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陵城,十里唯淮,六朝粉黛,如今更是有名的郡城,因着有一位宗王,一位郡王,以及大盛朝唯一的一位正一品贵主,如今的钰陵城已然是繁华无比,不少人前往这里寻找商机。
今日一辆简单的马车慢慢驶入城中,赶车的是个年轻人,车上坐着一对小夫妻,身外放着简单的行礼,看样子是走亲戚。
“两位可是想好了?”赶车的青年问车内的人。
“张大哥,你可知这城中有个娇芳楼?”车内的男人开口问道。
“这个,我可不知,要不找个老人家问问?”赶车的张大哥也是近几年到这钰陵城谋生的,做的是这脚活,不说把这城里走遍了,也差不多,却从没听过么一个地方。
“这样,那就麻烦张大哥在前面茶摊把我们夫妻放下就好。”男人语气中透露出失望。
两人下了马车先在茶摊子坐了下来。
“夫君,你说我们不会找错地方了吧?”年轻的少妇打扮朴素,头上只有一只素银钗。
“韵儿,辛苦你了。”承继拍了拍她的手,“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必如此。”
赵韵反抓住他的手,“说什么呢,反正那杜家也不在意夫君,离开也好,也省得受那一家子的气,咱们是夫妻,你去哪,我自然也去哪。”
“我只是想来看一眼,看她过的好不好,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来。”他叹口气,心中有什么在翻动。
他原姓杜,是凉川府的长公子,在弟弟出生前,他一直受着家中长辈的疼爱,直到弟弟出生后,他一下子就变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他一直不明白,也曾问过父母,开始时是得不到答案,直到他和弟弟有了冲突,弟弟被他伤着了,母亲发疯一样的要打他,骂他是娼\妇生的,那时他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他不是母亲的孩子,人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娶的妻也是父亲随便给他订的,他都做好将来妻子会跟别人走的准备。
然而,上天待他不薄,赵韵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可她却能为了他,和杜家的人去争、去吵,一心一意的对他好,这些年下来,两人到真是夫妻情深。
他也曾打探过生母的下落,想知道杜夫人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本来没打算离开杜家,直到……
“夫人和老爷成亲多年无子,老爷就在外面找了个女子,说是娶她,却只想要孩子,孩子被抢后,女子找上门,被夫人挡了回去,女子就上了衙役击鼓,唉!那个女子真是可怜,被打的遍体鳞伤,依旧爬着去击鼓,老爷当时和衙役交好,给了银钱,打的真是一点都不留情,我还记得那女子硬是咬着牙挺过来,似乎只要她有一口气就在讨回她的孩子,最后她伤的太重了,最后还是被她的娘亲姐妹们带走的,大少爷,我也是当娘的人,我大儿子与您同岁,我不相信这样刚烈的女子是风尘中人,如若有机会,大少爷去看一眼,也不枉她为您受了那么多苦。”
胡妈曾经是府上的厨娘,听说他打听以前的事,特意来告诉他的,她之所以离开,大约就是见了这场面,受不了了,才离开的。
他当时听着只觉得全身冰寒,他想像不到,一个弱女子被打的遍体鳞伤,还能去击鼓,他更想不到,他的父亲杜怀天能这么的狠心!
他只觉得从小到大,哪一次也没这么冲动过,直接冲入书房质问杜怀天,问他怎么下得去手,怎么干得出这样的事!有德人家这四个字也敢挂!
结果自然是他被打罚了,赵韵顿时就不干了,直接把事给闹大了,杜家去母留子的事闹了出来,杜怀天夫妻怕事闹太大影响到他们的儿子,就给了他们一笔钱,把他们逐出了杜家。
他所知道的,只有几个线索,钰陵城、娇芳楼,以及生母的名字,海妍。
“没事,慢慢找总能找到的。”赵韵安抚他。
“也不知这娇芳楼还在不在。”承继叹气。
茶摊子的摊主是个老汉,“二位是找娇芳楼?”
