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以筹码,换云南
谁也没有想到,朱瞻壑这个汉王世子竟然敢“当众行凶”,更没想到的是朱棣竟然一言不发,俨然一派默认的样子。
“呃……”
被朱瞻壑踩住了腘窝,脱欢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之色。
“记住,既然实力不够,那就把脑袋锁起来装孙子,别一天到晚的既没有能力还瞎蹦跶。”
“上次,我三叔他就是犯了常人都会犯的错误,不忍对那些普通牧民下手,但是我不会。”
“说起来可能有些妄自尊大,但想一想,我朱瞻壑的名字你们这些蒙元人应该是知道的。”
“现在我已经随我爹就藩去了,实在是不愿意参与到这种事情中来,倭国的下场你们也都看到了,这就是他们屡次侵犯我大明海疆的代价。”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
“我在平安京的王宫里筑了一座景观,可比捕鱼儿海的那座大多了,那可是足足用了五十余万人的尸骸堆砌而成的。”
“我跟伱说,那座京观可壮观了,倭国王宫大殿前的丹墀都被占满了,可惜的是宍道湖的那座京观没办法搬过去了,不然的话一定是史无前例的。”
“我这个人啊,最讨厌的就是麻烦。”
“说实话,我是真的不想再踏足草原了,我是一个仁慈的人,草原上的那座京观直到现在还时时刻刻的折磨着我的心神。”
说到这里,朱瞻壑一把薅住了脱欢的头发,将他往自己身前拉了一下。
凑到脱欢的耳边,朱瞻壑轻言细语地说道:“我不想在忽兰忽失温筑京观,太麻烦。”
“你,知道了吗?”
说完,朱瞻壑收回了自己的脚,也松开了抓着脱欢头发的手。
被松开的脱欢身体晃了一下,腰腿上有了些许的动作,但动作还没起来,他的表情就有了些许的变化。
似乎是迟疑了一下,脱欢终究是没有站起身来,就那么跪在地上。
“想明白了吗?”看着朱瞻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朱棣微微欠身,看着下面的脱欢开口问道。
声音低沉,脸色严肃,熟悉朱棣的人都知道,这是朱棣发怒的前兆。
“回……回大皇帝陛下,想明白了……”脱欢低下了头,声音还带着些许的异样。
“回去之后,瓦剌部必将给大皇帝陛下一个满意的结果。”
“希望你们是真的想明白了。”朱棣重新依靠在椅背上,表情恢复了缓和。
在今天这种场合上,朱瞻壑的所作所为有些不合礼制,也有些出人意料,但朱棣并没有制止。
他本就是个马上皇帝,只是在成为了皇帝之后,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从各个方面去考虑,所以他才不得不选择一些他不喜欢的方法。
这两年,朱瞻壑的雷厉风行证实了非暴力不合作这句话是正确的,他自然是乐见其成。
说句现实点儿的,就算是以后出了问题,那也是朱瞻壑的问题,皇帝是不会错的,更何况皇帝也没有直接出口赞同朱瞻壑的话。
就是这么现实,毕竟,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杆秤,去衡量每件事、每个人以及每种事物的重要程度。
闹剧告一段落,后续当南掌和高棉的使臣站出来时,朱瞻壑本打算也想趁着这个机会找点儿麻烦,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过犹不及。
对于朱瞻壑来说,这次的除夕夜宴很有收获,不说是名利双收,但最少名是拿到手了,虽然不是啥好名。
至于利嘛……
这个就见仁见智吧。
翌日,清晨。
除夕晚宴上人多嘴杂,官员们或许能够做到守口如瓶,不和不相干的人说这些事情,但除夕晚宴上又不只是只有官员而已。
舞姬、杂耍艺人以及随侍的宫女太监,总是会把事情给说出去的,而且一旦说出去,消息就会以一种无法控制的速度飞速蔓延开来。
当然了,这也就是朱棣没有控制消息的播散,不然的话这消息是定然传不出去的。
之前朱瞻壑征讨倭国的所作所为涉及到的人太多太多,涉及到的地方也太多太多,想要把消息给控制下来比较困难,但这是在皇宫。
皇宫的主人,若是连个消息都控制不住,那估计也就不用混了。
所以,一大早,朱瞻壑就承受着宗人府官员的异样眼光,他也没在意。
