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张春来提着凉水瓶出去。走到门口,那不是他想缓和一下气氛,他是叫庞国智他们安静一些,好好在这待着,别让邻里听见觉得太吵,这毕竟是乡村。
我在他后面跟着,也不觉有些可笑。什么邻里觉得太吵,跟你有屁关系,叫他们在这乖乖站着才是你的目的。
别走,你走俺就走。
李立明眯着的眼睛挣开,血丝通红,他已经极度困倦。可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无法预测。“答应人家的事情,你应该尽快做到”李立明突然间的一句话,让我不知所措。
他是在说我已经答应了徐恩勋,那些教材会尽快复制,原件要寄回。可连日的舟车劳顿,哪里有时间做这事。阿约和邵军,是在昨天下午到了明哥住处,整体经过,阿约详细告诉了明哥。那些教材,他也通宵过目,虽没看完,但也有了大概的观点。
那些徐恩勋没说的事情,也许他自己也不知情,他是216的成员,所受教导都在教员的规划之下,不可能对每件事都清楚。这一点从他说的事情里就能看出来,从四队单枪匹马回到216,就是这个原因,如果他知道在大本营里还有那么多危机,他是不敢回去的。
这个我早想到了。
如果没有猜错,徐恩勋现在就在阿池。
这个我真没想到。
他不应该这么快,塔鲁是二队的成员,徐恩勋不知道二队任务的详情,即使必须要去,至少也要有一些准备。
假用徐硕的名字,留在216里多年,绝对不是他从海外回来无家可归,而是他认定了在216里等待,还有事情发生。以此来思考,他一定是知晓了除他以外,别人不知道的内情,那些内情,关乎整个216的计划。不然,即使是他想找个地方隐居,从此做个普通人,也不会偏偏选择216所在的石桥村。
是非之地,本应远离。
但是他留在那里,还假用徐硕的名字。由此又生出一个疑问,216是什么地方,他用别人的名字,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原因李立明也做了很多假设,但是一一排除,只剩下一个。
徐硕,也是一个重要的人物。
昨天夜里,李立明听阿约的讲述,当听到徐恩勋说的有关徐硕的情况时,明哥特意又问了一遍。徐硕是在216组建前的很多年,就被勘探队吸收的。
黑水城盗案里的脚夫后代,身份本身就有它独特所指。
“徐恩勋如果真的去见塔鲁,会不会发生什么事?阿约知道吗?”张春来问道。
不用过于担心,李立明想到了这一点。由徐恩勋想到塔鲁,他也是留在事件的关键地点,阿池云中道观的所在地。他有自己就是苗人的先决条件,这是他的优势,但是也不排除他也和徐恩勋一样,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但是李立明更坚信他们都一样,不是简单的知道一些事而已。
他们,都承担着每个队伍任务当中,至关重要的角色。
如果他们都有自己的目的,聪明的选择就是联手。
如果塔鲁没有秘密,那么徐恩勋会放手。
只是这两个结果,不管哪一个出现,都说明一个问题。徐恩勋,背后必然有故事。
“我告诉阿约了,遇到这样的事情千万不可追得太紧,这时候你要是回阿池,那么你是216后代的身份也救不了你”。李立明道。
仔细琢磨,明哥的话有道理。
李立明还特意夸赞了我,没让阿约回去,想不到无形的避免了他身陷囫囵的境地,当时我是怎么说的我也忘了。他们两个人,都有不想让阿约知道的苦衷,人家不动手除掉你,也许会因为恻隐,毕竟是故人的孩子,但是你步步紧逼,就是你的不对。两代人,隔膜是肯定有的。
刚才还在计划逃跑的路线,足以说明阿约和邵军,今晚不会赶来。事实也是明哥这么安排的。今晚一定会有事发生,不管怎么样,阿约和邵军都不能动。即使马家人的人打杀过来,我们也要死撑着,他们今晚不能现身。
如此安排是最合理的。
屋门外黄伯送来了热水,望向正门的两人只能叹气,目前的僵局,也是没有办法。
没心情吃泡面,那东西也不好吃。张春来去门口的大包里取茶叶,对庞国智和娜娜看都不看一眼。桌几下的茶具很漂亮,雕工虽不算十分精致,但是拿在手里,却是实打实的木鱼石。
