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百年一乱_二 司马错讲述的军旅故事

二 司马错讲述的军旅故事

没有等庆典完毕,张仪挤出了校军场,一路快车回到府中,一直没有说话。嬴华将张仪送到府门,匆匆折马去了宫中。绯云一进府便忙着去收拾安顿诸般琐务。张仪独自在书房里转悠,也不去处置那些积压的公务,不明不白地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用过晚饭,张仪兀自不能平静,便驱车来到上将军府。家老见是丞相来到,没有通报司马错,将张仪径直领到了书房。

灯下,司马错正在与一个年轻的武士说话。张仪眼力极好,一眼看出,这是日间在校军场指挥大力士的那个百夫长。司马错见张仪来到,连忙迎到廊下:“我已等候丞相多日了,快快请进。”张仪打量着司马错笑道:“倏忽三两年,上将军如何如许风尘?竟白了鬓发?”司马错笑道:“我无丞相胸襟,自是老得快了。”说罢请张仪入座。那名年轻武士站了起来一躬:“骑士百夫长白起,参见丞相。”张仪见这年轻武士生得肃杀厚重,一顶头盔比寻常武士高出了半尺,凛凛身躯威武非常,不觉有些喜欢,点头虚手一礼,笑道:“可是郿县白氏后裔?”白起道:“正是。”张仪又道:“可识得白山将军?”白起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司马错笑道:“白起素来不张扬家世,白山将军,正是白起之族叔。”张仪笑道:“原来如此,自强秉性,好事。”白起向两人一躬道:“上将军、丞相,公务已毕,小军告辞。”司马错点点头:“去吧,转告孟贲乌获,较力不是军功,无得轻狂才是。”白起答应一声,大步出门去了。

张仪笑道:“一个小小百夫长,竟蒙上将军召见,可见器重了。”

“丞相不喜欢他么?”司马错笑罢喟然一叹,“这个白起,可是了不得。

从军较武便勇武过人,更难得的是,对兵法战阵天生通晓一般。遴选锐士进攻巴蜀,我原是要他做千夫长。可这白起,硬是要从伍长做起,说是没有军功,宁不升迁。果然也是,连续一路打下来,他竟战战斩首五人以上,按说也该做千夫长了。可他就是要伍长、什长、卒长、百夫长一级一级做。二十岁的武士,有如此沉稳的品性,难得也!”

“上将军素来不谬奖于人,张仪自是信得。”张仪笑道,“我还看得出来,你是有意锤炼于他。否则,今日校军场如此场面,如何能教一个百夫长指挥三个大力神?”

“你去了校军场?”司马错惊讶了。

“如何?我去不得么?”

司马错叹息了一声,一阵沉默,良久,语气沉沉道:“这大力神,只怕不是吉兆。”

张仪内心一动,却不好应答。当初司马错力主攻取巴蜀,张仪是反对的。两三年之后,司马错却使巴蜀三千里变成了秦国的土地臣民,使秦国变成了与楚国一般广袤的大国。这不仅是军事上的成功,而且是谋略上的成功。战国大争,上将军与丞相原是国家的两根柱石,却又是常常发生摩擦的传统对手。尽管丞相以“统摄国政”的全面权力居于朝班之首,但在刀兵时代,作为统辖全国军马的上将军的权力,却也是更实在的。更何况,上将军的爵位官俸,历来都是与丞相同等的。实际的权力格局往往是:谁更有才华、更有权谋、更有功勋、更有实力、更能够影响君主与朝野,谁便是第一位的权臣。张仪是名动天下的大策士,利口雄辩天下第一,邦交纵横算无遗策,却偏偏是两次都栽到了司马错手里。第一次房陵失算,还算情有可原,毕竟张仪不是兵家名将,当时也还没有入秦为相。然则这第二次,可是攻守大谋略的直面较量,更是张仪的强项,结局却偏偏又是张仪错了,而且错得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辩解的理由。对于张仪这种以才智立身的布衣丞相而言,这种失败几乎是不能忍受的。

可也忒煞作怪,张仪偏偏就对司马错没有妒火中烧,没有敌对心绪。与其说是张仪胸襟开阔,毋宁说是司马错的秉性品性化解了可能产生的摩擦。与张仪的飞扬洒脱相反,司马错厚重笃实,不张扬不浮躁,谋略来得缓慢,却是扎实细密,一旦谋定,几乎没有人能将他的谋划驳倒。但两人却有一点共同处,都是一心只想将事做好,都没有非分野心。恰恰是这唯一的共同点,使两人成就了良马同槽的美谈。用樗里疾的话说:“秦有良相名将如张仪司马错者,天意也!”在秦国历史上,后来的范雎与白起、吕不韦与蒙骜、李斯与王翦蒙恬,都做了权力场某种程度的对手,最终也都是导致了某一方牺牲,甚至双方同归于尽的结局,由此可见张仪与司马错之可贵了。