对于朱瞻壑来说,不需要惧怕他的人从来都不会惧怕他的恶名,而惧怕他的人他也从来都不在意。
草草的吃了点儿东西朱瞻壑就进了宫,今天可是祭祀太庙的。
这种事情朱瞻壑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了,此前他已经参加过三次了,只不过今天这次有点儿不太一样,多了一个环节。
太庙献俘。
朱瞻壑将装在盒子里的头颅取出,放在太庙前的火盆中焚烧,那是足利义持和后小松天皇的,别人的没有这个资格被拿来用作太庙献俘。
陵前进献敌寇首,今朝不弱故人勇。
这,其实就是太庙献俘的主要含义了,就是在告慰祖宗,您的儿孙们没有弱了您的名头。
献完俘,其他的程序也就如同往常年一样,毫无新意地走下来,毫无新意的结束。
干清宫。
本来,祭祀过太庙之后朱瞻壑就打算返回云南了,但朱棣开口挽留,说是吃一顿饭再走。
干清宫,朱瞻壑觉得就算是朱高炽,怕是都没有在这地儿吃过几次饭。
“多吃点儿。”朱棣亲手给朱瞻壑夹了满满的一碗菜,而且还在持续不断的添加中。
朱瞻壑倒是没有太过着急,慢条斯理地吃着。
“瞻壑。”朱高炽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转头又看向了朱瞻壑。
“嗯?”朱瞻壑带着几分茫然抬起头。
“昨天晚上,我回去看了一下你推荐给我的那几本书……”朱高炽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选择说了出来。
“那些书,是不是有些……”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高炽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选择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辞。
“不太合适?”
“合不合适,那得您自己判断,瞻壑就是给个建议而已。”朱瞻壑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至于这个建议您要不要听,听取了之后又要怎么做,那就是您的事情了。”
“什么建议?”朱棣被二人的谈话给勾起了兴趣,不由得开口问道。
“呃……父皇。”朱高炽从袖兜中将朱瞻壑给他的那封信抽了出来,交到了朱棣的手中。
“这是……”朱棣眉头一皱。
别觉得朱棣是个马上皇帝,是个莽夫,不会或者是不怎么读书,人家的爹是朱元璋。
朱元璋虽然是一个破碗起家,但在对儿子的教育下他可从来没有轻视过,所以永乐皇帝朱棣给人留下的印象虽然是个马上皇帝,但人家读的书并不少。
不说是当世前列,但也绝对多于一般人。
只是一眼,朱棣就认出了那些书是什么书。
说实话,这些书名要是拿出去给那些儒家士子看,他们可能还真不知道这些书的名字,因为这些书都是他们不看的。
不是什么禁书,也是儒家的书,但这些书与明朝初期儒家士子们所学的程朱理学几乎是完全相对的。
就像现在的儒家学说被统一称作为程朱理学一样,朱瞻壑所列出来的那些书也有一个统一起来的名字。
公羊学。
最初,朱棣在看到这些书名的时候是有些气愤的,因为他做惯了皇帝,对于这种问题很是敏感。
公羊学这个学说也是儒家的学说,但在明朝,因为主流学说是程朱理学,所以公羊学说就很少有人知道了,而且因为这两个学说有冲突的地方,在那些学习程朱理学的士子中,有部分偏激的人甚至将公羊学说的书看做是禁书。
朱棣最开始的时候之所以会有气愤的原因,那是因为公羊学说中充斥着大量的虚君、弱君的思想,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自然是不能够忍受的。
但在短暂的思考之后,朱棣就想明白了自己这个孙子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除了虚君和弱君的思想之外,公羊学还有其他的思想,比如大一统和大复仇。
九世之仇犹可报乎?虽百世也可。
这就是公羊学的大复仇思想,简单的来说就是谁特么敢欺负我,公羊儒士直接就操刀子上,哪怕是最后落得十室九空也得弄死你。
至于大一统,这个就不必说了。
