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绯城考虑再三,权衡良久,终于决定还是把顾还卿藏起来。
不为别的,只因为她相信甲甲。
——甲甲略通人性,非常的有灵性,云绯城让谢轻衣暗地里带着它去找那位锦衣公子,若甲甲像看到它的女主人那么欢欣激动,就证明这位公子和顾还卿关系匪浅;设若甲甲表现的漠不关心,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结果,甲甲远远的看了那锦衣公子一眼,它掉头就回来了……
于是云绯城赶紧让谢轻衣找地方,他们全都转移。
慕听涛非常失望!他在坪山峡这个地方徘徊了良久,又让人搜遍了附近,连方圆百里处都搜遍了,却依然没能找到顾还卿。
慕听涛就是谢轻衣口中那位俊雅斯文的锦衣公子。
顾还卿十八岁生日的那个夜晚,他在东蓠山被顾还卿打成重伤,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悲痛欲绝,心灰意冷,只觉万念成空,连死的心都有了。
但皇甫弘去而复返,回来救了他,然后通过东蓠山的秘道,带他离开了大越,去了最北边的洛国。
而后,洛国灭,禹国起,皇甫弘父子改回原本的龙姓,统治了禹国。
他的伤,养了大半载才逐渐康复,这期间,他一直躺在床上为龙弘父子出谋划策,辅佐他们治理禹国,并制定了一些治国良方。
龙弘父子非常倚重慕听涛,而慕听涛曾做过大越的太子伴读,打小抱负远大,踌躇满志,而他本人极有政治才略与天赋,在禹国,他的雄才伟略得到了极好的发挥,大展拳脚之时能屡立奇功,颇有建树。
因此,慕听涛在朝野内外非常有声望,但因其鲜少露面,故而禹国上下只闻其名,不知其貌。
及至他能玉树临风,风姿翩然地在禹国朝堂频频露面,也只是最近几个月的事,所以云绯城和谢轻衣并不认识他,只以为他是哪家的豪门贵公子。
殊不知,洛国能那么快的被龙弘父子占领,龙浩养精蓄锐、计划多年固然是原因之一,这其中却也少不了慕听涛的功劳。
龙弘父子一直关注着花非花的消息——龙浩少年时在迦叶岛的花家待过,知道若从花非花身上下手,极有可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因而这父子希望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当然,知道花非花所做的一切后,龙浩便想杀了花非花替其祖父和父亲报仇,也替其妹龙艳光报仇。
然龙弘却不这么想,他比其父野心还大!在他看来,花非花也要杀,顾还卿也要杀,只有如此,龙家的一切才能尽归他父子所有!
龙浩或许会念兄妹之情,对顾还卿有所不舍,龙弘则不会——龙艳光和他父亲乃同父异母的兄妹,又不在一起长大,亲情淡薄,顾还卿对他来说是只是竞争对手,不存在在什么兄妹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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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听涛一得知龙弘的意图,便立刻赶来阻止龙弘的计划。奈何迟了一步,他赶到青云峰时,长孙谨已带人在伏击花非花和顾还卿。
自那天起,慕听涛便一直在寻找顾还卿,他坚信顾还卿没有死。
抱着这个信念,他废寝忘食,夜以继日的带着人寻找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得到消息,赶到坪山峡,实指望能找到顾还卿,谁知还是扑了个空!
只看到一地的尸体,场面血流成河,连山涧的水都染红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其中没有顾还卿。
他还不死心,仍想继续找下去,远波却匆匆而来,低声道:“大人,刚收到太子殿下的飞鸽传书,长孙将军已接到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准备回国,命大人立刻启程去汇合。”
长孙谨和他兵分两路,他负责寻找花非花和顾还卿,长孙谨则不眠不休的赶去大越接龙弘,看来事情已圆满成功,他也不能在这里久待了。
他的一双精致的凤眸笼罩着深黯阴霾,神情抑郁的望了望阴沉沉的天色,怏怏地挥了挥手:“让人都撤了吧。”
甲甲蜷缩在顾还卿的脚边,很忧伤。
顾还卿坐在一个庄户人家用的小马札上,垂头望着甲甲,也很忧伤。
这一人一兽皆很“蛋疼”。
甲甲忧伤的是,顾还卿有时会叫错它的名字,唤它“大甲”。它不喜欢“大甲”这个名字,觉得既不顺耳又不威风,远没有它的“甲甲”和“甲大王”有气势和好听。
顾还卿忧伤的是,她其实知道甲甲不叫“大甲”,她睁开眼,看到甲甲的一瞬间,那个熟悉的称呼就要脱口而出——无论是脑海还是心里,她都知道这只穿山甲叫什么,那名字仿佛已经滚到她的舌尖上了,但她死活叫不出!