虽说没有嫌隙,张仪对待从巴蜀大凯旋的司马错还是十分慎重的。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张仪感觉到了咸阳正在发生着一种微妙的变化,正在弥漫着一种隐隐约约的躁动。一个最令张仪困惑的事情是:身为太子的嬴荡,纵然果真是一个大力神,如何便要这等炫耀膂力?秦国之威难道就在一个力士身上?这种经过秦王允许的炫耀,绝非空穴来风。可是,它究竟意味若何?却又很难说得清楚。这种变化,恰恰发生在他离开咸阳之后司马错班师的这段时间。张仪虽则有所警觉,但他却不想当着深沉多思的司马错,去竭力捕捉这种感觉。张仪知道,纵是才智独步天下,要说清一种朦胧的警觉,也是很危险的。

“巴蜀茶叶,如此碧绿,直与吴越震泽茶媲美。”张仪端详着陶杯中碧绿的茶水,悠然笑了。

“巴蜀两邦,地大物博,多有沃野,若治理得法,一等粮仓也。”司马错叹息了一声。

“治理巴蜀,是我职责所在,上将军有何高见?”张仪眼睛一亮。

“邦交理民,丞相原是圣手,司马错何敢高见?”这便是司马错,短处绝不做长处炫耀。

“夺取巴蜀,为秦国奠定大富强根基,乃不世奇功,上将军何有忧心?”

“不瞒丞相,司马错之忧,不在巴蜀,而在咸阳。”司马错又是一声叹息。

张仪心头一跳,要脱口追问,蓦然之间生生刹住淡淡笑道:“今日庆典太得铺排?”

司马错摇摇头:“丞相若有耐心,且听我从头说来。”

张仪点头道:“你我将相多年,自当披肝沥胆,上将军但直言相向。”

司马错略一思忖,起身吩咐家老闭门谢客,回过身坐下来,对张仪娓娓说出了一番故事。

进军巴蜀前,秦惠王突然来到大散关军营,说是要教太子从军出征历练。司马错大是惊讶,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虽说,战国时王子从军作战极是寻常,许多王子还成了有名的战将,如秦孝公嬴渠梁嬴虔兄弟都是著名将领。然则太子毕竟是国家储君,带兵统帅通常都很怕太子随军,一则是统帅的保护责任太大,二则是怕太子掣肘军中决策。在司马错,则还多了一层顾虑,即从来没有与太子来往过,不知这个太子究竟何等人物。若是个膏粱子弟或纨绔少年,岂非大大不便?但若要谢绝,却又有拒绝监军之嫌。但凡大将都明白:王子随军,名义上是历练,实际上多多少少都有着监视大军的秘密王命,公然拒绝,岂非平添君臣嫌隙?

秦惠王见司马错沉吟不语,明明朗朗道:“上将军无须担心,本王与太子约法三章:只为卒伍,不入军帐,不问军令。”说着一声

叹息,“本王生平未入军旅,实在是一大憾事。本王这个儿子嬴荡,天生好武,却是稳健不足,若不入军历练,只怕他难当大任。”司马错道:“臣无别心,唯虑战场乃性命相搏之地,太子若有差池,国家不幸也。”秦惠王慨然道:“贪生怕死之君,更是邦国大难,太子若在军旅阵亡,也是天意了。”说罢啪啪拍了两掌,帐外大步赳赳走进一人。司马错一看,此人宛若胡人猛士般的奇异长相,一时惊讶得瞠目结舌。及至太子以军中之礼参见,司马错方才醒悟,连忙伸手去扶。太子却是一躬到底,瓮声瓮气道:“嬴荡入军,自当遵从军法,上将军若不将我做军士对待,宁不入军。”说话间,脸红到了脖子根上。司马错见太子虽然生硬,却也实在,二话没说,吩咐军务司马拿来一套兵士衣甲。太子当场脱去斗篷丝衣,换上了皮甲短装,眉宇间兴致勃勃。