喝茶,是张春来的习惯。可现在喝茶不适时宜。初到马家,此时说形势是如坐针毡也不为过,可细想起来,放在张春来的立场来看,也许是他有自己的如意算盘。
“你们怎么一点都没喝,是嫌它不够档次吗!”张春来的语气略带讥讽。
屋内茶香飘逸。张春来喜好喝茶,这时候能有如此心情,可见他心里没把现在身在马家当回事,我和明哥可以说高度紧张,可他就跟没事人一样。他不是心大之人,这状态必然有原因。
也正是如此,心里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张春来一定知道某些事情。
“总之,徐恩勋和塔鲁我们可以不必考虑,他们谁也死不了”。李立明从椅子上下来,三个人围在地上喝茶。张春来拿回茶叶,李立明的话就少了。望向天花板的眼神涣散,显然是这时他的思绪依然转变了。
“最担心的就是阿约了。”
明哥这么说,想来也是简单。阿约对此一定是心急不已,总想问个究竟。塔鲁在他面前隐藏的极好,多年来毫无破绽,可李立明正是由此断定,阿约从此危险了。
塔鲁,李立明说他也没那么简单。
对于这种说法我尤为惊讶。塔鲁没那么简单,这一点我信。本是216的成员,可在去陕西之前我们对他一点也没怀疑,就连阿约都是如此,他母亲的笔记里更是只字不提。能够隐藏得这么好,根本原因就是他回归了一个普通人的生活,让阿约的父母把他排除在局外了。
也有一点可能。
塔鲁,就是要隐藏好,留在最后出场的那个人。
他自己想回归普通人的生活,选择了隐藏。阿约的双亲隐去他,意欲让他留下来照顾阿约。实际上他对阿约的照顾却有限,那是因为阿约年轻气盛,根本不服管。
可明哥却说阿约危险了,这话从何说起!
“哼!多么简单啊,多年当中在阿池发生的每件事情,和他都有关系”张春来道。
每件事情,多年当中,两个条件就把塔鲁在二队的情形重新审视。他不是无足重轻,相反还是一个必不可少的重要角色。明哥之所以说他必不可少,是因为得知塔鲁就是当年二队的队员之后,把所有已知的情况又全部推翻,重头再来考虑,很多疑点就解开了。
疑点?以前说的时候哪有什么疑点啊?
听李立明细细道来,疑点还真有。
阿约母亲的笔记上记录了那年夏天的夜晚情形。‘两个不速之客突然到访’,那么问题就出来了。不速之客的突然到来,本身就带着疑问,为什么在偏僻的苗家山寨里,露面就找到了阿约的双亲?
阿约的双亲,在外人眼中是融入了苗家山寨的一对彝族夫妇,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可对方一见面,就说出‘你们是216的成员’,原因阿约的母亲也在笔记上写明了,‘必然和云秀有关’。
那么往回推想,知道在苗家山寨里还有216的成员的人,还有一个塔鲁。在浮虚道观的地下,李立明曾经提出过,云秀是先于阿约的父母出去,那么没有理由会任凭两个人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可以说一路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关口,哪怕是入口的竖井,想要堵死也很容易。只要不是傻子,地利的优势怎么可能不去利用,只要能把你们困在下面几天不吃不喝,饿也饿死你们。
那竖井没有一点被破坏的迹象,几乎是完整的。那就说明在云秀的前方,还有人在和她缠斗,缠斗的方法明哥也想到了,就是且战且退。且战且退的塔鲁不一定是为了支援阿约双亲,当时他也未必知道下面还有人,最大的可能是他自己想要保全通往下面的路。
保全通往下面的路,那塔鲁的目的又很明显了,他也想去触碰有关浮虚道观的秘密核心。
“这只是其中之一”李立明轻叹道。毕竟咱们队他所知不多,笔记上的东西支离破碎,想要完整的了解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很难。
按照李立明的说法,这只是一种可能的情况。由此也能想到,塔鲁自己想去浮虚道观地下,这么多年,恐怕他也早就完成了。如果是这样,跟阿约的安危貌似毫无关系。
“就怕是之二是吧?”张春来道。话是在喝茶当中说出,小来像金鱼一样吐着水泡。李立明抬眼看张春来,塔鲁隐藏多年,‘之二’的原因就复杂了。明哥看小来的背影,也是对张春来的敏锐惊诧。