她使劲的想啊想,可硬是想不起来!
这种感觉,就跟你无意中在马路上遇见以前同学和同事,挺熟悉的人,你嘴巴张得大大的,对方的名字也在你的脑海中呼之欲出,但你就是叫不出来!
尼玛,那感觉,真是说不出来的焦躁。
她对甲甲就是如此,而且当时莫明其妙的,她脑海里浮现一个词:“大甲”。于是她就这么试探的唤了甲甲一声,结果惹得甲甲满地暴走,哞哞的低叫个不停,还把人家的柴门凿了好几个洞……
哦卖噶,她也真是醉了!
后来,那个少女告诉她,她半昏迷的时候,曾唤过她的穿山甲“甲甲”和“甲大王”。她因此想起了醒来时,少女和那只“哞哞”叫唤的野兽,也想起了他们的谈话。
她那时还觉“甲甲”和“甲大王”的名字比较配“甲甲”的。
再者,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当她叫出“大甲”时,脑海中与之相呼应的并非甲甲这样的小兽,仿佛是一头体型巨大的兽类。
具体长什么样,她也说不上来,只是有那种模糊的概念,觉得“大甲”块头庞大,大到令人恐怖的地步。
这很奇怪,连她自己都觉得疑惑。
再就是九龙轩辕弓,那少女把黑乎乎的弓和箭囊推到她面前时,她起初一怔,脑海里有什么模糊的记忆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惊讶所代替。
此时此刻,她都能想起自己当时的话。
“这不是轩辕族的宝弓吗?怎么被弄的黑漆漆的了?谁干的?”
说完后,她立刻就懵了!而那位少女也懵了,她愕然地问她:“这不是你的弓和箭吗?难道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吗?”
她想说是我的弓,可脑海里有个模糊的印象,仿佛这弓并不是她的,而是某人送给她的……不,不是送给她,应该是送给别人的……
可是到底是送给谁呢?而且,那个送弓的人好像是叫轩辕什么……叫什么来着?
口胡!反正她觉得脑子里一团乱,似乎有两套记忆,一套记忆是她的;一套记忆是别人的,但她的记忆一直被打压,屈居弱势,别人的记忆占据了上风,让她的记忆有志难伸。
关键是,别人的记忆也是模糊而零乱的,并不是很清楚,弄的她都以为自己要得神经病了。
而且她现在对这种情况无能为力,无论她怎么捶打脑袋,脑子都是混乱的——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脑子里有许多熟悉的东西和画面,似乎只要捅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她就能想起一切!脑海里所有的画面也会喷薄而出!
可每每总会在临界点那里停滞不前,给她一种“只差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就想起来了”的抓狂感!
这滋味实在不好受,她不想时时抓狂,但实在是快被逼疯了。
再有就是关于她的名字,跟甲甲一样,名字在她舌尖打滚,可她同样死活说不出来!不过却知道“十二”对她来说非常重要,重要到只念着这名儿,她都觉得心间流淌的是暖流与淡淡的幸福!
而且要命的是,当人家问起她的命字时,她的脑海里会隐隐约约地浮现挺模糊的“龙女”两字……
她也是醉大发了!她心里清楚,这不是她的名!
总而言之,她觉得自己撞邪了!指不定是夜路走多了——遇到鬼了。
她一手抚着甲甲身上硬绑绑的鳞片,一手轻捶自己的额角,有种敲开脑袋的冲动!
此刻夕阳西下,淡淡的余辉笼罩着这个农家小院,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显出几分如画的诗意,可这一人一兽皆无心欣赏,各自郁闷着。
云绯城推门进小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十二娘,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她朝顾还卿扬了扬自己手中的小竹篮,步履款款,姿态优雅的行了过来。
距离救顾还卿回来,已经过去了月余,仲夏时节,南阳的天气已经很炎热了,尽管已是傍晚,但闹腾的蝉声依然在嘶鸣。
当初,未免顾还卿被慕听涛发现,在慕听涛寻来之前,谢轻衣便用牛车载着云绯城、顾还卿及冯奶娘离开了坪山峡。
那个时候,顾还卿不好装着还未醒来,更何况她已察觉到谢轻衣武艺超群,非一般人能及,她若再装下去,没准会被那少年发现。
身上有伤,头也疼的厉害,但都在能克服的范围内——她不是吃不起苦的娇小姐,经过最初的混乱、迷惑、震惊与稀里糊涂,然后一切便沉淀下来。
她慢慢的冷静下来,开始思索自己的处境,同时与云绯城和冯奶娘攀谈起来。
她的境况叫人同情,云绯城和冯奶娘皆以为她是因为遇到了恶人,所以惊吓过度,以至于脑子吓出了问题。
她顺水推舟。
因为她要养伤,且不知道家在何处,要去何方,孤伶伶的一个人,怪可怜的,云绯城也不能把她半路丢下,不然她要是再遇到坏人,岂不是白救了?