司马错送走秦惠王,却为如何分发太子作了难:留在身边做中军护卫,既非秦王初衷,太子也不乐意;当真做一个小卒分下去,却有哪个小头目能领住这座尊神?嬴荡看出司马错为难,憨厚地笑了:“上将军莫得为难,不要说出嬴荡姓名,当做寻常卒子分配,岂不省事?”司马错道:“依你。只是要想个名字方好。”嬴荡道:“安一个胡人名字,阿木拉。”司马错笑了:“好,就阿木拉。做骑兵,还是做步兵?”嬴荡道:“步骑都想做。”司马错思忖一番,带着嬴荡到前军去了。

前军,是司马错为奔袭巴蜀新组的一支先锋大军,全军两万人,先锋大将是张仪熟悉的白山。因了蜀道艰难崎岖,大多数山路、栈道、峡谷、隘口,都要前军徒步涉险为主力开道。所以这前军将士,全部由既做过步卒又做过骑兵的精锐组成,人人都能上马做骑士,下马做步卒。司马错来到前军营地,没有到白山的大帐,辨认着旗帜颜色,径直到了一座牛皮小帐篷。

“白起可在帐中?”司马错在帐外高声喊话。

“禀报上将军:伍长白起在!”帐中一声浑厚果断的应答,一个头盔矛枪上有一绺黑缨的精悍武卒大步走了出来,身后一字排开了四尊黑铁塔一般的壮汉。

司马错笑道:“好耳力。如何听出我声?”

白起赳赳高声:“禀报上将军:伍长白起听过上将军对全军训示!”

司马错点头道:“伍长白起,这是陇西武士阿木拉,远道从军,配在你麾下做武卒。”

“禀报上将军:白起卒伍多出一人,须得前军主将准许。”白起站得像一尊铁塔。

司马错点头道:“白山将军我去说,你带人便是。”

“嗨!”白起一碰脚跟,立即下令,“武卒阿木拉答话,有何武技特长?”

阿木拉立即挺胸高声:“禀报伍长:阿木拉力道第一!剑术第二!”

话音落点,白起身后的四尊黑铁塔“哧——”地咧开了大嘴,虽然不敢公然大笑,那无声的蔑视却是显然的。白起没有回头便喊了一声:“乌获出队!”只听“嗨”的一声,一尊铁塔“嗵嗵”走到了队前,仿佛大石夯到了地面一般。

白起高声下令:“阿木拉!与乌获扳腕较力!”

“嗨!”阿木拉瓮声答应,伸出了粗大的右手,手腕上一寸多长的茸茸黄毛,活像是一只硕大肥厚的熊掌。

“对劲!”对面黑铁塔嘿嘿冷笑着,一只同样肥大厚实的黑手搭了上去。

“一,二,扳——”

两声大吼同时响起,两座雄伟的身躯同时拱背发力,两只粗壮的胳膊猛然抖抖地僵持住了。倏忽之间,四只大脚一起陷进了泥土里。看着两人猛兽般的对峙,白起与身后的武卒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正在僵持之中,金发阿木拉一声虎吼,黑铁塔一般的乌获轰然倒在了地上。这一下,连见惯了军中力士的司马错也大感诧异。

“彩——”武卒们不禁同声大喝。

白起高声道:“较力扳腕,阿木拉胜!孟贲,将你的重剑给阿木拉!”

“嗨!”一座黑铁塔吼应一声,一柄长大黑物呼啸飞出,直扑阿木拉。阿木拉气静神闲,伸手抄住了飞来长物,口中叫道:“好剑!当真趁手!”

司马错一看惊讶莫名,这口重剑除了雪亮的锋刃,通体黑森森长矛一般,少说也有三十斤重量。军中用剑都是统一打造,虽也有轻重长短之分,但配给一些大力武士的重剑,最重也没有超过十五斤者。司马错精通各种兵器,深知一口十五斤的长剑,要在马上连续挥舞,劈杀一场最短大战所需要的两个时辰,没有超常膂力,断然无法支撑,更何况眼前这口三十余斤的重剑?再说秦军法度森严,历来不许兵士携带私家兵器入伍,这重剑从何而来?

“孟贲回话,你这口重剑可是军中打造?”司马错脸色沉了下来。

“禀报上将军!”孟贲的声音铜钟般洪亮,“因小卒力大,伍长请命前军主将,特准小卒打造了这口重剑。”

“乌获,莫非也有重兵器?”