一直以来,张春来他不是不考虑阿约的事情,相反,他考虑的也很多,只是从来都不说而已。
在阿约家的二楼翻读那些笔记的时候,李立明的深眉紧锁和张春来的认真,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此时结果凸现出来。张春来记住了每个细节,而李立明,更侧重于那些细节背后的疑点。
那两个不速之客,找到阿约的家之前,首先见的人,应该是塔鲁。
首先见了塔鲁,那么他为什么不像阿约的双亲那样,干掉他们两个,还是跟没事儿人一样处之泰然,背后的事情就难说了。
看到216的照片贾同生旁边的塔鲁时,那种很突然涌上全身的冰冷感觉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加让我毛骨悚然。张春来和李立明说的‘之二’,这时已经隐约浮现出来。
“有人过来了”张春来指向身后,我赶忙起身。
庞国智已然快到门口了,面对我的枪停下脚步。我抢先开口,不管你要说什么,我们都不想听,你最好呆在外面。
“小兄弟”庞国智沉口气道:“娜娜我叫她走了,我还留在这里。一会儿我们马家高祖会来,希望你们几个考虑一下,没有发生严重的后果,大家都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刚才发生的事情就让它过去,这里毕竟是我马家的地方,好吧?”。
庞国智举止特别诚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听身后传来李立明的呵斥,那语气和怒骂没什么两样。
“这个还用你说,就这点小事儿也来说教,你也太拿你们马家当回事儿了,瞧不起我们哥几个是吧!告诉你,咱根本没把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在心上,也不会和你们高祖说什么,今天下午在鱼行就见识过你们马家的人了。你乖乖在门口给我们看着包,少一点东西就找你是问,你不是班主吗!有事就找你”。
庞国智面红耳赤,语塞说不出话来。
我用枪示意他离开。他刚转身,院墙外一道灯光闪过,汽车的马达声和灯光旋即灭掉,车门打开的声音随后传来。正门外的路宽敞,从那车灯来的势头,停车灭灯如此之快,开车的是谁就知道了,下午刚坐过他开的车。
只听到关门的声响,不见来人。张春来早就站在了我身后,嘴角带着诡异的微笑。见我向外张望,知道我想看看马老爷子到底什么模样。他轻轻的说别急,今天大吃一惊的肯定是他。
门外依稀出现两个身影,两个人挨在一起,显然是一个扶着另一个。又瘦又高,溜平的脑袋,走在后面的应该就是那个瘦平头,他搀扶的人身形佝偻,从步履中尽显龙钟老态,那人必是马恒无疑,庞国智快步迎上去,似乎想打招呼。
可他就快走到近前,身子却突然机械一般挪到一旁,并不上前伸手搀扶一下。张春来哼哼笑出声来,“那老头叫他滚”张春来道。
两个人走向屋门前,只留下庞国智孤零零站在院子里。
渐行渐近,两人的样子也越发清晰,而我却只注视着离我越来越近的马恒,稀疏的华发一直垂到鬓角,并不是银丝一样白,其中还略显有些发灰,有的地方脱落严重,这样的头发一看便知,很多年都只是梳理而已,绝没有修剪过。瘦削的脸上布满色斑,佝偻驼背,恐怕没人搀扶,都会倒在地上。一身纱料太极衫,微微有些发透,他额头的汗说明他累得很。
瘦平头一直站在他身后,从腋下搀扶着他。马恒苍老的面庞,不见一丝表情,目光倒是有些犀利,站在门外打量了一下屋内的三人。微微点头,轻声说道:“对不起各位了,你们才是今天的主客,只是事情来得巧,偏偏碰在一起。马家有什么怠慢之处,还请见谅,下午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是我管教无方”。
语气平缓柔和,先前的沙哑丝毫听不出来。站在门里,三个人差点忘了此时恰恰是堵在门前,慌忙退步将他们让进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