没有死过一次的话,现在你我差不多年纪,但你我遭遇何其不公。”
陈实没有说话,来到文渊阁前,打量这座宝阁,等待内阁大臣宣布对决开始。
公子惆怅道:“我这一辈子,活得像是他人的提线木偶。在任家,任嚣等人教我礼节礼仪,教我说话处事,教我如何笑,如何呼吸,如何走路,如何做到彬彬有礼落落大方,甚至连我的衣裳鞋子亵衣,都有着严苛的规定!”
他自嘲的笑了笑:“我不能有朋友,不能有真情流露,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以为我在坐牢任家就是一个牢笼。后来,他们担心我的安全,把我送到浴都郑王府,我本以为自己定能飞出牢笼,然而在郑王府中更甚。”
他哪怕自嘲的笑容,也让人心醉,让少女见了不觉春心萌动,甚至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
陈实不为所动,围绕文渊阁走了一圈,又打开文渊阁走了进去,到了三楼后,推开窗户,从窗户中跳了下来,走向不远处建极殿。
“他们开始要求我去学习如何收买人心,如何操纵局势,如何扩大影响力,如何做人前完美无瑕的公子,又要我在人后如何做到心狠手辣没有一丝怜悯之心!”
公子跟着他,叹道,“我学会了虚伪,学会狡诈,学会造势,学会了如何在最短时间内俘获一个少女的内心,如何在短短几句话便让一个自以为英雄豪杰的人向我效忠!我有一种操纵人心的能力,但我不开心。”
陈实丈量建极殿的外围,又祭起元神,飞入建极殿中游走一圈,熟悉建极殿的布局。
公子道:“我一点都不开心。我姓朱,我是天子,是未来的真王!我想做我自己,我想堂堂正正的赢一场,而不是靠水轩志等人的谋划,不是靠十三世家的扶持和恩赏!”
他的声音带着怒气,大声道:“水轩志等人一直在避免我和你直接冲突,夏放鹤夏收鹰等人也竭尽所能的削弱你的优势,任嚣还试图用权势压迫陈棠,逼他让你主动退出状元之争,他们还曾夜袭陈府,试图重创你。这些手段,下作,卑鄙,令我不齿!”
陈实又来到华盖殿,查看华盖殿的布局。
公子胸膛剧烈起伏,向他道:“他们怀疑我的本事,怀疑我的能力,怀疑我这些年的辛苦修行!他们把我当成真王培养,却怀疑我能否做这个天下共主!所以,这一仗我一定要打,一定要亲自动手,一定要赢得漂漂亮亮!”
“我不想一辈子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却从未有过自己的选择!”
他面带骄傲之色:“这一次,我要自己选!”
陈实一言不发,将九殿统统扫了一遍,回忆每一个物品的位置,然后静静等候内阁发令。
公子看着他,情绪恢复平静,缓缓催动功法,身后元神浮现。
他的元神高丈六,有帝王之象,天龙绕体,元神力场中立有八门。
其功法之精妙,之精微,令人叹为观止!
这时,代礼部尚书的声音传来:“武试,开始!”
就在“武”字出口的同时,陈实的霄琅帝章功已经提升到极致,“试”字吐出之时,他的身后浮现出元神,与肉身一般高大。
“开”字吐出时,元神力场铺开,陈实跨步前进。
“始”字吐出时,陈实元神力场中的风雷变、山泽变和水火变已然启动,同一时间,陈实的右手探出,扣住公子的面门,推着他的身躯,轰隆一声砸在他身后数丈之外的正义殿的朱红色墙壁上!
冯太监从轮椅上起身,瞪圆眼珠子,惊叫:“他修成了元神!”
内阁、六部、三公、三孤等一众大臣惊骇莫名,纷纷起身。
“不好!救人!”
陈棠面目有点狰狞,伸手去打开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