“禀报,上将军。”扳腕落败的乌获甚是木讷,“我是这支带钩大铁矛,一百二十斤重。”说着上前两步,挺出了一支碗口粗丈余长的黑沉沉铁矛,那带钩的矛枪有三尺长短,令人望而生畏。

“一百二十斤?你如何使法?”司马错大是疑惑。

乌获嘿嘿笑了:“这,小卒说不清,要伍长说。”

“禀报上将军。”白起赳赳高声道,“孟贲乌获,均不通骑术,只能步战。乌获更有一长,行走如飞,善于攀缘。故而兵器为带钩长矛,遇有绝壁险关,乌获可借此兵器攀缘凿道。”

“好!”司马错不禁赞叹,“巴蜀山地,正是险道重重,这钩矛大有用场。谁的主意?”

“伍长!”四尊铁塔同时吼了一声。

司马错赞赏地望了白起一眼:“白起,我下令白山将军:白起一伍六卒,为全军开路尖刀。”

“嗨!”这次,白起、阿木拉六人齐齐地吼了一声,分外兴奋。

司马错笑道:“白起,你要与阿木拉比剑么?”

“禀报上将军:明白阿木拉剑术高低,便能编定战场次序。”

“好!比,我也见识一番。”司马错此话,却是说给这位“阿木拉”听的,意思是要告诉他:入军历练,没有空谈,更无照拂,可是要一刀一枪见功夫的。

阿木拉掂掂重剑道:“我用重剑,占了伍长便宜,还是用常剑。”

白起笑道:“无妨,剑术原不在剑器轻重,何况我也是十五斤重剑。”说罢一伸手,有一柄带鞘长剑呼啸飞来,白起扬手抄住,长剑锵然出鞘,却是一口青光闪烁的精铁重剑。能使此剑,足见白起也是军中猛士无疑。阿木拉见白起抄剑出剑,便知这个小小伍长确实是剑术高手,稳稳地挺出了长大的重剑,等着白起进攻。

白起却道:“军中比剑,不是剑士比剑,是战场之上的实战劈杀,架力士木桩。”

只听“嗨”的一声,乌获挟着两根大木走来,“嗵嗵”往地上一蹾,大木陷进地面半尺有余,稳稳地栽在了中间,足足有一人合抱粗细,比寻常一条大汉可是粗出了许多。孟贲洪钟般叫道:“这是我练重剑的木桩,你阿木拉能

一剑劈到底,就比我强!”阿木拉冷笑道:“这么说,孟贲劈不到底?”孟贲叫道:“对!我能一拳打碎这粗家伙,可就是用剑不行,忒煞怪了。”白起道:“阿木拉,你先劈。”

阿木拉围着粗大的木桩转了一圈,凝神站定,突然一声大喝,高高跃起,双手举剑奋力劈下。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重剑在离地面一尺高低处,卡在大木中不能动了。阿木拉愣怔变色,愤然抽剑,却连木桩也“扑通”拉倒,一抬双臂,竟连那合抱粗细的树段也举过了头顶。又是一声大吼,连着大木砸到地面,“嗵”的一声,树段陷下地面二尺许。

饶是如此,重剑还是死死夹在大木中不能动弹。阿木拉面色铁青,沙哑地吼叫一声,一拳打向被重剑劈过的大木裂缝,只听“咔嚓”一声大响,合抱粗的树段拦腰断开,飞成了四分五裂的碎块。

阿木拉气咻咻道:“敢请伍长劈来我看!”

白起没有说话,走到另一根木桩前站定,突然一个飞身跃起,空中一声大吼,剑光如一道白练斜斜劈下,但听咔嚓脆响,粗大的木桩应声分为两半。看那木桩断面,却是光洁的刀劈平面,而绝不是震开的裂缝痕迹。这在骑士中叫做“刀面”,一段木桩的“刀面”若能贯穿木桩头尾,意味着这一剑从始到终都在劈杀,剑术力道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军中将士无一人不懂此中道理,所以齐齐地大喝了一声:“彩——”

阿木拉绕着木桩端详了一圈,向白起慨然一拱:“伍长剑术,天下第一!”

白起没有理会,高声道:“阿木拉膂力过人,与孟贲乌获成三人卒,为全军尖刀!”