于是顾还卿问云绯城要去哪,云绯城说要去南阳。
彼时,顾还卿已经知道云绯城原是洛国大户人家的小姐,由于洛国被龙浩父子占领,云绯城的家人皆死于战乱之中,她在家奴和护卫的拼死保护下,从洛国逃了出来。
已经逃了一年多了,起初逃到夜焰国投奔一个远房的亲戚,并带着家奴在那亲戚家里住了下来,谁知好景不长,安定的日子没过多久,那亲戚一家财迷心窍,竟然想将她卖给富商做妾。
云绯城只得再次出逃,带出来的家奴皆因为要保护她而一一丢了性命,现如今除了一个奶娘和一个贴身护卫,她再也无别的人可以依靠了。
幸而她的贴身护卫很能干,武功又好,不仅能护她周全,还能让她有余力救治顾还卿。
顾还卿一听,顿时同情心泛滥,再加上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怎么也要报答不是!故而她豪气万分地叫云绯城不要怕,她也可以给她依靠。
就这样,在谢轻衣的多方思谋之下,他们一行四人离开了夜焰,顺利地到达了南阳。
南阳即便有亲戚,云绯城也不敢去投靠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决定还是自力更生。
——冯奶娘拿出几样藏的妥妥的首饰,让谢轻衣拿去典当,换了银子,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买了一间不起眼的农家小院,就成了他们暂时的落脚处。
走一步看一步吧,云绯城也不知道以后的命运会怎么样。
不过她倒挺喜欢顾还卿和甲甲的,尽管顾还卿的脑子有问题,时而糊涂时而清醒,有时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而且顾还卿的双腿还有毛病,跟个老婆婆似的,筋脉萎缩,肌肤枯瘦而苍老,但瑕不掩瑜,这丝毫不妨碍云绯城对顾还卿的欣赏。
此刻,她提着去山上摘的野果,拿来跟这一人一兽分享。
甲甲对素食不感兴趣,除非那素食沾了顾还卿的血,不然它是不怎么动尊口的。只瞄了云绯城的篮子一眼,它就意兴阑珊,随后悒悒不乐的爬走了。
“哎!甲……甲……”云绯城望着它一扭一拐,极度抑郁的小身板,知道唤不回,不禁对顾还卿道:“十二娘,它似乎心情不好。”
“嗯。”顾还卿点点头,她也心情不好。
不过,她还是接过云绯城递过来的野果,慢慢的送入口中,优雅的吃了起来。
“十二娘,你不是普通人吧。”云绯城拖了一个小马扎,坐到顾还卿身边,澄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已经将养了一段日子,顾还卿的气色渐渐缓过来了,不若之前那般虚弱了。
时值今日,云绯城犹记得初见顾还卿的时候,她的脸色苍白如雪,衬着一双剪水秋瞳格外的漆黑清亮,宛如泡在水里的黑琉璃,水光荡漾,眸底星星点点,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之美。
彼时顾还卿还着男装打抢,云绯城却只觉惊艳莫名!不相信世上有此美的让人侧目的男子。
后来知道她是姑娘家,她也为之失笑。
不过抛开顾还卿的腿,她的确是一个美得让人无可挑剔的绝代佳人,她肤白貌美,一双明眸堪比宝石,美目流盼犹似画中仙,连云绯城这样的少女看了都怦然心动,何愁男子不心悸?
