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6

每逢假期,秋梧桐都会觉得日子过得超级快,一眨眼的时间假期就结束了。

这个寒假亦是如此,不过相较于以往,她也感觉难熬,每日对着受病痛折磨的奶奶,秋梧桐内心倍感酸楚。

不管再怎样不舍,终究还是要离开的。

真月十六,秋老三开车送孟粟去车站坐车回学校,顺便也捎上了秋梧桐、秋云贺以及在市里上初中的秋华丰。

年后的票并不好买,此时许多大学生、务工人员和工作人员都离家出门,孟粟的票是下午四点钟左右的,他们吃过饭都已经快两点了,恰逢春运,一路上紧赶慢赶的,秋老三还是超速了,被罚了二百块,也让几人一直不在线的情绪有了回缓。

去学校时已将近傍晚,秋梧桐回宿舍洗过头,披散着湿发回了教室。

晚自习是英语老师的课,可能因为是新年第一天,李老师让他们自由安排。

秋梧桐疲累的趴在桌子上,两眼无神的盯着书上的英文字母,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了,她什么也不想做。

“嘭!”

秋梧桐的凳子被马寅踹了一脚,秋梧桐郁闷的回头不耐烦道:“怎么了?”

“门口好像是你哥在找你”,秋梧桐的座位放假前移动到了中间,因此,她一转头就见到了门外站着的秋云贺。

伸手挠了一下头发,秋梧桐起身走出去,跟着秋云贺走上楼梯台阶,不解他为什么要到楼梯道里来,疲累的秋梧桐也没心情关注秋云贺的表情,脱口道:“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秋云贺站在第三层台阶上,秋梧桐站在第二层,她微微仰头望着他。

秋云贺并没有立刻回答秋梧桐,楼道中很静,死一般的寂静,就在秋梧桐有些心慌准备再次抬高头的时候,秋云贺开口了。

他背对着光,秋梧桐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

“咱奶不在了……”

秋梧桐愕然失神,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呆呆的望着秋云贺。

“下午我们走后没多久就……”

秋梧桐像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脚下一软,身体顺着楼梯墙壁滑了下去,眼泪悄无声息的滑落脸颊。

奶奶不在了,奶奶不在了……

秋梧桐满脑子里就这五个字,心里的天好似塌了一般。

秋云贺蹲下身体,双手捂脸,两人就在楼梯道中无声哭泣。

“梧桐,起来吧,外面冷,明天请假,我们回家!”

不知过了多久,秋云贺半扶半抱起秋梧桐,轻声说道,他的声音明显的低沉悲伤。

秋梧桐呆愣愣的抬眼,豆大的眼泪再一次悄无声息的溢出眼眶,砸在空旷的楼梯道上。

“好了,别哭了,多请几天假,上午大课间走,先回教室吧”,秋云贺按住秋梧桐的肩膀摇了摇,便转身上了楼。

秋梧桐呆滞的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好似失了魂儿。

直到一股冷风袭来,秋梧桐打了个寒颤,才反应过来,良久,她垂下头失魂落魄的走进教室,连同学们突然把她当做老师猛然安静下来也没发现,径直走到座位上埋头趴下。

奶奶不在了,以后父母责怪她时,谁来护着她?

秋梧桐是家里的老大,女孩子一枚,秋华阳比她小了两岁,从小到大,两人之间吵闹、打骂是常有的事情。

然而,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只要秋华阳一哭,秋老四两口子就会把错归罪于秋梧桐身上。