“嗨!”三尊铁塔齐齐地虎吼了一声。

从此,白起六卒威震三军。千里巴蜀险道,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一人顶得百人。有一次,前军逶迤抵达一处绝壁险关,当地人称巴子梁。这是横亘在大峡谷中的一道山梁,形如天降巨蟒,怪石嶙峋,却又是寸草不生,仿佛青苍苍崇山峻岭中的一块黑秃疥癣,令人望而生畏。偏这道巴子梁又是通往蜀中腹地的必经之路,若绕道群山行走,至少需得半年时光。司马错入巴蜀前,曾经搜集了巴蜀各地所有的地理方志,其中有一卷叫做《巴蜀山水志》,书云:“巴子梁者,高山嵯峨,岩石磊落,倾侧萦回,下临峭壑;行者扳缘,或攀木而升,或绳索相牵而上,陟高若将登天,巴蜀之人,以为至险,唯猎户药农鸟兽可行,商旅至此绝迹也。”

就在大军望山兴叹的时节,白起六卒一番密议,立即开始了攀缘开路。

铁钩长矛的乌获当先攀上。他腰间结了一根粗大的牛皮绳,只听当当山响,他便一步一步地上了山腰。三丈之后是孟贲,腰间大带捆在乌获的牛皮大绳之上,双脚只需蹬住一块山石,双手便能着力。他结结实实地挥舞着重剑,只管凿开一个又一个碗口大小的石洞,每排三个,间隔一尺,惊人的均匀扎实。第三个便是那个阿木拉,同样将大绳捆在腰间,背上背了一大袋削好的粗大木楔,手持一个大铁锤,一锤一个,“嗵嗵”连声,便将长大的木楔结结实实钉进每一个石洞。第四个白起,也是腰捆大绳,将传递上来的厚实木板架上木楔,钉上铁钉。其余两卒则踩在钉好的悬空板桥上不断向上传递木板。山下陆续到达的万千军士工匠,只管砍伐大树,劈锯木板。

连续四个时辰,白起六卒没吃没喝,一鼓作气地拱到了山顶。单是这份耐力,也令全军将士惊心动魄了。更何况乌获、孟贲、阿木拉三人,腰间大绳还负担着后面人的重量,若是常人,当真是寸步难行。

天将暮色时分,山顶终于传来了孟贲三人雷鸣般的吼啸:“山顶了——”

大军攀登巴子梁时,天色已经大黑,万千火把直通山顶,活生生一条火龙天梯。三个巴蜀乡导惊讶得连连咋舌,直呼:“天兵噻!天兵噻!”

两个月后,司马错大军会齐,相继向巴蜀两国发动了突然攻杀。白起六卒又是战功赫赫,活捉了巴蜀两王,斩首两百余级,一时声名大噪。

但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种种关于太子的流言在军中不胫而走。“王太子在我军中!”“阿木拉是太子!”“太子异相,天生大力神!”“攻取巴蜀,全赖阿木拉奇能绝技!”起先,司马错并没有在意。他治军虽然极严,但对于军营流传军中猛士的神话,却从来都是听之任之。事实上,这种神话往往能激励士兵的功名欲望,使军营斗志更加昂扬。可时间一长,司马错却听出了这些传奇流言的一种异味——都在说太子,说阿木拉,真正的猛士与堪称猛士灵魂的白起,倒并不是传奇神话的人物。司马错秘密召见了白起询问,白起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伍六卒,没人乱说。”其余甚也不知道。司马错又找到前军大将白山。白山本也疑惑,却说不清楚,良久思忖,忽然道:“上将军,流言弥漫,似乎在三臣入巴蜀之后。”司马错仔细一想,有些明白了过来。

所谓三臣入巴蜀,说的是平定巴蜀后,秦王派来王族大臣嬴通、咸阳内史陈庄、长史甘茂三大臣进入巴蜀。三大臣带来的王书确立了治蜀法度:将原来的巴蜀两王分别确立为“只许闲居,不许干政”的巴侯、蜀侯;册封嬴通为巴蜀君,陈庄为巴蜀相,统领秦军一万镇守巴蜀;甘茂为抚军王使,犒赏三军后随同司马错班师返回。甘茂犒赏三军时,特意在前军停留了一个晚上。白山说,他的卫士看见了,甘茂在军营外的丛林里与“阿木拉”密谈了足足一个时辰。第二天晚上,“阿木拉”又被甘茂秘密领进了嬴通的大帐,也足足有一个时辰才出来。

有了这个心思,司马错在班师途中与甘茂有意无意地经常说起太子。甘茂极有兴致,向司马错详谈了太子嬴荡的过人禀赋:文武全才、胸襟开阔、礼贤下士、雄心远图等等。司马错不经意地知道了许多事情,心中越来越不安宁了。

回到咸阳,太子的军旅神话又迅速地弥漫了宫廷市井,又弥漫了秦国朝野。司马错却始终保持着沉默,在对秦惠王的《平定巴蜀书》中,只字未提太子历练,在《请封军功爵位书》中也没有罗列“阿木拉”军功。奇怪的是,秦惠王也始终没有向司马错问起过太子的军旅历练,想起秦惠王托付太子时的殷切之情,司马错觉察出其中难以言传的微妙。更令司马错不安的是,班师大典所安排的力士较力,事先他竟完全不知道。

……

张仪笑了笑:“没一件硬实事,操心个甚?”

