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空间中旋转,空间在时间里平移,浩燃脚步急如鼓,穿过墨山街茵谷路怡坛大桥石炉胡同,在一破败居民区停步。他双腿酸麻,俯身垂头喘粗气,呵气似团棉花糖,在透肌冰骨的冷气中消散。一阵忘命奔跑,抛却沉重挂碍,融解淤积的污垢,异常舒畅。
他挺身环顾,一惊,“这跑哪来了。”
两排破旧居民楼,水泥墙面斑驳脱落,露出粗糙青砖与砂土。抬头望,家家铁窗陈旧古老,甚至玻璃破碎,而阳台更老更险,如封建社会的残思孽想,虽入黄土,却不轻闲,被些食古不化者塞满废弃的希望。
浩燃前,雪里倒一弯梁旧凤凰坤车,装满垃圾的烂竹筐上还躺双破皮鞋,中间两扇绛红楼道门,半闭半敞,留条两掌宽阴森森黑缝。
浩燃别过脸去看楼角几根粗壮暴露正融化着片片雪花的暖气管时,忽听到凝重喘息声。
浩燃猛回头,见绛红楼门缝露张额头带血的红通通的鸭蛋脸。
浩燃心悸,后退时被雪中砖绊个趔趄,险跌。时,胡同口传出杂乱言语声。
楼道男孩皱着灰蒙蒙八字眉,向浩燃摆手使个澄澈渴望的眼色,意思“千万别说我在这儿”。
浩燃暗哑无语,没表情。
三青年已跨过泔水成冰的浅沟走过来。
领头穿件毛领棕色皮夹克。黄卷发,驯服得如伏只绵羊,脸膛粗犷,鼻梁英挺,只觜大,如上帝的玩笑,让腮骨与嘴角成了亲密无间的情侣。浩燃心说“这人胃溃疡,无需做胃镜,打一呵欠便瞧得一清二楚了”。——右一叼烟高个,紫红碎发,蓬乱,样子瘦削却匀称结实,削尖鼻,眼小若无,嘴角翘得坚毅有张力。——另一魁梧的车轱辘矮子,高鼻梁,方开口,短发稀疏,面庞憨厚,令人记起《骆驼祥子》中“他的身量与筋肉都发展到年岁前边去了”的话。
三人杀气腾腾,浩燃自不会为他导航,故装作若无其事的过客,一脸懵懂无知。
浩燃小心翼翼与三人擦肩而过,心中窃喜,遽然闻一人喝道“嗨这兄弟等等”。
浩燃回顾时卷毛已踅至面前,“兄弟问你个事,刚儿看没看到个脑袋受伤的矮学生?”
卷毛强压火气掏盒红塔山点根烟。很快,“碎发高”同“祥子”也踅卷毛身后。
浩燃装憨充厚,略惊道:“原来那头受伤的学生你们认识啊,是朋友吗?”
卷毛急知下落,跳浩燃陷井假笑:“认识认识,都给麻花不换的好哥们,他去哪儿了。”
“好像医院。我也不知道,反正遇到我就管我借了十块钱说以后还,我看他挺急就借了,也没想他还,算扶贫了。不过你们‘给麻花都不换’那就帮他还了吧。”
卷毛进退维谷,打个响指说:“我钱夹寝室了,你俩谁有给他十块钱!”
祥子皮夹塞满尴尬,打开后在脸上肆意蔓延。
碎发高则浑身搜遍,连卫生纸都翻出也不过几枚硬币。
浩燃暗叹“嚯!敢情遇着丐帮了”。
这时,卷发一指降红楼门缝窥望的受伤男生叫“快在那了,这孙子骗咱们”。
穿雅鹿墨绿羽绒服的鸭蛋脸男生出楼刚跑到烂竹筐边便被围攻。情急下,浩燃不顾一切,从拳脚堆中拉出雅鹿男生就飞身狂逃。
二位奔尘绝逸,三人穷追不舍。
浩燃与雅鹿男生绕过防殁站躲进电热厂废弃的办公楼楼道。刺骨寒风卷着雪蚊蚋拥入门隙,呵气成霜。
二人凝神敛息,细听有急促脚步声,一人说“妈的肯定跑那面坐车去了,快追,不然赶不上了”踏雪的“咯吱”声渐无。
浩燃俩舒口长气,又侧耳谛听一会儿,才蹑手蹑脚走出铁皮楼门。
同时,埋伏水泥垃圾箱后的碎发高急喊“这了,快,我就说准他妈在这片儿了”。
卷毛、祥子迅速赶来,碎发高百米冲刺般边追边喊:“有种别跑,跑得了各尚跑不了庙,你给我站住。”
很快,碎发高与浩燃俩仅距咫尺。
额头受伤的雅鹿羽绒服男生对浩燃说声“对不住了兄弟”,就拉住浩燃将他狠狠推向碎发高。
碎发高“哎呀我靠”一声被跌来的浩燃死死压倒在白皑皑雪地里。
寒冷禁锢了寒风,受伤男生狼狈跳上出租车。
浩燃回头,仿佛看见一艘旌旗断败的艨艟被惊波鳄Lang冲离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