况且顾还卿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高雅、大方,无论做什么都透着难言的美感及优雅,一看就不是寻常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
云绯城觉得她的身世必定不平凡。
顾还卿侧眸看她,弯唇轻笑,柔声道:“也许吧,我现在正糊涂着呢,等我脑子好了,我说不定会想起我原来是哪国的公主呢。”
“指不定真是,你看起来不比任何公主逊色,只比她们强。”云绯城暂时忘了自己的困境与心底的忧伤,嫣然一笑。
看着她如花的笑靥,顾还卿却莫名的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眸,神色黯然地道:“公主不公主的,那都是笑话,我倒是羡慕你青春无敌,正当妙龄。”
云绯城年约十五六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生得长眉妙目,唇红齿白,五官清秀绝俗,气质淡雅如菊,兼之她谈吐文雅不凡,举止优雅动人,一举一动都看得出受过良好的教养。
顾还卿反倒觉得她这样正好,美得恰到好处,多一份嫌艳,少一分嫌俗。
闻言,云绯城脸上的笑容尽失,垂着精致的眉眼,有些落寞地道:“可我命不好。”
顾还卿微怔,就见云绯城红了眼圈,低声而难过地道:“十二娘,实不相瞒,我本是洛国的安阳王之女,洛国被灭时,我父王战死,娘亲殉情,我的兄长们也死于乱箭之下,唯有我……”
她越说越难过,眼泪漱漱如断了线的珍珠,哽咽地轻泣:“……唯有我,父王和母妃早早的安排人护我逃了出来……”
顾还卿伸手握住她薄削的肩,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她早猜出了云绯城的身份不一般,却没想到是这样。
“我有时候想,我与其这样苟且偷生的活着,倒不如像哥哥们一样……为父王战死沙场……抑或者替他们报仇……嘤嘤……”少女悲痛的哭了起来,伤心的不能自已。
顾还卿轻轻搂住她:“这不怪你,你父王和母妃既然替你安排好了后路,那就说明他们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而不是为了报仇而轻易送了性命。”
“可我觉得我是煞星转世。”人有时候沉缅在悲伤中,难免爱钻牛角尖,云绯城也不例外:“你看我,在洛国做郡主做的好好的,洛国被灭……好不容易逃到夜焰,没安定几个月,夜焰又掀战事,眼看就要被大越的大军灭了;如今到了南阳……”
顾还卿:“……”
她瞪着云绯城,啼笑皆非地道:“你不会想说,你到了南阳,南阳也会完蛋吧?那你‘煞国’的本领也太强大了。”
谁知云绯城认真地点点头,抹着眼泪道:“我有这个预感,我觉得南阳也马上要改朝换代了。”
“……”顾还卿。
对比其他几个国家,南阳国小且乱,四处盗贼横行,民不聊生,并非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当初云绯城选择逃到南阳,也是迫于无奈,她不知道禹国会不会派人追杀她,或许乱七八糟的地方更利于她藏身,再说她有谢轻衣保护,倒并不害怕那些不成气候的盗贼与土匪。
然顾还卿可不这么想了,就在刚才一瞬间,她似乎闻到一股幽幽异香,如兰般淡雅好闻,然后她恍恍惚惚的,就觉得脑子里忽然一动,眼前竟浮现出一副清晰的山水地形图。
图上的一草一木,仿佛活了一般,连草叶上的露珠都是那么的晶莹闪亮,颤颤巍巍,流淌的流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清澈见底,河底还有颜色各异的鹅卵石。
“九龙司……”她眯起眼睛,喃喃念道。
“什么?”云绯城发现了她的异样,连忙擦净眼泪,拉住她的手:“你怎么了,十二娘?”
顾还卿缓缓看向她,目光是凝结了一般,眼神却清明如珠,非常冷静地道:“绯城,我知道如何找到九龙司了。”
“你……”云绯城想说你莫不是又犯病了吧,这脑子有毛病可真麻烦。
恰逢此时,谢轻衣推门而入,神色郑重地道:“小姐,有人被大批官兵追杀至此,你们赶紧躲起来,我去看看。”
“走。”云绯城一把拉起顾还卿,带着她往内室而去。
庆隆二十六年,七月下旬,姬十二终于策马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
偌大的王府,所有人皆没有准备,只好匆匆忙忙,慌慌张张的在王府总管的带领下,出府跪迎主子归来。
然,姬十二却看也不看众人,下马之后便直奔拾念院。
轩辕黛静静地站在拾念院的阶石之上,目露欣喜的看着儿子,脸上的神情有骄傲,却还有几丝复杂。
“十二……你终于回来了,没让娘失望。”她伸出手臂。
姬十二的目光飞快地在他娘的身后绕了一圈,接着“噗嗵”跪在轩辕黛的面前。
------题外话------
不是失忆,只是她还没有找到自己的龙之灵,因吸了龙女的龙之灵,龙女实力强大,龙之灵是她毕生的心血与精髓,她留下了一些未消的意念,卿卿的脑子暂时受到了干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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