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有赵家这一领头羊,墙头草多得不得了。众人都在猜测,世家大族的妥协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新帝上台不过一年,能有如此政绩,说他是暴君的也有,说他是明君的更有。
就在全国人民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的时候,京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云麾白弗生,逝世了。
人人都知道白弗生为新帝登基为新政实施出了多少立做了多少事,突然一下白弗生死了,加上那天国相府发生的事多多少少泄露了一些,世家大族为了扳回一句,就让人在市井制造流言:说新帝新政是逆天而行,触怒上天,作为新帝最大的支持者白弗生的死就是最大的证明。
“白弗生真的死了么?我那天还在望江楼瞅见他了,属下一大堆,威严的不得了。那是我第一次见白弗生,长的真好看。这还没过一个月呢就死了?我是不信的。”
“你别不信,去国相府看看,灵堂都设好了,白绸挂了整条街呢。连对面的昭王府都在挂白灯笼。每天前去吊唁的官员一路一路的。还能有假的不成?”
“嘿,这白弗生死了咋灵堂设在国相府呢?白弗生不是岭南白家的人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白弗生根本不是白家的人,他是国相爷早年在外面的私生子,人家国相爷过大寿那天就认儿子了。啧啧,也真够呛,刚认祖归宗就死了。据说国相爷早年也有个小儿子夭折了,现在又死了一个,连我都有点替他老人家伤心了。”
“不是吧?赵家怎么这么多事儿啊,跟戏文里似得。”
“大户人家就是事儿多啊……”
又说那日刘清鸣将一张写着‘莲华’二字的纸装在信封里着人送去了香洲封家,封不染那时早在万卷山上,本来这封信也是收不到的。那时容月在封家养病,然后收到这么一封信。
年初那天在静夜阁发生的事容月当然没忘,他讨厌白弗生这一点也没有改变。当时容月确实是受了不小的刺激,刺激得他最深的那一幕自然是封不染低垂着头被一把剑插在梅花树上的场景。但是当他回到宫里回过味儿来时,越想越觉得是那一幕是假的。于是他一边装傻逃避哥哥们的追杀,一边派人偷偷去外面查探,果然被他给查到了:封不染在名医徐家养伤,屁事儿没有。
后来得知了父皇传位的真相过后,容月愤愤不平了一段时间,但是他再不甘心,皇位也只能由二哥来坐。他至今怀疑父皇是真的把大哥处死了,但是又有消息说大哥并没有死,在山西一带露过面。
国丧期过后,容月被秘密遣送香洲。这个地方是他自己选的,二哥还算有点人性。容月养了一段时间的病,也多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有些人有些事,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在外面晃了大半年以后,若说真让他回去当皇帝,容月也是不想回去了。
所以当容月天远地远的爬上万卷山就为了把那封来自情敌的信交给心上人的时候,他还觉得挺不可思议的。经此一役,他明明失去了皇位,失去了爱人,这一切都是因为白弗生,可是事到如今,他却愿意为了那个人行走千里,只为给他牵线搭桥。
还记得当时封不染拿着那封信打开,容月斜着眼偷看,那上面只写了两个字,外加一坨墨迹,其余什么也没写。就见封不染拿着那张纸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毅然决然的跑下山。容月也跟着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路上封不染把那张破纸拿出来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次,每看一次神情就凝重一分,赶路的行程也越来越快。到了最后,简直昼夜不分,那阵势恨不得马上插翅飞到京城。
容月也不敢问,他们赶了一个月的路,终于在六月底的时候赶到了京城。
这天的天气热的不得了,汗水滑滑的流,衣裳穿在身上,半天就湿。容月正想找个地方好好洗个澡换套衣裳,然而一踏入京城,大街小巷都充斥着一个消息:云麾白弗生逝世了。什么国相府、认儿子、设灵堂,说的有模有样,让人不信都不行。
“老、老师……”容月看着封不染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喊。他跟封不染现在正站在国相府门前,那门前的白灯笼,一路路进去嚎丧的人,可都不是假的。
封不染神情恍惚,晃悠悠的往里边走。容月不得不跟上去。刚走到门口,被两个人拦住:
“两位大人,你们没穿丧服呢……”
“怎么是你!”容月惊呼出声。
刘清鸣和豆子看清来人是谁,顿时也傻了。豆子一本来就怕封不染,一看见此时的封不染恐怖的神情,差点要跪在地上说实话了。
还是刘清鸣镇定一点,他可是假扮过太子的人啊。刘清鸣轻咳了两声,语气悲凉道:“两位既然是来奔丧的,好歹换上丧服再进去吧。”
“你说给谁奔丧?”封不染出声问道,那眼神,那语气,整整一个地狱阎王。
谁知刘清鸣不但不怕他,还带了点怨恨的看着他,“给谁奔丧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怎么,不敢进去?”
封不染转头进了国相府,容月挥开仆从呈上的丧服,忙着追进去了。
豆子哆嗦着说:“你刺激他做什么呢。我听说封不染有神经病,发病的时候可吓人了。”
刘清鸣冷哼一声,不说话。
里面奔丧的人有很多,站了两列,挨着去灵前行礼。灵堂两边跪着几个人,从金陵赶回来的子清和羑安都披麻戴孝跪在左边,神情哀戚,对每一个前来吊唁的人回礼。
这并不稀奇,子清和羑安算得上是白弗生的患难兄弟,白弗生没有家人,只能由这两人来充当。但最奇怪的是,灵堂的右边还跪着一个赵永修。其余的赵家人,赵家的几个兄弟穿着素服站在一边,也是按家属的方式来给来宾回礼。这却是让人有些看不懂了。但是也没人敢说什么。
封不染闯进去的时候动静不小,来宾和家属都看向他。
那灵堂牌位上写着什么?爱子赵氏弗生之灵位。封不染在心底冷笑了一声,直直的走过去。
“叔父,你冷静点,听我说……”封寻走上来拦住他,想把他往旁边拖,容月也冲上去帮忙止住,他已经看到赵家几个兄弟纷纷露出凶像了。
封寻一脸紧张,生怕封不染闹事,跟容月两个想把人弄走。封不染的样子虽然看起来还算冷静,但是眼神已经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轻易就挣脱了两个人的钳制,朝灵位走过去。
赵永修并没有站起来,但是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剑。赵永德走出去,拦住封不染:
“封大人,您既然出现在这里,想必也是来给舍弟送行的。就在这里吧,不要往前走了。”
封不染好笑的看着他,“舍弟?他什么时候成了你赵家的人了?”