“嗯,挺好的,多回去看看。”朱棣很是诧异地看了朱瞻壑一眼,旋即又以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对朱高炽说道。
谁也不知道,在想通了朱瞻壑的想法之后,朱棣的心中对这个孙子又有了几分的愧疚。
此前,他虽然给了汉王一脉各种优待,甚至是打破了太祖高皇帝所定的“食禄而不治事”的祖训,但如果真的细究起来,他对汉王一脉还是有那么一点怀疑的。
多疑,这是每一个君主都会有的优点,也是缺点。
但在想通了朱瞻壑的想法之后,朱棣也就明白了过来。
当初在立储的时候,汉王为什么能有那么多的支持者?除了在靖难之中屡立战功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朱高炽的“仁”有些过了。
一个皇帝,要有的不只是仁慈的一面,更要有强硬的一面。
如果朱高炽能把公羊学消化透了,那他就会成为一个最起码在表面上看起来是完美的君主。
这,对汉王一脉是不利的。
“大伯,我知道您其实不是庸弱,您在某些问题上,比如说对草原、对倭寇,您也想强硬一些。”
朱瞻壑放下了筷子,双手叠起,面色郑重。
“但大明需要用到钱粮的地方太多,每年不说是入不敷出,但也鲜少能有积蓄,所以您一直以来才会主张休养生息,甚至多次和爷爷发生口角。”
“不过,以瞻壑愚见,您就算是为了大明休养生息,积蓄实力,也大可不必将强硬的一面隐藏起来。”
“当然了,瞻壑这不是在教训您,瞻壑也没有这个资格,而且瞻壑给您推荐这几本书本来也不是为了给您建议。”
“瞻壑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觉得我们大明的士子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赵宋以程朱理学为主,终其一朝都庸弱不堪,被各种外敌给压在头上。”
“想当初,汉朝汉宣帝将公羊学立为官学,让汉王朝实现了中兴,而赵宋……”
说到这里,朱瞻壑微微摇头,没有再说话。
言尽于此,他说的已经够多了,朱高炽可以说是朱棣这一脉里最聪明的人了,不可能不理解。
“公羊学?”一旁的朱瞻基看着自己的堂弟说完才开了口,一脸好奇的模样。
“嗯。”朱瞻壑点了点头。
“堂兄若是有兴趣也可以去看看,不过还需要大伯同意才是。”
朱瞻壑并不想逾越,这是他的建议,是为了大明好,但这里面也藏着他的私心。
儒家是时候要改变了,历史上的走向朱瞻壑无法决定,但在眼下,他不希望大明一直等到王阳明的出现,心学的诞生,才让大明摒弃程朱理学。
及早改变,能让大明多少好一些,也能让朱瞻壑现在的境地好一些。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把那些学习程朱理学到了痴傻地步的沙比士子给踢出去。
再来陈谔、黄淮等人这么一次,朱瞻壑没法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像这次一样镇定。
从北征……不对,从他在台州府灭倭开始,这些程朱理学的士子就一次又一次的对他发难,他能忍到现在已经算是脾气好的了。
“这个……和你给我的那个是一起的吗?”沉默良久,朱棣再次开口,还起身从一旁拿了个奏折过来。
“算是吧。”朱瞻壑并没有隐瞒,很是直爽的点了点头。
“回京城吧。”
朱棣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朱瞻壑为之一愣,让朱高炽父子俩直接呆滞。
“还是算了。”朱瞻壑很快就回过了神,微微摇头。
“爷爷,大明需要安南,但也不只是需要安南。”
“暹罗、南掌、高棉和苟延残喘的吴哥王朝都要处理掉,这对于我们大明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一件事。”
“在孙儿看来,处理掉他们,大明可再续百年国运。”
……
这下子,就连朱棣也愣住了,他没想到朱瞻壑把事情给提高到了这种高度,这让他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百年国运……”良久之后,朱棣带着些许失意地低下了头,看向了手中的折子,喃喃自语。
“其实,就你现在给朝廷的东西,又何止能延续百年国运?”
