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来,远处依稀传来一阵鼓声。
晨钟而作,暮鼓而息。
秦法有令,凡犯禁者,受四十鞭笞之刑。
贾琳眼神厌恶地盯着人群,语气阴森道。
“尔等一再逗留,是想尝尝廷尉府鞭子的滋味吗!还不快滚!”
然而,他话音一落,人群依旧不动如山,继续挡着廷尉府的去路,不肯离开。
眼看着贾琳就要发作,夏弘摇了摇头,叹气道:
“大家回去吧,犯不上为我,再作无畏牺牲。
你们信我一次!快回去吧!”
见夏弘这么说,众人又坚持了一会,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这群刁民,别落在本官手里,否则看我怎么收拾!”贾琳心怀怨恨道。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想来你永远都不会明白这些,走吧。”
夏弘淡淡瞥了对方一眼。
这些都是大秦最为普通的百姓,别看他们不善言谈,可他们心里却很清楚,谁是自己人,谁是在用真心对待他们。
想要靠威逼利诱来吓唬他们?
这样既看扁了百姓,也看轻了自己。
“莫非你觉得自己还能从廷尉府出来?”
听到夏弘的话,贾琳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
夏弘摇了摇头。
说实话,这一去是生是死,他也不知道。
但人生在世,总有些事情是非做不可的。
处世有何定凭,但求此心过得去;
立业无论大小,总要此身做得来;
夏弘看着贾琳,淡然一笑。
“可惜这些,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懂的。”
说完,夏弘孤身前行,脚下铁链在地上哗哗作响,夜风中只剩下一阵叹息。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望着夏弘的背影,贾琳神色复杂。
……
二更时分,丞相府中灯火通明。
这里是帝国的中枢,也是帝国的心脏。
每日都有成千上万条政令从这里发往各地。
此时,府中文吏们身形匆忙,处理着各种尚未完成的公务。
李斯端坐于案桌前,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丞相大人,若是无事,我兄弟二人可就要回宫了。”
核查完最后一本账册,十一皇子伸了个懒腰,将另一旁鼾声震天的老十五叫了起来。
“两位公子请便!”李斯笑着点了点头。
这几日接触下来,他对这两兄弟的观感也有所改变。
原以为这两人昔日不过是韬光养晦,实际上乃是野心勃勃之辈。
可后来他才发现,这两位皇子心思纯粹的反倒像个异类。
他们从不摆弄是非,玩弄心机,只是脚踏实地地做着事情,甚至比有些吏员还要勤勉。
看得出来,两人是真心想为朝廷做事的。
“再过几日,第一批盐巴就要运往北境,到时还望两位再查验一番,以防疏漏。”
老十一点了点头,便和弟弟准备离开。
迎面就撞到张苍身形狼狈地跑了进来。
“张副丞!”
两兄弟和张苍打了个招呼,继续前行。
然而,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响起了一个名字。
“我本想带他回来,却被那贾琳抢先了一步,现如今,夏公子已被收押,夏家庄那边怕是……”
“嘶!”
听到这句话,兄弟两人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他们疯了般跑了进来,死死抓住张苍的胳膊,颤声道:
“你……你说的是哪个夏公子!”
“这……”
张苍看了李斯一眼,一脸为难。
李斯脸色阴沉,也是有些迟疑。
“哎呀,你们就告诉我,是不是夏家庄的那个夏弘!”老十五沉不住气,焦躁道。
“咦,二位殿下,也认识夏庄主?”李斯眼中露出一抹意外。
十一皇子点了点头。
“那是我等当作兄长般的人物,丞相若是信我赵安,请据实相告,我这位兄长到底犯了何事?”
看着老十一痛心疾首的模样,李斯深深叹了口气。
罢了,事到如今,多个人也能多一份力量。
他看向两兄弟,开口道:
“两位殿下最近可去过夏家庄?”
十一和十五都摇了摇头。
自从接下制盐的事情之后,他们每日都奔波于丞相府与盐场之间,根本没有时间去夏弘那边。
“难怪如此!”李斯点了点头。
接着,他将夏家庄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当听到夏弘被人掳走,两个少年当场气得暴跳如雷。
听到夏弘连斩四人,又单枪匹马地追上匈奴使团时,则变为深深震惊。
直到听到夏弘斩杀匪首,得胜凯旋时,两兄弟眼中已是一片炙热,只剩下浓浓的崇拜了。
“弘哥,果然威武!”老十五张大了嘴巴,一脸惊叹道。
老十一回味着夏弘的经历,也是觉得荡气回肠。
可很快,他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件事情痛快是痛快,可麻烦却也不小。
尤其是他这段时间,专门负责匈奴使团的各项事宜,更明白这件事情的影响。
“现如今,不知丞相有何打算?可有对策?”十一皇子一脸期待道。
李斯摇头不语。
当下他早已心乱如麻,失了分寸,哪还有什么计策。
“现在最关键的,一是找到匈奴使团雇凶杀人的罪证,二是搞清楚陛下对此事的态度。”
只是眼下这两点都不容易,随着阿大被杀,最直接的证据已经荡然无存。
而以陛下的脾气,谁又敢在这个时候触其逆鳞呢?
十一皇子想了想,脸色凝重道:
“这样,父皇那边,由我和老十五过去探探口风,至于证据的话,就只能靠两位了!”
“如此也好。”
李斯点了点头。
眼下或许也只能这样了。
有了主意,十一和十五便火急火燎地朝宫中那边跑去。
李斯独自坐在府中,直到三更时分,才从案桌后站了起来。
李斯将面前的酒水一饮而尽,理了理衣衫,脸上带着一抹决然。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去问问夏弘这个当事人的主意。
或许事情尚有转机。
一念至此,李斯快步走出门外。
“来人,备马!”
……
廷尉府对夏弘来说,并不陌生。
自有了纸张之后,他每个月都要来几次,与张苍进行利润交割。
然而,真正进入廷尉府的地牢,这倒是头一次。
望着眼前光线昏暗,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夏弘神情自若,抬步跨了进去。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走廊两侧的房间并不多,除了味道有些难闻之外,并没有什么血淋淋的场景。
一路上,偶尔传来几声犯人的哀嚎,亦或者梦中呓语。
很快,夏弘就被狱吏带到了走廊最尽头的房间。
“夏庄主,也只能如此了,您多担待。”
带路的狱吏是张苍的下属,往日和夏弘打过几次交道。
“有劳了。”夏弘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屋子不大,铺着干燥的稻草,倒也整洁。
进入牢房后,夏弘抱着后脑勺,倒头便睡。
这几日连日奔波,舟车劳顿,他休息得并不怎么好。
直到半夜时,才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夏弘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站在了牢房之外。
望着来人,夏弘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旋即一脸惊讶。
这不正是那日与赵叔一起来夏家庄应聘的那个会计吗?
“二十七号,你怎么来了!”
一瞬间,夏弘睡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