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郭奉给刘备的留下的印象,只是一个有些聪明,为了成功愿意跋涉千里的普通年轻人。
现在站在刘备面前的,却是一个神采飞扬、充满自信、甚至有些骄傲的男人。
“颍川郭嘉,愿助使君一臂之力。”郭奉,现在应该叫郭嘉,对刘备做了个揖,诚恳地说道。
“郭嘉,郭奉孝,呵呵,看来我真是老了,居然把宝玉认成了石头。”刘备愣了片刻,然后便自嘲地笑了起来,“按照我军的情报,你应该和荀谌等人在朝歌才对,怎么忽然就到了蓟城?”
对于刘备清楚自己这些颍川子弟的动态,郭嘉也是毫不意外,他迎上刘备的目光,坦然笑道:“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
这句话出自庄子·秋水,是庄周为了阐明自己高洁的志向,假托鹓鶵,也就是凤凰而做,如今郭嘉借用这个典故,也是为了表明,相比起袁绍来说,刘备才是他真正可以托付才华的明主。
能够被别人、并且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能人这样称赞,刘备心中有些得意,他矜持地点点头,表示认可了这个说法。
“奉孝啊,与我刘备并肩作战,那就意味着要与你的家族,过去的好友,乃至是整个世家阶层为敌,你能下定决心吗?”对于郭嘉的主动投效,刘备虽然心中狂喜,但出于谨慎,他还是想事先说明白。
郭嘉却是毫不在意,随便坐在刘备身边,仰头望向碧蓝的天空说道:“大汉王朝暮气沉沉,那些自以为天生高人一等的世家贵胄,更是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尸臭,他们就像是人身上的毒疮,只有狠下心来剜掉,才能避免其他部位一起腐烂。”
“颍川世家培养出的子弟,转过头来却要摧毁他们。”刘备叹道:“跟着我,胜了还好说,若是败了,天下再无立足之地。”
“杀一人,救十人,不是作恶,而是行善;为万民之利,损一己之名,说起来也不亏。”郭嘉轻笑起来,“使君不必再用激将之法了,郭嘉虽不及古之义士,却也知道何为一诺千金。”
刘备被说穿心事,讪讪一笑,正要再说些什么,身后却再次传来吱扭吱扭的车轮声,原来是简雍和裴元绍又过来了。
“我们都快累死了,你却如此悠闲,还能跟人聊天!”简雍见刘备一副悠哉悠哉的表情,不由得气上心头,可是他看看郭嘉,却是发现了一丝端倪,“这小子面容白皙,应该是从南边过来没几天吧?”
幽州地处边州,春天秋天有大风、夏天太阳毒、冬天又是酷寒,但凡是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半载的,基本都会被风沙镌刻出皱纹,被烈日染成古铜色,正因如此,简雍才一眼就看出来郭嘉的异样。
“这位是简雍简宪和,擅长才辩之术,前几年在洛阳颇有名气。”刘备没有回答简雍,却是指着他二人向郭嘉介绍起来,“那边是我的小兄弟裴元绍,为人忠厚老实。”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简先生,久仰久仰。”郭嘉连忙起身向二人作揖行礼,“颍川郭嘉,见过简先生和裴兄。”
裴元绍很少被人如此礼遇,只知道挠着头傻笑,而简雍却是陡然一惊,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瞪着刘备问道:“这就是你之前说过的了不得的人才?他不是上个月还在朝歌吗?”
“使君竟然对我如此看重!”听到简雍的连番询问,郭嘉也是大吃一惊,他年纪尚轻,又一向声名不显,即便是在袁绍那里,也只是凭着阳翟郭氏族人、郭图族弟的身份,才得到一点礼遇。
对于刘备知道自己这些人的行踪,郭嘉并不意外,但是,得到如此评价,就有些出乎意料了。
“何止是看重。”简雍仍然是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在刘使君口中,颍川除了荀彧、荀攸,再没有与阁下比肩之奇才,我与使君相知二十多年,能够得到这样赞誉的年轻人,你还是第一个。”
这一下郭嘉越发疑惑了。
荀彧是颍川荀氏第三代的招牌,也是被颍川世家一致认可的年轻一代领军人物,尚未及冠的时候就已经被宣扬成百年一遇的王佐之才,作为一方诸侯,刘备对荀彧高度评价,乃是理所应当。
荀攸则是出身于故广陵太守荀昙那一支,荀昙和荀昱兄弟都是神君荀淑的亲侄儿,在大将军窦武对抗宦官的斗争之中,荀昱不幸遇害、荀昙被禁锢终身,藉由先祖的名望,荀攸在大将军何进执政期间被征辟为黄门侍郎,如今又被董卓裹挟去了长安。
这二人都是盛名在外,得到了一致的高度赞扬,郭嘉即便再心高气傲,也从来没有认为现在的自己可以与他们相提并论。
刘备为什么会这样夸一个素未谋面,声名未彰的年轻人?
“那天喝多了,别往心里去。”刘备装作看不见郭嘉惊疑未定的表情,自顾自地起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走,喝酒去。”
酒是男人友情的催化剂,一番觥筹交错之后,裴元绍自称不胜酒力先行告退,将私密空间留给了刘备三人,这时候简雍才收起狂放不羁的神态,正色向郭嘉问道:“奉孝弃袁绍而投幽州,可是觉得他难成大事?”
“袁本初重名轻实,志大才疏,有功不能赏,有过不能罚,成不了大事。”郭嘉对绵柔醇香的桂花酒情有独钟,一杯接一杯地喝个不停,说话也没什么拘束,“比如说,他宠信汝南同乡,即便知道许攸在出卖自己,为了制衡其他地方的士人,为了显示自己不是刻薄寡恩之人,还是会重用这个心腹。”
刘备和简雍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他们互相看看,脸色凝重起来。
“幽州商会不是在颍川埋了不少暗线吗?”郭嘉又为自己倒满了一杯酒,轻笑着说道:“这种招数,大家都会。”
“荀谌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袁绍?”简雍沉声问道。
“荀友若连个正式的职位都没有,凭什么要告诉他?除了郭图,没人会那么蠢。”郭嘉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