“是么?”司马错也笑了,“果真无事,丞相倒是好耐性,听我聒噪一个时辰?”两人都笑了,却都没有说话。良久,司马错轻轻叹息了一声:“飓风起于青萍之末,太子躁动暴烈,甘茂好大喜功,偏偏秦王又到了暮年之期,秦国如何了得?”

“上将军,就没有想想自己如何了得?”

司马错笑了:“一介武夫,了不了又能如何?倒是丞相,正遇龙腾之时。”

张仪笑道:“巴蜀一趟,上将军也磨出了几分诙谐?”

“太子很是佩服丞相,岂非大喜?”

张仪默然,思忖良久道:“上将军两年有得,且容张仪思谋一番。”说罢告辞出门。司马错殷殷送到府门,再没有说一句话。

(本章完)

第四章 鏖兵中原_一 六十万大军压顶函谷关第三章 西出铩羽_二 关西有大都第九章 孤城血卜_六 兵不血刃 战在人心第十章 偏安亡齐_一 南海不定 焉有一统华夏哉第十六章 秦风低徊_一 长平杀降 震撼天下第二章 大决泾水_六 松林苍苍 老秦人的血手染红了一座座刻石第三章 邯郸异谋_五 商旅说政 女儿生情第十二章 三辕各辙_二 苍山大师与谜一般的二十一事第六章 子楚还国_六 长歌当哭兮 大义何殇战国七雄_赵国第十章 合纵回光_三 布衣有大义 凛说信陵君大秦帝国第一部上卷第七章 迂政亡燕_二 束手无策的燕国酿出了一则奇计第二章 商旅大士_三 天计寓三杰聚酒第五章 冬战河内_三 商旅孙吴密定策第十三章 雍城之乱_一 冠剑将及兮 风雨如磐第三章 安邑风云_七 卫鞅庞涓 智计周旋第十四章 大帝流火_四 大巡狩第一屯 嬴政皇帝召见郑国密谈第十四章 百年一乱_一 关西大力神第四章 风云三才_五 清一色的少壮将士使秦国大军焕然一新第一章 权相变异_五 李斯开始了别出心裁的才具施展第一章 铁腕平乱_五 犀首挟策入咸阳第十六章 秦风低徊_四 君臣两茫然 秦风又低徊第四章 咸阳初动_二 丞相府来了不速之客第十一章 雄杰悲歌_一 横扫千军如卷席第十五章 长平大决_三 秦国朝野皆动 白起秘密入军第一章 六国谋秦_四 分秦大计在会盟大典上敲定第二章 国耻昭昭_六 逢泽猎场中阴谋与财富较量第二章 山东雄杰_六 函谷关外苏秦奇遇第六章 子楚还国_六 长歌当哭兮 大义何殇第一章 暮政维艰_三 布衣水工震撼了咸阳君臣第二章 国耻昭昭_四 秦国君臣在老霖雨中感谢上苍第十五章 长平大决_三 秦国朝野皆动 白起秘密入军楔子战国七雄_秦国第十四章 百年一乱_二 司马错讲述的军旅故事第一章 暮政维艰_五 华阳夫人憋出了一字策第十四章 冰炭同器_三 蒙面来客与神秘预言第十三章 最后风暴_三 英雄之心 恩怨难曲第七章 帝国烽烟_三 轵道亭外的素车白马第四章 暴乱潮水_七 项梁战死定陶 复辟恶潮骤然颓势诸子百家_兵家第十二章 不宁不令_二 苏秦陷进了烂泥塘第六章 风云再起_六 秋雾迷离的张氏陵园秦风_秦军兵种第二章 大决泾水_五 碧蓝的湖畔 抢工决水的烈焰轰然激发第二章 商旅大士_三 天计寓三杰聚酒第三章 杀戮风暴_二 蒙恬蒙毅血溅两狱 蒙氏勋族大离散第三章 西出铩羽_三 夤夜发奇兵第十一章 郢都恩仇_五 张仪遭遇突然截杀第八章 幽燕雷霆_六 军前谋国君臣心名将_李牧第十三章 雨雪霏霏_五 秋风山庄两情长第二章 山东雄杰_二 双杰聚酒评天下第七章 流火迷离_一 太庙勒石 捶拊以鞭王族第十二章 士相峥嵘_六 范雎已死 张禄当生第三章 安邑风云_七 卫鞅庞涓 智计周旋第四章 秦国求贤令_一 车英出奇计 洮水峡谷大血战第十一章 