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足足走了一月有余,洛钰一行才堪堪到达洛府。
郡守府衙已经堆积了不少事物,但洛钰心忧父亲甚重,直直的穿过出来迎接的府衙官差就径直往后院闯。
“洛钰,这么大了,一点礼都不讲。”
“怎么一点都没有你父亲的风采啊。”
“少说几句,还是孩子呢。”
就这几句话,硬生生的止住了洛钰已经抬起的脚,她沉静的眼眸泛起烦躁的火气,这一路风餐露宿,饥寒交迫,赶路已经十分辛苦,若不是因为记挂父亲,她可能还会在路上耽搁许久,如今日夜兼程,还没见上父亲,就遇到这群叔父冷嘲热讽,字字暗讽。
她强笑,转身看一个个穿的贵气逼人、珠玉环腰的叔父们,道:“叔父们近来可好?许久不见了呢。”
离着洛钰最近的一位腰圆膀肥的率先回应:“好。叔父们一切都好。”他缕着自己的长须,眯眯眼看的人也懒洋洋的。
此人名唤洛呈覆,是洛钰的大叔父,他迈着缓慢的步子朝洛钰所在的方向走了好几步,洛钰微不可察的皱眉,身体率先做出反应躲过洛呈覆伸过来的打算覆上她额头的肥厚手掌。
今日郡守回府,造了很大的声势,一些百姓甚至聚集到郡守衙门前打算仔细看看这个新上任的女郡守。当着众人的面,洛钰的动作太过于明显,被拂了面子的洛呈覆脸上的慈父笑挂不住了。
洛钰本来并不想这么早就和叔父闹僵,但他们寸寸紧逼,今日甚至在众百姓面前暗指她尚且年幼无知,那下一步是什么,稚女无知,直接越俎代庖吗!
她挺直脊梁,整理了一下裙摆,朱红的裙摆顺着她的腿边倾泻成半弧,绽放出一朵娇俏带长刺的玫瑰,她清了清嗓子,歪头看向两位叔父,“叔父忘了本郡守征粮前的教导了吗?”
洛呈倪生而暴躁,经洛钰这么一提醒,便想起她出行前所言的让他们懂得尊卑之序,甚至让他们按规矩尊称她一声主子。
这简直荒唐!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呈什么能耐!
他大嗓门一吼:“洛钰你别给我整这些没用的,你还在床榻上撒尿的时候,我二人已经为了贵胄百姓撒血而战了,你不过是捡了现成的……”
洛呈覆及时拉住了他的袖子,示意他口无遮拦,不要再说下去。
但他显然不领情,带着一股子鲁莽劲儿,从洛呈覆手里抽出自己的袖子“干嘛,扯我干嘛,都怪你这处处小心谨慎,让我处处等待,才让我们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他自小就被扔进军营磨炼,没读几年书,话一脱口,便引得满堂哄堂大笑。洛呈覆一脸不成器,率先甩袖打算离去。
“大叔父留步!”
洛呈覆还没有迈下几节石阶,克勤就长剑一伸,单臂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被气的面颊发红,狠狠的刮了一眼克勤,转身对上洛钰:“洛钰,我是你叔父,是你长辈!”
洛钰错开视线,越过他望向前来迎她的百姓,静静的望了一会儿,丝毫不理会洛呈倪的破口大骂。
直到百姓交头接耳的声音完全消失,洛钰才开口。
波光静静流淌在杏眸之中,前一秒还掀起波涛巨浪,下一刻风停帆扬,有什么积蓄下来。
所有人都听到她说:“我洛家两代掌管贵胄事宜,到我这辈,已然三代,洛钰自当遵守祖训好好打理贵胄,旁的人,生出些旁的想法,就别怪我按律处置。”
“二叔父出言不逊,即日起,闭门思过三日。”
“你!”洛呈倪作势就要扑上来,克勤眼疾手快已经挡到洛钰跟前。
洛呈倪也是武将,克勤又因着长幼尊卑不敢还手,硬生生的挨了好几下他的拳头,洛呈倪额头蹦出青筋,让整个面容也显得可怖了好几分,他的拳头越挥不到洛钰身上,就越更加急切。
“叔父刚刚还说我尚且年幼,您是长辈,跟我一个晚辈动手,叫百姓看了像什么样子!”