赵永德:“他本来就是我赵家的人,这一点我想你心里清楚。”
封不染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眼神有些阴冷:“那好。你打开棺材,让我看一眼。”
“这恐怕不行。”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赵家兄弟让开路,国相爷穿着素服拄着拐杖走了出来。虽然华发苍白,痛失爱子,但这老头仍然精神矍铄,不得不说令人肃然起敬。
封不染注意到国相爷身后跟了一个和尚,稍微眯起了眼。
家里死了人有和尚并不奇怪,不过封不染瞅着那和尚,总觉得有些眼熟。但他现在是没工夫深想那些的。
国相爷说:“封太傅,犬子刚去,你就来闹灵堂,是不是有点不大好啊。”
封不染说:“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没别的意思。”
国相爷眯起眼睛:“你怀疑吗?弗生的死,是皇上下圣旨昭告天下的。你若是有疑虑,可以去皇宫闹去,不要在这里撒野。”
老家伙有点气势,不愧是叱咤三朝的国老。容月心里想到。一看封不染,明显是没方才那么激动了。
封不染沉默了一会儿,黝黑深邃的眼睛像利剑一眼扫视着灵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
跪着的子清羑安,哭红了眼睛的静和,神情戒备的赵家兄弟——最后,封不染的视线又落在国相爷身后的那个和尚身上,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开口道:“相爷赎罪,我当然不是来闹事的。只是……毕竟与他患难一场,还请相爷宽宏大量,让我在他灵前上一炷香。”
国相爷冷眼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一旁的仆人捧着两套素服上来,伺候封不染和容月两人穿上。
容月看着封不染面色沉静的上香,行礼,心中的违和感十分强烈。封不染赶了一个月的路,马不停蹄,昼夜不分,觉都不睡。到了京城还遭受这么大的重创,现在还得冷静的给白弗生上香,怎么看怎么不真实。
接下来的行程封不染都安静的诡异,后来皇帝都来吊唁了,赵家的人请来了和尚做法事,整个过程封不染只是静静的站在边上。一双眼睛里充满血丝,明明疲惫至极,却死死的盯着每一个人。仿佛要从那些人的神情举止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夜晚时,赵家人在守灵。湖心亭边,封寻过来说话:
“六月初九那天白弗生突然发病,后来连续半个月,太医都在国相府进进出出。说是他连年奔波,营养不良,又有哮喘,加上在军中受了很多伤,一时间新病旧病百病缠身,药石无灵……我其间也来看过他很多次,的确是一日不如一日……我最后见他的那一次是六月二十三,头发都快掉光了……第二天就说他死了。说实话我也不信他死了。可是皇帝亲自下了诏,这事儿就是板上钉钉了。叔父,那个时候我是对你有怨恨的。他那么喜欢你,可是直到最后一刻,你也没出现在他身边……”
封不染听完后,一言不发,神情有几分动容。容月本想解释几句,可是他突然看到封寻的眼里似乎有报复的快意。
吊唁持续了十来天,送殡下葬那天,灵柩绕着京城走了一圈,阵势特别大。容月陪着封不染站在望江楼的楼阁上,看着底下的出葬队伍,总觉得哪里不对经。好像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白弗生死了似的,越看越觉得更像是在做一场戏,也不知是给谁看。
封不染虽然该吃吃该睡睡,然而人也是很憔悴。都知道是赵家人在搞鬼,可是偏偏不知道他们搞什么鬼。容月有些着急。
白弗生刚下葬这天晚点的时候,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出现在白府外面。封不染回到京城后都是住在这里。
“御史大人?”容月瞅了瞅眼前这个穿着黑色披风带着帽子的人,认了好半天。“你这是做什么?”
“嘘。太子、呃不是,十一爷,我来找封大人。有要紧事儿跟他说。”御史大夫神叨叨道。
容月觉得奇怪,但还是将人带到封不染跟前。
谁知封不染见了来人,也是眼前一亮,站起来迎接:“凌公,你可来了。”
“诶诶,惭愧惭愧,姓顾的跟狗一样在我门前堵着,我这也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过来找你。封大人,你可要慰劳我一下。”御史大夫激动的说道。
容月在一边瞪大了眼睛,差点吼姓凌的你眼睛放干净点儿老都老了女儿都嫁给人家侄儿当媳妇了装什么大尾巴狼呢在这儿!
“这个不是问题,凌公,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封不染催促道。
御史大夫嘿嘿一笑,“我给跟你说,我跟顾相监视他们家好久了,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跟着一起胡闹,但是很明显这里面有问题,比如……”
御史大夫要开始巴拉拉长篇大论,封不染连忙打住他:“凌公,你就告诉我,人现在什么地方?”
“诶?”御史大夫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封不染充满焦急情绪的俊美帅脸片刻,最后说:“嗯,在天一寺,剃了光头,藏在五百个小和尚里面。你去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