郢都恩仇_一 张仪临危入楚第十二章 士相峥嵘_五 扑朔迷离的大梁才士第五章 情变横生_六 殷殷宴席生出了无端波澜第十五章 长平大决_六 车城大坚壁 白起说阵法第十三章 最后风暴_四 天齐渊波澜诡谲第五章 术治亡韩_三 《韩非子》深深震撼了年轻的秦王出版说明第四章 暴乱潮水_三 江东老世族打出了真正的复辟旗号第四章 谈兵致祸_六 错也数也 不堪谈兵第五章 术治亡韩_一 幽暗庙堂的最后一丝光亮诸子百家_兵家名将_白起第三章 乾坤合同_三 王不立后 铁碑约法第十五章 万古国殇_七 冬雷暴雪第九章 吕氏新政_二 醇醇本色 殷殷同心第五章 冬战河内_四 大型兵器尽现蓝田大营第十章 蒹葭苍苍_四 风兮雅兮 我心何堪第十五章 长平大决_六 车城大坚壁 白起说阵法经典大战_燕齐之战第三章 邯郸异谋_四 博徒卖浆 风尘两奇第十二章 收复河西_二 魏国庙堂的名将与老将第六章 乱政亡赵_三 不明不白 李牧终究与郭开结成了死仇第八章 幽燕雷霆_四 我车既攻 我马既同第十二章 士相峥嵘_六 范雎已死 张禄当生第五章 情变横生_三 胡杨林中的落寞庭院第七章 迂政亡燕_一 燕虽弱而善附大国 当先为山东剪除羽翼第一章 铁腕平乱_五 犀首挟策入咸阳第六章 栎阳潮生_六 奇特的故事震动了秦国民众第六章 秦军悲歌_三 河北危局 天下复辟者面临绝境第五章 卫鞅入秦_三 茅津渡两情惜别第十章 偏安亡齐_六 战国之世而能偏安忘战 异数也第十三章 雨雪霏霏_三 黑林沟夺情明法第十一章 天算六国_二 魏惠王君臣雄心陡长第十一章 文明雷电_一 欲将何等天下交付后人 我等君臣可功可罪第十五章 万古国殇_二 流火落叶公器心第十四章 冰炭同器_六 商君府来了名士说客楔子第十五章 长平大决_四 等而围之 兵法破例第十二章 三辕各辙_四 吕不韦终于立定了长远方略第七章 大成合纵_三 壮士舍身兮潍水茫茫第十三章 远交近攻_二 咸阳冬雷起宫廷第十章 张仪风云_二 六国联军的统帅部
第四章 鏖兵中原_一 六十万大军压顶函谷关第三章 西出铩羽_二 关西有大都第九章 孤城血卜_六 兵不血刃 战在人心第十章 偏安亡齐_一 南海不定 焉有一统华夏哉第十六章 秦风低徊_一 长平杀降 震撼天下第二章 大决泾水_六 松林苍苍 老秦人的血手染红了一座座刻石第三章 邯郸异谋_五 商旅说政 女儿生情第十二章 三辕各辙_二 苍山大师与谜一般的二十一事第六章 子楚还国_六 长歌当哭兮 大义何殇战国七雄_赵国第十章 合纵回光_三 布衣有大义 凛说信陵君大秦帝国第一部上卷第七章 迂政亡燕_二 束手无策的燕国酿出了一则奇计第二章 商旅大士_三 天计寓三杰聚酒第五章 冬战河内_三 商旅孙吴密定策第十三章 雍城之乱_一 冠剑将及兮 风雨如磐第三章 安邑风云_七 卫鞅庞涓 智计周旋第十四章 大帝流火_四 大巡狩第一屯 嬴政皇帝召见郑国密谈第十四章 百年一乱_一 关西大力神第四章 风云三才_五 清一色的少壮将士使秦国大军焕然一新第一章 权相变异_五 李斯开始了别出心裁的才具施展第一章 铁腕平乱_五 犀首挟策入咸阳第十六章 秦风低徊_四 君臣两茫然 秦风又低徊第四章 咸阳初动_二 丞相府来了不速之客第十一章 雄杰悲歌_一 横扫千军如卷席第十五章 长平大决_三 秦国朝野皆动 白起秘密入军第一章 六国谋秦_四 分秦大计在会盟大典上敲定第二章 国耻昭昭_六 逢泽猎场中阴谋与财富较量第二章 山东雄杰_六 