她言罢,便不再跟他们继续耗,吩咐克勤尽快处理,就转身走向后院。
百姓们再望去的时候,就只看到罗裙的衣角消失在拐角处。
……
一路上,洛钰的心都颇为不安定,惴惴不安,虽然有几分源于对付正晔的担心,最主要的还是对于父亲病情的忧虑。
父亲病的如此突然,叔父又这般不加掩饰野心的觊觎郡守位置,她不得不怀疑父亲的病是否与这两位叔父有关。
她越想越急,脚底生风,但等真的到了父亲门前,却又踌躇难安,不知道要带着何样的面目来见父亲。
手指头搅着帕子,骨节泛白,她咬紧了唇,从投奔大周再到付正晔之事,她都不知道要如何跟父亲解释。
“钰儿,门前若是你,便进来,外面天寒。”间或又一两声的咳嗽夹杂里面,咳嗽的厉了,声音带着浓厚的哑声。
她心头一酸,从她记事起,父亲的声音就雄浑有力,如今竟然病成这样。
“吱呀”她推门进入,室内略有几束阳光射入,照起一方天地明亮,别的地方陷入大片大片的黑暗。
她硬撑着不落泪,“怎么没个婢女伺候。”
听到她的声音,洛父隔着帷幔伸出手。洛钰会意,关上门,快走几步握住那双瘦的骨形具现的手,“我不习惯。”
“嗯,我知道爹您不习惯,您从小教导我凡事亲力亲为,但这不是病了吗?”她说到最后,声音颤了两颤。
父亲消瘦很多,整个人干枯如老树,空有一身高大的树皮,里头的精华,繁茂的养分却尽然流失。
“看过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目光发狠,“可是叔父他们不准,看您生病而故意为难。”
“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的。”洛父手指揉搓洛钰手背,帮她平复暴躁不安的情绪,“做郡守情绪太过于外露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爹不能教你太多,以后都要靠你自己去摸索,我相信我洛某人的女儿一定能担得起这份大任。”
她已然带了哭腔,“爹,我……”她在考虑,前几日发生的种种要不要说与父亲听,但看到这么孱弱的父亲,她实在不忍心看父亲再为自己,为政事费心。
“钰儿,爹有一件事,需要你帮我办成。咳咳咳……”洛钰撒开父亲的手,正准备去取水,她还没来得及找到水杯,就有一双手伸到他面前。
手指修长,脉络清晰,骨节凸出,是一双好看的手,只是,好看的有些眼熟。
那双手捏着青墨色的茶杯递到她的面前,示意她张开手接住,她顺从的接过茶杯,眼睛也顺着这只手往上看,绛黑色的袖口绣着几朵祥云,这个人着一身玄紫色长袍,嘴角微勾,眉眼带笑的望着她。
她的目光刚及他白皙的下颚,手里的那盏茶就因为主人的惊吓而怦然坠地,水渍乱流,瓷片裂开,水珠顺着她的裙摆留下,深红了一大片。
“付正晔!”洛钰已经惊呼出声。
这个人就是付正晔,狭长的丹凤眼微眯,覆满了芳华,她惊讶的样子似乎完全取悦了他,他微微歪起头瞧她,眸子里的碎光似要掉落出来。
“你怎么出现在这里?”洛钰完全想不通,也完全没想到,付正晔,这个男人是如何端端正正出现在父亲房内,又是在想些什么要与父亲联合。
她深知他危险至极,但她的心却不争气的跳了又跳,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在心底长长的舒出一口气,而这口气,竟是为他路上安然无恙。
付正晔笑而不语,又从桌上拿起一个杯子,倒满了水递到她的手边,压低声音附在她耳边,似轻喃,似低语,她耳际软软,耳垂泛红。
“你稍后就知晓了,主子。”
“主子”二字从他喉中溢出,带着轻叹的音,形成了诱惑的调子。