不管她有理没理,秋华阳哭了就是她的错,挨打的是她,被骂的也是她。

分东西,小的、少的那一部分也永远都是她的。

甚至于,连干爹也能她也只能被迫接受。

秋老四在外面跟人喝酒,一时上头,答应了别人认老契的说法。

那人去过秋梧桐家里,黑瘦黑瘦的,还出口成脏,十里八村都知道他的外号叫二货,秋梧桐对他的印象并不好。

秋老四一回来就让秋梧桐认他当干爹,秋梧桐不愿意,直接威胁秋老四要去找奶奶告状说自己有老爹,不愿再要一个。

秋梧桐家乡称呼干爹的方言是干老爹,而老爹又是大伯的称呼,故而那时年纪尚小的她才认为自己没必要多出一个老爹。

秋老四无奈,让她和秋华阳抓阄,谁抓到了谁认,秋梧桐同意了。

等秋老四做好了阄,秋华阳一把先抓到了认字阄,秋梧桐的是不认,彼时她还庆幸秋老四没有做假,很是兴奋。

不料,秋老四不乐意了,说一次不算,再抓一次。

然后,就重新抓了一次。

秋老四让秋梧桐先抓,结果还是秋华阳抓到的,秋梧桐兴高采烈的把自己写有不认两个字的阄摆在秋老四面前,一副看吧,老天都向着她的表情。

秋老四抓起两个阄,放在手里团了团,哄着秋梧桐说再抓最后一次。

单纯的秋梧桐就没想过秋老四为什么非让她再抓一次,在秋老四的劝说中,抓了最后一次,幸运的是她抓的依然是不认。

本以为秋老四应当无话可说了呢,没曾想,秋老四大手一挥,拍着桌子留下一句那人家里有一个儿子,秋梧桐去认干亲,说完转身走了。

秋梧桐当时委屈的都要炸了,狠狠瞪了秋华阳一眼,跑去找秋奶奶哭诉。

可是出大门时却遇到了秋老四,奶奶也没见成。

被迫认的干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秋老四带去见了一次后,秋梧桐再也没去过了,无论秋老四如何硕骂,她坚决不去。

干亲事件也让秋梧桐怨上了秋华阳,内心深处认为是秋老四偏心秋华阳,才把她随意送个人认亲。

后来知道事情经过的秋奶奶把秋老四骂的狗血淋头。

秋梧桐在家里受了委屈,总会找奶奶寻求庇护,以后再也没人护着她了吧!

奶奶不在了,以后谁给她缝沙包?

奶奶不在了,以后在家里呆不下去了,她该去哪?

奶奶不在了,以后没人做饭时,谁给她做饭,教她做饭?

……

秋梧桐第一次做饭是在她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中午她写完作业,马氏依旧没有回家。

秋梧桐唤上家里的两只狗,锁上门,将钥匙挂在脖子上,寻着记忆去地里。

到的时候发现马氏头戴草帽,满头大汗的坐在凳子中薅落生,也就是花生。

秋梧桐见状也帮忙薅,她人瘦力气小,老半天才拔起一株,有时候还会拽断花生秧子,使得自己摔倒在地。

秋梧桐拎着手里的花生秧子不断抖动,将花生上包裹的土块都掉,抖完拎着花生秧子跑到马氏声旁,软软开口。

“妈,你什么时候回家做饭啊?下午还要上学。”

马氏用胳膊内侧蹭掉脸上的汗,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道:“再等一会!”

继而低头干活。

又过了半晌,秋梧桐等不住了,那时的她是个急性子,每次早上上学,她早早的就催马氏起床做饭,害怕迟到。

她的作业历来不用马氏他们操心,她会很积极的主动做完。

奶奶曾笑言她就是个巴结子命,俗称劳碌命。

“妈,还要多久啊,再不快点会迟到的!”秋梧桐这次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焦急和催促。

“急什么,再等等”,马氏头也不回的接了一句。

秋梧桐闻言握着一株花生秧子往地上漫不经心的甩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马氏。

然而,等了又等也不见马氏有丝毫起身的苗头。

咬着唇,随手扔掉手里的花生秧子,秋梧桐起身默默看了一会马氏的身影,“妈,我先回去了!”

不待马氏回答,径直离开花生地。

回到家,看了一眼墙壁上的钟表,十二点四十五,秋梧桐咬牙挽起袖子跑去锅屋,准备给自己做饭。

秋梧桐端着盆走到米缸旁,一下懵了,因为她不知道该用多少米。

犹豫片刻,直接舀了一碗半的米倒入盆里。

然后端着盆去压水井旁,放下米盆,上半身趴在压水井的手柄上,使力向下压,水刚流入米盆,就吓了秋梧桐一把松开手柄,紧张的跑去米盆旁。

方才她低下的头正好对着米盆的方向,眼角余光瞥见水流将盆中的米冲出一部分。

望着米盆四周地面上散落的米,秋梧桐想哭,平日里见马氏做饭也没觉得有这么多破事啊!