函谷关外苏秦奇遇第六章 子楚还国_六 长歌当哭兮 大义何殇第一章 暮政维艰_三 布衣水工震撼了咸阳君臣第二章 国耻昭昭_四 秦国君臣在老霖雨中感谢上苍第十五章 长平大决_三 秦国朝野皆动 白起秘密入军楔子战国七雄_秦国第十四章 百年一乱_二 司马错讲述的军旅故事第一章 暮政维艰_五 华阳夫人憋出了一字策第十四章 冰炭同器_三 蒙面来客与神秘预言第十三章 最后风暴_三 英雄之心 恩怨难曲第七章 帝国烽烟_三 轵道亭外的素车白马第四章 暴乱潮水_七 项梁战死定陶 复辟恶潮骤然颓势诸子百家_兵家第十二章 不宁不令_二 苏秦陷进了烂泥塘第六章 风云再起_六 秋雾迷离的张氏陵园秦风_秦军兵种第二章 大决泾水_五 碧蓝的湖畔 抢工决水的烈焰轰然激发第二章 商旅大士_三 天计寓三杰聚酒第三章 杀戮风暴_二 蒙恬蒙毅血溅两狱 蒙氏勋族大离散第三章 西出铩羽_三 夤夜发奇兵第十一章 郢都恩仇_五 张仪遭遇突然截杀第八章 幽燕雷霆_六 军前谋国君臣心名将_李牧第十三章 雨雪霏霏_五 秋风山庄两情长第二章 山东雄杰_二 双杰聚酒评天下第七章 流火迷离_一 太庙勒石 捶拊以鞭王族第十二章 士相峥嵘_六 范雎已死 张禄当生第三章 安邑风云_七 卫鞅庞涓 智计周旋第四章 秦国求贤令_一 车英出奇计 洮水峡谷大血战第十一章 郢都恩仇_一 张仪临危入楚第十二章 士相峥嵘_五 扑朔迷离的大梁才士第五章 情变横生_六 殷殷宴席生出了无端波澜第十五章 长平大决_六 车城大坚壁 白起说阵法第十三章 最后风暴_四 天齐渊波澜诡谲第五章 术治亡韩_三 《韩非子》深深震撼了年轻的秦王出版说明第四章 暴乱潮水_三 江东老世族打出了真正的复辟旗号第四章 谈兵致祸_六 错也数也 不堪谈兵第五章 术治亡韩_一 幽暗庙堂的最后一丝光亮诸子百家_兵家名将_白起第三章 乾坤合同_三 王不立后 铁碑约法第十五章 万古国殇_七 冬雷暴雪第九章 吕氏新政_二 醇醇本色 殷殷同心第五章 冬战河内_四 大型兵器尽现蓝田大营第十章 蒹葭苍苍_四 风兮雅兮 我心何堪第十五章 长平大决_六 车城大坚壁 白起说阵法经典大战_燕齐之战第三章 邯郸异谋_四 博徒卖浆 风尘两奇第十二章 收复河西_二 魏国庙堂的名将与老将第六章 乱政亡赵_三 不明不白 李牧终究与郭开结成了死仇第八章 幽燕雷霆_四 我车既攻 我马既同第十二章 士相峥嵘_六 范雎已死 张禄当生第五章 情变横生_三 胡杨林中的落寞庭院第七章 迂政亡燕_一 燕虽弱而善附大国 当先为山东剪除羽翼第一章 铁腕平乱_五 犀首挟策入咸阳第六章 栎阳潮生_六 奇特的故事震动了秦国民众第六章 秦军悲歌_三 河北危局 天下复辟者面临绝境第五章 卫鞅入秦_三 茅津渡两情惜别第十章 偏安亡齐_六 战国之世而能偏安忘战 异数也第十三章 雨雪霏霏_三 黑林沟夺情明法第十一章 天算六国_二 魏惠王君臣雄心陡长第十一章 文明雷电_一 欲将何等天下交付后人 我等君臣可功可罪第十五章 万古国殇_二 流火落叶公器心第十四章 冰炭同器_六 商君府来了名士说客楔子第十五章 长平大决_四 等而围之 兵法破例第十二章 三辕各辙_四 吕不韦终于立定了长远方略第七章 大成合纵_三 壮士舍身兮潍水茫茫第十三章 远交近攻_二 咸阳冬雷起宫廷第十章 张仪风云_二 六国联军的统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