“大爷可是知道?”承继忙问。
“自然是知道。”老汉点头,“要说这娇芳楼原是被人误会成青楼,其实是正经的茶楼,只是人们的成见太深,直到贵主认回了亲,才给正了名,你们往城中最大的酒家找,如今的随家酒楼就是曾经的娇芳楼,这随家的姑娘都是厉害的,映红的刺绣,瑞香的蜜饯,皇华的制香,茉莉的酒,海妍的茶,这都是一等一的,大多是贡品,你们要是去……”老汉还没说完,两人已经抓到了重点。
“等等,您说的海妍是?”承继问的有些急切,想知道,这个海妍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
“噢,我上面说的那些是随家酒楼的绣师,甜师,制香师,调酒师,制茶师,海妍就是随家酒楼第一的制茶师。”老汉说着叹口气,“可怜她年轻时被人伤透了心,随家这么多姑娘时就她还是独身一人,若是成了亲,怕都要当上奶奶了。”
“多谢大爷,我们过去看看,请问怎么走?”赵韵忙开口问,说不准这人就是自家夫君要找的人。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看到了。”老汉一指。
“多谢。”付过茶钱,两人快步走去。
老远就看到随家酒楼的招牌,说是酒楼,和个小山庄似的,可见生意多红火,酒楼侧面开着一排小门脸,卖刺绣、蜜饯、熏香的,酒和茶这么精贵的东西一定是在店中,离酒楼越近承继心跳的越厉害。
此时不是饭点,人却也不少,一中年女子从里面走出,头发盘的整齐,用一根乌木钗束着,身上的衣裳颜色偏重,样式简单,却看得出料子非常的好,面相看得出来,年轻时必然是个出彩的,她站在门边和小二说了几句,小二很乖的点头,想来她不是客人,反而是主家。
赵韵不知对方是不是,回头想问承继时,却发现他眼睛中满是泪水。
很多年后,承继被妻子问起当年的事时,只觉得是血脉至亲。
‘从我第一眼看到她时,我就知道她是我的生母,哪怕我从来没见过,不知她的长相,但第一眼看到她时,我就知道,她是,这就是血脉至亲。’
他想往前,却不敢往前,看着海妍出门,有一名中年男子走在前与她相离一步而行,似是小心的保护。
不知为何,承继看到那男人时,突然有一种海妍就是应该被这样的男人护着的!又想到老汉口中,她是孤身一人,怕是被伤狠了,谁也不相信了。
夫妻俩在钰陵城买了一家小店,做奇货生意,钰陵是大城,南来北往的商人不少,他们店卖新鲜玩意儿,生意说不上多好,却也够他们生活的了,最重要的一点,这小店的门正对着随家酒楼的大门,承继只要坐在店中,就可以看到酒楼,只为了看她而已。
不是没想过去相认,却又没脸去认,想想她受的那些苦,他就没那个脸。
海妍当年受的伤,伤到了骨头,一到阴天下雨,寒冬时节,腿就从骨头里疼,承继找了不少偏方,暗中找人送去,见效很少,一天天这么看着,一年年过着,直到他的儿子出生,他特意去送了红鸡蛋,也不敢说相认的事,然而,他总有一种感觉,对方是认出他了。
有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海妍的旧伤发作,请了不少大夫,也没熬过个这冬天,病的那些时日,承继夫妻俩在床前伺候,海妍临终前把手上的金镯子摘下来,带到赵韵的手中,拍着她的手。
“你们要好好的,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其实大家谁都知道,谁也开不了口,承继为她披麻戴孝,供了牌位。
来年时,凉川杜家因当官的小儿子贪污军饷,而被满门抄斩。
承继特意带着香烛给海妍上坟,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娘,儿子这辈子不孝,让娘吃了这么多的苦,来生,我还做您的儿子,好好的孝顺您!”
说这些话太过晚了。
守坟的中年男子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话,“树欲静风不止,子欲养亲不在。”中年男子除去坟头上的草,“没事,我们还有下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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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山城,灯会,人头攒动,家家户户出门赏灯,灯会上各种卖吃食的,卖的最俏的就是小孩子们都喜欢的红通通的糖葫芦。
“娘!娘!吃!”三岁大白嫩嫩的跟小金童似的大名陆呈淮,小名山虎的小家伙带着虎头帽,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一定要让陆凤棠吃第一口。
“山虎真乖!”她小小的咬了一口。
他笑嘻嘻的转过头,糖葫芦送到孟少言的嘴边,“爹!吃!”
“唉!好儿子!”他抱着儿子,心里那叫一个美,就着妻子咬的地方咬了一口,“好儿子,爹娘都吃过了,你吃吧。”小家伙这才抱着慢慢啃起来。
“我抱吧。”陆凤棠伸手。
“人多,还是我抱吧,你拉着我的手。”他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妻子,“前面有做并蒂灯的,咱买一只吧。”
“行,挑一只。”她点头,手反握紧他的手。
一家子往前走着,谁也没注意身后有一人看着他们。
角落里,写文信的摆子,岑庸孤零零的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那样的亲密,和一家人一样,心中苦的发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