吸吸鼻子,转身回锅屋拿出一个空盆接水,淘好米她都快累趴了。

重新抱着米水混合的米盆回到锅屋,秋梧桐发现自己根本够不到地锅的锅台,搁下米盆,从堂屋搬来小板凳放在锅台旁,秋梧桐踩着板凳把米倒入了锅里。

在不知道用多少水的情况下,本着可多可不少的想法,她又弄了一碗水倒入锅里,接着在锅台上架好控米的筛子和盆,秋梧桐才松了一口气,总算完成了一半。

蹲在地上点火时,秋梧桐感觉烧火对她来说算是最简单的事了,以前她经常帮马氏烧火,习惯了,也不觉得累人。

怕米饭夹生,秋梧桐中途不敢掀开锅盖,直到蒸汽顶的锅盖一动一动的,她才掀开锅盖。

用大铝瓢舀米对她来说很吃力,舀了一次,就被她换成小勺子,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把米汤水沥出来。

煮开的米比之前要重了不少,秋梧桐踩着小板凳不敢一次性将米倒入锅里,于是又一勺勺舀进去,之后就是烧火了。

马氏回来时,秋梧桐正抱着一碗白米饭蹲在锅屋门口吃。

“梧桐,你哪弄的饭啊?”马氏放下手中的凳子,诧异道。

“我,我自己做的……”怕马氏见到水井旁洒出来的米会责怪自己,秋梧桐小声的说了一句,就低头狂扒饭。

“你做的?”马氏怀疑的看看秋梧桐,走入锅屋,揭起锅盖望着锅里的白米饭久久无言。

“妈,我先去学校了”,几口扒完饭,秋梧桐放下碗,对择菜的马氏扔下一句话,转身跑向堂屋,惯性的抬头看表,一点三十五。

“哎,梧桐,你还没吃菜呢……”

“我吃饱了!”说完秋梧桐背着书包飞快的冲向大门口,学校两点十分敲预备铃,她走去学校十几分钟就够了,跑那么快是怕挨骂。

谁让她没收地上的米,心虚呢!

晚上秋梧桐放学回来时,奶奶在她家门口择菜,见到她,笑呵呵的说道:

“梧桐啊,你妈说中午你自己做的饭呢,还专门端去给我看了呢,做的不错啊!以后你妈再忙时,你喊我来教你做菜……”

秋梧桐记得奶奶说是教她做菜,其实就是她给秋梧桐做菜做饭,根本不让秋梧桐自己动手。

奶奶有三个儿媳妇在身边,农忙时她若是给一家做饭,不给另一家做,儿媳妇难免会有想法。

可她硬是打着教她的名义给她做饭,秋梧桐知道奶奶是心疼她!

虽说长大后不需要奶奶特意给她做饭了,可她还会时不时的去奶奶那蹭饭,或者跟父母赌气了,她会去奶奶那里住几天。

奶奶不在了,以后她该怎么办?

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奶奶被病魔折磨那么久,依然没扛得住。

以前她听邻居家长里短的唠嗑,说到某某人高血压发了,一跟头栽下去,再也没起来,或者谁谁谁晚上睡觉,一觉成了永眠的话,语气里少有人不在了的可惜,更多的是感慨那些人能无知无觉的去了,不受罪。

那时秋梧桐听着觉得很有道理,此时更是如此。

无奈奶奶遭了如此多的罪……

想到奶奶病中的样子,秋梧桐眼泪流的愈加凶猛了。

“梧桐,梧桐,你怎么了?”

章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秋梧桐没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哭,纵然她只是无声流泪,并未嚎啕大哭,可她哭的厉害,抽噎时肩头抖动,外加止不住的泪嗝,使得追小说的章灵察觉到她的异常。

“梧桐,你怎么了啊,说句话呀,不吭声就吓人了……”章灵拍着秋梧桐的肩膀低声询问。

“我,嗝,我奶奶不在了,呜呜……”秋梧桐依然趴着没抬头,小声呜咽道。

秋梧桐不知章灵是什么反应,感觉肩膀上的手轻轻挪开了。

直到马寅踢秋梧桐凳子,秋梧桐听到章灵好似对他说什么别招惹她的话,她声音很轻,秋梧桐没听的太清楚。

后来秋梧桐哭累了就趴着睡着了,也幸亏老师不在,否则她还真不知道会做些什么。

第二日秋梧桐肿着眼去办公室请假,班主任批给她一周假,说是多批两天,要是没事了就提前回学校,有其他事也不耽搁。

她跟秋云贺大课间休息时一起离开学校,坐上了甘红两口子的车,秋梧桐一上车蔫头耷脑的斜倚车门,闭目养神。

昨夜回宿舍后,她几乎没睡。

没过几分钟,秋云贺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肃静,“表姐,这不是回去的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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