“孙儿吃饱了。”朱棣的声音过小,哪怕是同桌,朱瞻壑三人也没有听到。
“等会儿。”看着孙子站起身,朱棣知道他下一步就是要说出离开的消息了,抢先一步打断了孙子的话。
“此前的事情爷爷还有很多不明白的,比如这封折子,再比如之前的粮食。”
朱瞻壑顿了顿,又坐了下来。
“回爷爷,此前孙儿派人远渡重洋,取回了三种不同的种子,至于产量您应该都知道了。”
“孙儿快一年没回去了,育种的工作也只是从父亲给孙儿的信中了解到的,如无意外的话,此次孙儿回去就可以给朝廷送来一部分种子了,爷爷可以派人与孙儿一同回去。”
“不过有一点孙儿要提前说明,此次孙儿所得的三种粮食,只能给朝廷两种。”
“两种?”朱棣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是的。”朱瞻壑点了点头,但并不准备解释太多。
“里面涉及到的东西有些复杂,有一些就连孙儿也在探索,不过您不用担心,单凭那两种粮食就足够朝廷使用了。”
“在这里,孙儿给您两点建议。”
“第一,玉米可以,但红薯不要大量的种植,因为红薯难以储存,并不适合用作储备。”
“这个不可能。”朱棣直接打算了朱瞻壑的话。
“那红薯的产量是最高的,也是爷爷最看重的,但你却说不能大量种植?你应该知道这是无法控制的,哪怕是朝廷的命令,在涉及到口粮的时候百姓们也会阳奉阴违的。”
“这就是孙儿说的第二点了。”朱瞻壑并没有着急,不急不缓地开口说道。
“针对您所说的这些,孙儿建议是从税收上下手。”
“税收?”朱棣愣了一下。
“对,税收!”朱瞻壑轻缓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咱们大明的税收一直都是以实物为主,朝廷可规定在收税的时候不收取红薯,这就能保证百姓们不过多的种植红薯了。”
“最起码,他们也得种一部分的稻麦用来缴税,至于剩下的土地,虽然百姓们肯定会大量种植红薯,但有句话说得好,谷贱则伤农。”
“种的多了,收的自然也就多了,百姓们卖不上价格,甚至是连卖都卖不出去,自然就会酌情考虑了。”
“用不了两年,百姓们就会选择少量种植产量高的红薯作为自家用的口粮,剩余的土地用来种植稻麦,一来可以缴纳赋税,二来价格也更高。”
“至于其他的,您可以利用孙儿给您的那个。”
朱瞻壑指了指朱棣的右手,朱棣和朱高炽父子俩也都随着朱瞻壑的指向看了过去。
那封折子。
“配合这种新的税收方式,一起实行?”朱棣的眉头皱了起来,但立刻又舒缓开来。
“的确是个好办法。”
说着,朱棣将手里的折子递给了朱高炽。
朱瞻壑在折子里写的不多,总结起来就四个字:摊丁入亩。
没错,就是清朝的雍正皇帝实行的摊丁入亩法。
所谓的摊丁入亩就是将税收和田地绑定,拥有土地多的人多缴税,拥有土地少的人少缴税,让真正该缴税的人缴税,让连生计都难以维系的人少缴甚至是不缴税。
综合之下,大明国库的税收却是没变的。
“该说的都说完了,回云南路途遥远,孙儿告退。”
朱瞻壑站起身,将一封信放在了桌上,然后朝着朱棣和朱高炽各行一礼,缓缓退出了干清宫。
有了摊丁入亩法和红薯这种粮食作为筹码,云南就能够稳定下来了。
最起码,能稳定到永乐二十二年之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